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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天一早,徐而发就着几样小菜喝了一碗米粥,心中觉得畅快。想想虽然案子没有新线索,可起造县衙之事有了眉目,先放下心来。转换心思,让刘四将上官枚唤来,问道:
“这些日子身子恢复的怎样?”
上官枚拱手向徐而发谢道:
“亏得遇到老爷救了小人一命,如今伤口已经长好,行动自如,正想着要出去打听我师伯的下落呢,不知老爷叫小人来有何吩咐?”
徐而发一听面露喜色,向上官枚和刘四说:
“老爷我今日闲暇,你二人陪着我出去转转。刘四,你对天津城熟悉,今天就由你领着我们各处走走,看看民风,告诉夫人,中午不回来吃饭。”
刘四一脸的兴奋,嘻嘻的笑着,
“老爷今个儿兴致好,我们也正闷得慌,正好陪老爷出去转转。”
徐而发换了一件灰布长衫,头顶瓜皮小帽,脚蹬一双布鞋,手中摇着一把纸扇,活脱一个土财主模样。嘱咐二人:
“出去不要老爷老爷的叫,只称呼先生吧。”
“是,老爷!”
徐而发不由瞪了刘四一眼。也不用车、轿,三人信步出了门,徐而发问刘四:
“领我们上哪?”
刘四想也不想的说:
“时辰尚早,不妨先逛逛东门外的早市吧。”
三人出了胡同口,向左一拐进入东门里大街,向东远远的望去,只见当街耸立着两座过街牌楼,先一座牌楼上写着四个大字“德配天地”,后一座上写“道冠古今”,两座牌楼之间就是文庙正门,上任后已然参拜过,徐而发看看这牌坊,心中忽然想到,城里只有这一座文庙,府县同城,不能府、县在一处祭孔吧。有了府庙,应该再修一座县庙。看看府庙西侧是一片大水坑,只有在这儿建了,不过又需要一笔银子。赶明儿与高掌柜商量一下,县衙工程完工,就着手建这县庙。文庙过去就出了城东门,东门外街很短,不远就是海河边。河边一拉溜儿摆着几十个地摊,都是城郊的菜农,每天一早挑着担子、推着独轮车将自家种的蔬菜拿来卖,三人边走边看,春天,蔬菜品种不多,有卖菠菜、韭菜、萝卜、白菜、葱蒜之类蔬菜的,也有卖干豆角、茄子干等干菜的,也有卖瓜果梨桃的,也有卖牛、羊、猪肉和鸡蛋、豆腐的,也有卖活鱼鲜虾的,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徐而发时不时过去问个价。走了一程,三人什么也没买,徐而发抬头望向河对岸,只见河对岸有一片用芦席苫盖的似粮垛之类的大土堆。问刘四:
“河对岸的土堆为何还用席子苫盖?又不似粮垛。”
“老爷。”
说到此,刘四急忙捂嘴,
“小人乱说,该掌嘴。徐先生,那是盐坨,席子下盖的是咸盐。”
“唔!那就是盐坨么?看上去得有百十个,不知那是哪家的?”
“对岸这些说不好是谁家的,这里是运使衙门设立的检票之处。各家盐商将引盐运至此处,由衙门检斤过数,查验引票,核实无误的就要贴上官家的验讫标志,盐商就可以运走到引地贩卖了。”
徐而发恍然大悟,
“唔,原来如此。”
刘四接着又说:
“天津卫的盐商过去首屈一指的是遂闲堂张家。张家在天津卫经营盐业比较早,已经是三代人了,如今恐怕已不是最大的盐商了。”
徐而发问道:
“那现在哪家是最大的盐商呢?”
“那得数得上查家,其实查家原也是由张家带出来的。”
徐而发纳闷,
“那却是为何?”
“张家祖上经营盐业发家,到张霖一辈儿,已是天津首屈一指的大盐商,那查家祖上原来自江南,后有一支来到直隶宛平县,查日乾年轻时来到天津,在张霖那儿做盐伙。查日乾善于经营为张霖看中,后来分开自立,不到十年已成津门巨富,到雍正初年,已可与张家并驾齐驱了。后来张霖被革职,查家也受到牵连,虽然如此,查家生意却没受影响,仍是日益兴隆。查日乾便成了天津首富,要不然怎么能修得起水西庄呢。”
徐而发一边听一边微微点头。三个人说着话,信步来到宫南大街。这宫南大街依娘娘宫相对方位叫起。娘娘宫是天津特有的称呼,原是船民供奉妈祖的庙宇,江南闽、浙、粤一带叫妈祖庙,独天津称之为‘娘娘宫’。宫前这条街以宫门为界分别叫做宫南大街和宫北大街。街上多是经营年货、杂货的铺子,此外钱庄、当铺、文具、纸张、古董玉器店铺一家挨一家,是个挺繁华的去处。信步来到庙前,有一小小广场,两根旗杆高立于庙门两侧,约有十来丈高下,旗杆顶上的柱头乃是铜鎏金的,在阳光照射下闪着金光,十分耀眼。庙门正对着是两层的戏楼,是年节、庙会之时唱戏之处,庙门北侧有一座跨街楼,那也是供奉神道之处。三人进了庙门,两廊的四大金刚手持神器横眉立目给人以威慑之感。左手偏殿供奉的是火神祝融,右手偏殿供奉的是龙王。甬道两侧的空地上有一些小贩,有卖药糖的,有吹糖人的,还有一个画糖画的,引的一些小孩子吵着要大人给买。一个带着墨镜的算命先生坐在马扎上,令人看不出是真瞎还是假瞎,身边的招幌上写着‘张铁口算尽人间祸福’,手中拿着一块石板,用滑石条在上面乱画着令人看不懂的图案。旁边的空地上一个打把式卖艺的,赤着肩膀,手里举着不知什么膏药挥舞着,嘴里不停的向围着的人说着什么。三人不看这些,迈步进入正殿。正中大殿就是妈祖娘娘的正殿,妈祖娘娘正襟危坐,慈眉善目,面露微笑望着下方,两旁站着侍女,执着扇盖。徐而发自庙祝手中接过三炷香,在旁边的香烛上点燃,高举过顶,默祝了一番,将香插入香炉。施礼毕,掏出一把铜钱放下算作香火钱。向右手看,还有一龛,里面端坐着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回身问庙祝:
“这里供奉的是哪位尊神?”
“这里供奉的是王三奶奶,专管求子的,你看王三奶奶旁摆了这么多娃娃,都是给求子的准备的。”
原来天津风俗,男女成婚之后就要到这儿拜神求子,要趁庙祝不在之时,用红绳儿栓个娃娃抱走,称之娃娃哥哥,以后生了儿子就以娃娃行大,生的儿子行二,所以天津称呼人不能叫大爷,而是叫二爷,大爷是娃娃哥哥。听到此徐而发不禁莞尔,
“这也是不同于其他地方的民俗了,在别处还真没见过这样的习俗。”
谢过庙祝,三人出了庙门,往北走,不远处有一古董店,徐而发心中一动,停住脚步,看古董店三间门脸,门上匾额书“云峰斋”,门两侧有一副对子,上联是“夏鼎秦砖赵国壁”下联是“唐诗晋字汉文章”进了门,只见店堂安排的极是典雅,迎面墙上挂的中堂是一幅山水,两侧是一副对联,“翰墨书千秋青史;妙笔绘万里河山”下面是紫檀的条案、八仙桌、椅,旁边的卷缸里放着十数卷画卷。看左手博古架上摆的是铜鼎彝樽、官窑瓷器,右手的博古架上摆的是牙雕、玉器,弥勒、观音像。一位老者见进来客人,急忙站起相迎,
“先生请进,需要点儿什么?”
“你这里有什么好东西拿出来瞧瞧。”
“先生您是喜欢书画还是瓷器?”
“看看字画吧。”
“那好,我们这正收了几幅字画,请先生过目。”
说着自身后柜中取出几幅字画,展开一幅,是一幅山水图,看题款,是前朝文徵明晚年所做。看笔法、墨色、属款、印章以及纸质装裱当是原作无疑。又看了几幅,都是前朝的字画。徐而发问道:
“有没有宋代的字画?”
“先生,现下手中还没有宋画,如果先生想要,待有了我会给先生留着。不知先生贵姓?”
“唔,我只随便问问。”
支吾着出了门,心中暗道“这幅雪景寒林图被窃不像是图财,不然怎么会在市面上没有此图的消息。必是喜欢此图,才着高手盗去观赏临摹,也许过些日子会出现临摹之作,只是目前还未在市面上出现。”三人溜溜达达,一路行来,见右手有一处庙宇,徐而发问道:
“这是什么庙宇?”
刘四回道:
“这是一座道观,名唤玉皇阁,也是个热闹的地方,玉皇阁高三丈有余,是每年九月初九重阳节登高远望之处,您也该进去看看。”
三人转到河边玉皇阁前门,只见门前两座石狮子有一丈高下,甚是雄伟,进了观门,两旁立着四大天王,正殿供奉着玉皇天尊,后殿供奉着三清,左手偏殿是福禄寿三星,右手偏殿是海外八仙,另有龙王殿、财神殿。观内人头攒动,几个小道士不时敲着磬,照应着善男信女拈香叩拜,倒也是香火鼎盛。上到二楼,向外眺望,周围景色果然是一览无余。只见河对岸有一处庙宇,隐约可见门楣上匾额写的是‘香林苑’。三人绕过一座便桥,来到香林苑前。这里是一座清静、典雅之处,不似其他庙宇那么喧哗热闹。刘四说:
“这香林苑主原是娘娘宫住持李道长的徒弟,叫王聪,因为他在香林苑里养了两只仙鹤,后来人们就叫他王野鹤。如今这王野鹤已经仙去,换了一个姓刘的道士在这儿。王野鹤原本也是个文人,所以以前这里是文人墨客们常来的地方。”徐而发听了也不禁感慨一番。三叉河口两岸是河运码头,河里停着大大小小的船只,帆落下,桅杆放到,多是适合内河行船的漕船,“那船尾相对连在一起的叫对漕船,这是北方船的特征,与江南的船不同。”
刘四指着河里那尾部连在一起的船说。徐而发和上官枚都来自江南,见南北船只果然不同也点头称是,
“北方的河道窄,水也浅,所以船型狭长而浅,两船尾部相连可以免去掉头的麻烦。”
刘四又补充道。徐而发也深以为然。岸边也停着一些尖首翘尾,船型高深的海船,上官枚对这些船是再熟悉不过的了,刘四也指着这些船道:
“这些船是来自江浙一带的海船,近年因为北方水路淤塞,行船不便,所以走海路漕运的船多了起来。”
码头上一些船只正在装卸,一些年轻力壮的汉子肩上扛着重重的麻包,踩着颤颤巍巍的跳板,船上船下的飞奔着装卸货物。刘四指着这些人道:
“天津卫光这码头上卖苦力的叫‘扛大个’他们这一行叫‘脚行’,其管事的头目叫‘把头’。这一带的把头叫张二麻子,也算个厉害角色。在侯家后、归贾胡同一带是个跺跺脚整条街都乱颤的主儿。”
徐而发听在耳中,暗暗记下了这个名字。看看天已近午时,三人离开三岔河口码头,经锅店街走过去就是估衣街,这估衣街原称马头东街,连同附近的侯家后,在几百年前的元代这里就已是天津最繁华的地方。近年来卖估衣的多了起来,人们叫顺了口,遂称其为估衣街。街上以绸缎、布料、服装、鞋帽店居多,也有钱庄、当铺、货栈、杂货店,更有几家大饭庄。三人来到一家叫做宝庆成饭庄的门前,徐而发对二人说:
“就在此吃饭吧,看来今天得由我请你们二人了。”
刘四嬉笑着说:
“是老爷,”
徐而发回身瞪了刘四一眼,刘四马上住口一捂嘴,
“又说错了,唔,叨扰徐先生一顿是先生赏我们脸。”
上官枚一听也嬉笑不止。三人寻了个靠窗的地方坐下,伙计忙过来,用手巾抹了一下桌子,问:
“三位爷想吃点什么?”
徐而发道:
“你这里可有大米饭么?”
“有,有,听口音就知道这位爷来自江南,爱吃米,我们这里有上好的稻米,出自津南小站。”
“好好,那就在这儿吃吧。”
三人叫了几样下酒小菜及红烧鱼、爆三样之类,烫了一壶酒,慢慢的边喝边吃边聊。刘四历来话多,两盅酒下肚,这话更是止不住,
“这北大关、侯家后、估衣街、归贾胡同一带虽说在城外,却是天津第一繁华去处,因为出北门就是进京的大道,三岔河口、归贾胡同这里又是漕运码头,所以南来北往的车马、行人和船只络绎不绝,各色商铺和酒楼茶馆,戏院、妓馆林立都是为的这里是人流汇聚的水旱码头,交通要道。这北门外立了钞关,因而又有了一个名号叫‘北大关’,可如今新立的天津县却只管城里,出了北门就是武清管辖,出南门就是静海县管,有事岂不舍近求远么。”
徐而发闻听猛醒,暗道“说的是,我的职权范围只是城里,出了城就不归我管,这倒要与知府大人好好将这事计议一番。又想到,这安岐失画之地不在城里,本不该我管,我也不必为此多费脑筋,不行就禀告知府大人,凭大人定夺。”想到此,心中有所放松,端起酒盅与刘四、上官枚连干了几盅,吃了饭,三人酒足饭饱,从饭馆出来又在侯家后逛了逛,看看这里除了饭庄、茶楼、戏院、书场就是妓院。三人看的眼花缭乱,直有些把持不定才走出侯家后,来到北门外果然在西侧路边有一座衙门,刘四道:
“这就是钞关衙门,来往经过此处的商贩进出城都要抽税。原来这个钞关在杨村,后来才移到此处。”
北门外往北进京的大道过南运河有一座浮桥,钞关正扼守桥头,几个钞关的差役正在查验过往的商贩。三人不管这些,正要准备向城里走去,却见路右侧自“五甲子老烟铺”内走出两个人迎面而来。徐而发一见,认识其中一人,是查家大少爷查为仁,查为仁也看到徐而发,一愣,随即紧走几步到徐而发跟前拱手施礼,轻声问:
“老爷微服私访来了?”
徐而发点了点头,
“看今天天气晴好,出来转转,体察一下民情。”
又指着查为仁旁边的人问:
“这位是……?”
“回老爷,这位是开古董店的崔博山崔掌柜。我刚与崔掌柜在这烟铺给老父买了些烟叶。”
又轻轻对崔博山说:
“这位就是本县新就任的知县徐大人。”
崔博山连忙上前见礼,
“唔,早有耳闻,无缘拜见,大人如不嫌弃请到舍下喝茶,舍下就在左近。”
徐而发看看崔博山,
“崔掌柜是开古董店的么?宝柜何处?”
崔博山道:
“小小生意不值一提,开在宫前街上,名唤云峰斋。”
徐而发一听似有所悟,
“唔,我们刚刚从那里来,也曾到贵店看了看。”
崔博山急忙拱手说:
“不知大人莅临,未能恭候,有些失礼了,请县尊到舍下喝茶。”
徐而发想起答应安岐到沽水草堂查看一下被盗情况,微微摇了摇头,
“崔掌柜不必客气,时辰不早,我还有些事要办,正要回去,改日再登门拜访吧。”
与二人告辞,徐而发吩咐刘四,
“去雇辆车子,趁此机会到安家的沽水草堂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