第四章 生死难关

白杏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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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岐带媛媛来到天津,在海河边自家的码头下了船。一进来,先让丫鬟扶着怀孕的媛媛到跨院歇下。管家们忙着搬运行李物品,安岐急忙先去见父亲安尚仁。安岐给父亲叩头请安,起身抬头,见已近耄耋之年的老父已是须发皆白,身躯略显肥胖,虽说生活优裕,但脸上却显得憔悴,可以想象的到,近来定被烦心之事困扰着。

    安尚仁示意让安岐将书房门关上,这才说到让安岐来天津的原因。

    原来世事变换,自新帝即位后,对原来有意争帝位的八阿哥胤禩及其一党与新帝的制肘十分不满,以致寻机将胤禩、胤禟等贬斥、囚禁,继而连带与他们关系密切的揆叙一家也受到牵连。

    揆叙是内阁大学士明珠次子,任职翰林院掌院学士,又做过礼部侍郎、工部侍郎、左都御史。明珠不但是清初的重要将领而且与爱新觉罗皇室有亲戚关系。明珠娶英亲王阿济格之女,论辈分明珠还是康熙皇帝的堂姑父。明珠凭借自身的勤奋和才华,从一名普通侍卫成长为武英殿大学士兼太子太傅,成为权倾一时的朝廷重臣。官居内阁十三年,纳兰明珠在朝堂上支持议撤三藩、统一台湾、抗御外敌等朝廷重大决策,但同时又独揽朝政、贪财纳贿,并与另一重臣索额图互相倾轧,最终被参劾倒台。

    明珠有三个儿子,长子性德,次子揆叙,幼子揆方,老大纳兰性德是清初公认的大才子,一代词人,而老二揆叙在文采上也非泛泛之辈,曾被康熙帝夸为“学问文章满洲中第一”后又获赞“议论识鉴压倒诸人,朕昔知为满洲第一,今日汉人中亦推第一矣。”可见揆叙也是不逊于其兄纳兰性德的大才子。明珠三个儿子中除揆叙活到四十四岁,其长子性德活到三十一岁,幼子揆方仅活了二十九岁。所以纳兰家就由揆叙掌家。

    如今揆叙虽已死七年,仍被雍正骂了个狗血淋头。也怨这揆叙文才有余而权谋不足,不合卷入康熙末年的储位之争。他作为朝中大臣,鼎力支持四阿哥的最大政敌八阿哥胤禩,与胤禩、胤禟结为一党,而胤禟在诸皇子中财力最大,就是因为与揆叙联姻有关,他由揆叙处得白银百万。

    雍正即位后,对胤禩、胤禟痛下狠手,消除爵位,玉蝶除名,逐出宗室。对已死七年的揆叙更是耿耿于怀,谕旨严斥称:

    “本朝大臣中居心奸险,结党行私,惟阿灵阿、揆叙二人为甚。当年二阿哥之废,断自圣衷,岂行臣下蜚语遂行废立,乃阿灵阿、揆叙借此机会,攘为己力,要结允禩等同为党援,肆无忌惮,日夜谋为造作,无稽之谈转相传达,以致皇考圣心愤懑,莫可究诘,此朕与阿灵阿、揆叙不共戴天之恨也。”

    谕令追夺揆叙全部封赠,并将其墓上碑文全部磨去,改镌“不忠不孝柔奸奸险揆叙之墓”十二个大字,以正其罪。揆叙一旦身败名裂,注定安氏在劫难逃。

    安家自祖上就是明珠家的包衣家奴,而自安岐之父安尚仁即在相府任大管家,虽身份为奴,可此时已与包衣身份不可同日而语。安尚仁先服侍明珠,极受宠信,及明珠殁,又服侍其次子揆叙,仍是总管。

    就是在揆叙死后,康熙帝都曾下旨,将纳兰家的管理交给安尚仁。那时揆叙妻耿氏于四十九岁故,耿氏乃靖南王耿继茂第三子耿聚忠之女,自幼在宫中抚养长大,下嫁时有“和硕公主”之封,因无出,揆叙弟揆方夫妇早卒后遗孤永福和永寿,二子即由耿氏抚育。揆叙病逝后,康熙特下谕旨,命以永福、永寿承嗣揆叙。耿氏临终前所呈遗奏称:

    “内有安尚仁,自臣妾公姑老仆,诸事能办,奏请将永福与格格的婚姻大事托付与他,并将两家子家务,一并交其管理。”

    耿氏卒,康熙皇帝特旨:

    “格格所奏遗言,悉依之行。二子家务,俱著安尚仁经理。”

    康熙五十八年又奉旨,

    “以皇九子第三格格下嫁永福。”

    因此揆叙与九皇子胤禟是姻亲关系。康熙皇帝亲下谕旨,命安尚仁为揆叙守墓,并管理两家子家务,这对世仆安氏来说,显然是莫大的荣幸。明珠家祖孙三代,均以安尚仁、安岐为总管,倚重之深,亦可想见。而安家依托着纳兰家的权势,才发家成了巨富。

    安家先祖乃是朝鲜人,后入籍奉天,被编入八旗,随清军入关后,成为内阁大学士明珠家的包衣。安岐的父亲安尚义,早年就为明珠所信任,成为明珠家的大总管后,身份地位已非一般包衣可比,并且以明府大管家的身份在朝臣中都拥有很大的影响力。安岐弟兄三人,安岐行三,其大哥安图,二哥安崶,虽已经分家单过,但三兄弟都是身家巨万的富豪。这安家豪富,始自其父安尚仁。康熙年间明珠当政时,即委派安尚仁父子插手盐业。身为内阁大学士的明珠为避开朝廷不许大臣插手盐业生意的规定,安排大管家安尚仁以其他人的名义购买盐引,经营盐业。早在康熙三十三年,安尚仁假借“金义”之引名办理盐引,取代盐商在河阴、荥阳、荥泽、汜水四处专卖权。三十五年又借“钱仁”引名,取代大盐商张霖在陈州等七处的专卖权。原因是,这张霖曾借明府的本利银,为抵还债务,才将陈州等七处的盐引四万二千二百六十二道,每引作价四两,合计窝价银一十六万九千零四十八两,更名过户与明府“钱仁”,自此安家经营盐业遂成巨富。

    可由此埋下的隐患却是皇九子胤禟与揆叙家的姻亲关系。新帝即位后,找揆叙的麻烦波及安家也是很自然的了。安尚仁父子二人细细的分析了朝廷中的形势和目前自家所处的地位,自觉安家已是危在旦夕,皇上欲寻揆叙的晦气,当然也会拿安家开刀。安尚仁这次急召安岐来津,就是由此而生的事端。安尚仁缓口气继续说道:

    “我自京里得到消息,长芦巡盐御使莽鹄立大人为天津城被洪水冲毁需修缮事,曾奏请挪用长芦送交山东笔贴式护军校银,并由各官捐银修城。可皇上朱批‘此事且缓,可问问安尚义之子,他等可愿捐此力否?’我深知莽大人日常为皇上所器重,在皇上面前说话还是挺管用的,而且与我安家还有些面子,所以得到旨意之后立刻找到我,将皇上的意思告诉了我。莽大人也劝我,不如尽己所能为朝廷解忧,也可免去这无妄之灾。那时你在扬州一时回不来,我考虑再三,想此事关乎我安家生死存亡之大事,不能犹豫不决。因此,我才托莽大人向皇上上书,以你的名义提出,愿独家出资,修复被洪水冲毁的天津城。获皇上恩准,并召令全城官民实心相助以襄其成。我想此工程浩大,靡费甚多,以我自家之力实是勉为其难。但现在是骑虎难下之势,不是我安家能不能够做的事,而是我安家非做不可之事,否则我家就要步揆叙后尘了。你别看皇上如此责骂揆叙,却不曾波及永福。可对我家就不然了,如不低头必是死路一条。所以我才急急将你叫来商议。”

    安岐听到此,心中已是十分清楚,

    “爹爹说的是,皇上已经盯紧了揆叙家,那我家自然脱身不得。既然皇上的旨意已下,想来也只能遵旨行事了。与其抗旨,家产被抄了去,不如就倾其所有,成就此善举,为地方上办一件好事,也许我家能就此躲过此劫。”

    安尚仁点点头,

    “好,只要你能想得通就行。这么大的工程,耗费巨大,莽大人本来是要动用盐税的,可皇上点名要我安家出资,这并不是出资修城一事可以说明白的,明摆着这是皇上要借此探我安家的动向,稍有不服那就会招来灭门之灾。此事又不能牵涉其他盐商,是我家的事,只能咬牙自己扛。”

    说着重重的叹了一声,

    “人生富贵我们已经尽享,这些钱财生没带来,死后又不能带走,如今为此徒生烦恼。”

    安岐也点头表示认可,

    “我听爹爹的。在这方面我也看得开,钱乃身外之物,只要花出钱去,能渡过此难关,还愁没出头之日么?”

    安尚仁缓了一口气接着道:

    “我与莽大人商量了几次,这个工程总得需用四五十万两银子,而且工程浩大短期不可能完成,虽说皇上的旨意是要两年完工,就是立窑烧砖、烧灰、备料等这些先期准备工程恐怕没一两年功夫都准备不好。至于资金,就得将盐业收入全部拿出来用于工程。”

    “爹爹虑的是,不过您也不用太担心,天津这边的资金不足时再由扬州抽调,爹爹年纪高大,不宜过度操心劳累,这工程的事就由我来操办吧。”

    “是啊,我也这么想,你大哥、二哥目前处境恐怕也不太好,你平时行事谨慎,不事张扬,这么大的工程,让你承办我也放心。中间或有什么为难之处,我再设法为你排解。你刚回来,先歇息几日,我带你去见盐政莽大人和知州陈大人,然后安排人手选址立窑烧砖烧石灰,备料准备开工。”

    安岐问道:

    “您说的这位莽大人,可是那位在理藩院任侍郎的莽鹄立么?”

    “正是他,现在是长芦巡盐御史了,长芦盐政由他管。前些年在纳兰府里你是见过他的。”

    “是,那时我年龄还小,但我知道这位莽大人很有才情。”

    “这位莽大人不但精明强干,勤于政务,而且精于绘画,给十七王爷画过写真,也曾奉旨为圣祖画过御容。”

    “是的,我也听说过,莽大人的事我是再熟悉不过了,一向对莽大人十分的仰慕,只是没能当面请教过,正好就此结识一下。”

    “那好你先歇息几天,我们好去拜访莽大人。”

    “爹爹已辛劳多日,我也并不觉劳累,事不宜迟,不如明日就去见莽大人,准备开工。我先将管家刘宇、杨宗、余登朝等人叫来商议一下,看如何对工程的人工、物料、土方进行估算,还要物色立窑之处。”

    “你先别急,安排工程的事,得见过莽大人之后再说。这事儿不似施粥,工程安排还得听官府的。”

    安岐听了连忙点头道:

    “是,我有些心急了。”

    “这样吧,你既然肯吃得辛苦,那我们明天就去见莽大人。”

    随后,安岐又将在扬州买下刘媛媛收做侧室的事告诉父亲。安尚仁听了媛媛的遭遇也不禁恻然,点点头嘱咐安岐,“你即看中了,想必是错不了的,那就善待于她。在这个时候你也需要一个能干的内助,助你渡过此难关。”

    与父亲商量好,回到自己房中见了媛媛,将家中遇到的情况详细的说给她听。媛媛一边听一边渐渐将脸色沉了下来,也感到了事态的严重,想了想,安慰安岐道:

    “官人不要烦恼,事已至此,急也无用。我倒是觉得既然有皇帝的旨意,指明要我安家出资修城,那我们就暂无危险。只是其中的关节不是肯不肯出钱修城的事,实则是皇上借此寻安家的差错,倘若一不小心惹恼了皇上,就是杀身之祸。既有皇上的旨意,那是绝无回旋的余地,就是倾家荡产也得硬着头皮将这差事顶下来,只要这件差事办的小心谨慎一些,谅也无妨。”

    安岐点头称是,媛媛又问:

    “工程如此浩大,恐怕要耗费不少的银子吧?”

    “是的,这个工程过于浩大,爹爹与莽大人核算过,可能要耗费几十万的银子,还要耗费几年的功夫。”

    媛媛心中也是一惊,

    “我不知官人心中对自家的收入情况是否清楚,我们是否有此财力?”

    “不算扬州那边的生意,天津这边每年大约有二十多万的进项,除去必须的开销,我想总得有一半儿可以动用吧。”

    媛媛心中约略核算了一下,觉得有几分把握,冲安岐点点头,

    “如果每年可动用的银两不少于十万,工程又不是三两年可以完成的,应该能应付得来。”

    安岐也觉得心中有了数,

    “是,修城工程不是三两年可以完成的,所以这笔款子也不是一次拿出来的,只是自家的花费要紧缩一些,所以我担心夫人是否能经受得住。”

    媛媛看看安岐,起身环抱住安岐的腰,将头靠在他胸前,轻轻的说:

    “官人请放心,我既进了安家门,就与安家祸福共享共担,为相公分忧是妾的本分,生活并无奢求。”

    安岐深感欣慰,不由得紧紧拥抱着媛媛说:

    “好,那就让我们同心协力度过这道难关。”

    在安岐的怀中,媛媛突然抬起头,望着他轻轻的说:

    “官人,我有时感觉我们的孩子在动。”

    安岐听了感到十分惊喜,用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媛媛已经隆起明显的小腹,双手捧起媛媛的脸,看着她的双眼,

    “在来之前我还有些担心你的身子和我们的孩子,所以我才安排自水路北上,幸亏一路平安无事。我们的孩子已经经历了一路的颠簸流离的考验了。”

    “是啊,经这一番折腾,我们的孩子一定更结实了。”

    “好,好,为了我们的孩子也要挺身将这道难关闯过去。”

    媛媛将头埋在安岐怀里喃喃的说:

    “是的,为了我们的孩子,让我们同心协力度过这道难关。”

    安岐十分的兴奋,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好吧,明天再请医生来给你把把脉。”

    顿了顿,安岐又对媛媛说:

    “你跟我来见见父亲吧。”

    带媛媛到书房拜见了父亲。安尚仁见媛媛人又端庄秀丽,举止文雅有礼,甚觉满意。吩咐召集沽水草堂大小人妇,宣布道:

    “这是我的儿媳,现在就是草堂主人,今后草堂内务一应大小事务自现在起均要听从其安排,众人不得违怄。”

    众人唯唯答应,至此,媛媛在沽水草堂住下,主持草堂内部事务。父子俩又将几位管家留下,将要出资修天津城的事告诉众人。几位管家闻听要独自出资修城,深觉意外,当听到是皇上钦命,都闭了口。只有大管家刘一站出来,

    “老爷和三少爷要想好了,这可不是小事,这么大的工程,可不是三五万银子能办得了的。也许得花费几十万。这事如果众盐商共同出资,可能还好办一些,大家的负担都不会太大,独家出资,恐怕力所不能及。”

    安岐只得又说的更明白一些,

    “大管家说的有道理,修城工程浩大,可能需要几十万的银子,如果众盐商都出些力,当然负担不会太大。可大家要明白这次是皇上下旨点名要我安家出资,不照办就是抗旨,抗旨的后果如何,大家心中都明白。所以我家硬着头皮也要接下这差事,为我安家生存,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众人要齐心合力度过此道难关。”

    众管家听了再不言语,只有刘一又道:

    “少爷说的我众人心中也已明白。不知老爷和少爷对此事做何安排?”

    “修城工程的事待见过巡盐御史莽大人和知州陈大人后,看看官府的安排再说。今日只是透个消息给大家,你们好心中有数。”

    转天一早,安岐跟随父亲去拜访莽鹄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