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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安岐与三夫人商量着要将自己历年来对古籍字画的鉴赏考证心得整理出来,汇编成卷,思量着要将其刻印出版,所以差不多每日都要到藏珍楼去整理那些古籍字画。
这一天,进入藏珍楼,上楼后一眼就看见画案上放着一个青缎子包裹,安岐与三夫人对视一眼,似问是你放的么?三夫人也觉奇怪,从来不在画案上放东西啊?二人连忙上前,将包裹打开,只见里面是一幅图轴。安岐轻轻将图展开一些,只见一纸条掉出来,二人拾起来一看,纸条上写着,“承蒙惠借,赏罢归还,完璧归赵,在此谢过。”十六个字。原来是“雪景寒林图”已被送回,安岐和三夫人一时都愣在那里。仔细一看还是原来的青缎子包袱,安岐将图展开一些,细细观瞧,确是原图,索性将图在画案上全展开,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审视了一番,无论是装裱形式,新旧程度还是图上的印鉴并无异样,再仔细审看构图、笔法、墨色、皴擦技法也无异样,安岐又凑近画案,用鼻子仔细闻一闻,并无做旧后的异常气味,这一番查看没发现作伪的痕迹。
安岐是鉴赏字画的大行家,已知这图是原作真迹,原图未被掉包,方将心放下。三夫人在一旁见安岐在十分专注的审视这幅图,表情逐渐的舒缓放松,问安岐:
“怎样?是原图么?”
安岐微微点头,
“看来是原图,是范宽的真迹。”
三夫人再看了看了字条,也觉得无奈,不禁摇摇头苦笑着说:
“这贼子实在是欺人太甚了,出入这藏珍楼如入无人之境。”
安岐也是苦笑连连,
“是啊!似这样的高手贼人叫人如何防范,这里的藏品想拿哪件就拿哪件,简直太容易了。”
三夫人觉得奇怪,
“哎呀!这回贼人进来并未将门锁和机关破坏呀。”
“这也并不奇怪,”
安岐说:
“江湖上高手还是有的,不过应该庆幸的是原作已经送回来,这还是极讲江湖道义的。想是贼人将图窃去,请高手临摹一幅,仿作已经成功,所以将图送回。”
“那倒也是,”
三夫人说:
“只是这贼人实在是手段高超,来无踪去无影,让人防不胜防。”
“想来这主使盗画之人也着实费了一番心思,为了此图不知费了多少心血才得以如愿。如今既将原图归还,我们应该感到庆幸才是。”
三夫人听了连连点头称是,
“官人,这才是意外之喜啊。”
“唉!”
安岐叹口气说:
“当初在失画之时,我就已不抱寻回的指望了。”
三夫人又安慰安岐:
“官人,如果贼人不讲江湖道义,我们就永失此图了,如今此图失而复得,可见盗亦有道。”
“这么说是应该庆贺一下。”
说到这儿,安岐略顿了顿,
“对了,我还得将此事告知查家等诸位好友和徐知县,免得他们不知道图已被送回,心中仍存疑惑,到处打听寻找。”
这安岐原也是心宽之人,想开了,遂也不再将此事放在心上,正好与三夫人一起仔细鉴赏着‘雪景寒林图’,取出自己的印鉴,印在图上,又将自己对这幅图的鉴赏考证录下来。
回到前院书房内,管家拿来一幅请帖,道是初八日查家要在水西庄摆酒赏园。安岐看了一眼请帖对管家说:
“知道了,我正要前去拜访,今日是初三,还有几天功夫,你去准备些礼品,唔,对了,将扬州捎来的洞庭碧螺春准备些吧。”
正说着下人来报,东门里的张妈求见。
这张妈五十左右岁的年纪,三十多岁就死了丈夫,守着一双儿女苦熬了十多年,大女儿已经出嫁,身边只剩下儿子已成年,还没钱娶媳妇。
张妈性情开朗,好管闲事,仗着一张说破天的烈口,虽是一双缠足小脚,却频繁在大户人家中走动,周围的大户人家有什么事常来帮着张罗,什么保媒拉纤、婚丧嫁娶、买卖丫鬟仆妇,都少不了她,实在没事儿还要到大户人家的内宅倒卖些首饰、饰物,闺中用品,从中落几个钱儿。所以城里城外这些大户人家都让她走遍了,穿门入户进入内宅如进自家门般方便。当初翠儿进安家就是崔博山托的她,由她领来推荐给安家三夫人的。一进门,张妈就说:
“安老爷,三奶奶,可别怪我老婆子脸皮厚,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件为难的事要与安老爷和三奶奶商量。”
三夫人看着张妈那副为难的样子,十分不忍,连忙说:
“不要紧,张妈也不是外人,常来常往的,有什么为难的事你就直说吧。”
张妈双手一拍,又冲三夫人伸出大拇指,
“哎呀!还是三奶奶会说话,我老婆子笨嘴拙舌的净说些叫人讨厌的话,安老爷您老可别笑话我。这么说我就不再客套了。”
说着抬眼瞅了瞅安岐和三夫人,露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三奶奶身边的翠儿是我领来的,今儿个翠儿她娘托人带信来,说是已经找到她的爹爹。您老知道,她娘俩儿是到咱北方来寻亲的,人没找着,结果盘缠花完了,没办法才让翠儿来当丫鬟的。如今已经找到翠儿她爹,可翠儿娘已经病卧在床,两口子捎信来,说是要赎回翠儿,让翠儿回去伺候她娘。唉,可怜这一家子,刚要团聚又病倒了一个,我听着都心里不好受。”
说着拿出手帕擦了擦眼,三夫人赶紧问:
“怎么?翠儿的母亲病了么?”
“是啊!这不,我赶紧过来与安老爷和三奶奶商量商量,看怎么好。”
说着又偷眼看了一眼安岐和三夫人,手中的手帕又擦眼泪,又擦鼻涕。一番话让三夫人也有些动容,连忙问张妈:
“可知是什么病么?要不要紧?”
说着心中不由也想起自己曾病卧在床的老母亲。张妈赶紧说:
“听说是中了风,正请大夫给治着呢。”
在一旁的安岐心存厚道,听张妈这一番述说,连忙说:
“儿女应该尽孝于父母,病床之前更需儿女来照顾。”
三夫人转头与安岐商量:
“官人你看呢?既是这样那就让翠儿回去吧?”
安岐点点头说:
“那好吧,就依夫人。”
张妈听了赶忙站起来躬身向安岐和三夫人施礼,
“安老爷和夫人真是菩萨心肠,那我就替翠儿她娘谢谢安老爷和三奶奶了。翠儿来的时候身价是三十两,不知老爷、三奶奶回她多少?”
三夫人说:
“那倒不是问题,如果她家能拿的出来,就按原价吧。”
张妈心中暗喜,嘴上说:
“她娘寻到她爹爹之后,身边有了盘缠,既是夫人如此说,那就多谢了。”
三夫人又说道:
“翠儿在我身边虽然时间不长,但和我很处的来。要不是她母亲病重需人照料,我是不愿放她走的。”
张妈赶紧顺杆爬,
“是啊,当初我也看出这丫头挺机灵,才将她领到这里来的,要不怎么能让三奶奶这么称心呢。”
说到这里,三夫人吩咐人唤翠儿来。工夫不大翠儿进来,一见张妈在旁,心中立即明白,待三夫人将情况对她说明,可以随张妈回到父母跟前去侍候病中的母亲。翠儿一听母亲病重,心中不知真假,脸上不由露出急苦之相,忙谢过安岐和夫人,耳中听着三夫人说:
“翠儿,你来到这里几个月与我相处的挺好,我是很喜欢你的,待你的母亲病好之后,记着再来看看我。”
说着又自头上除下一只金钗,拉过翠儿给她插在头上,翠儿双眼含着泪躬身致谢,
“我也舍不得离开夫人,以后定会回来看望夫人的。”
说着抹着眼泪儿与张妈一起退下。张妈交还了翠儿的身价,拿回卖身契交给翠儿,翠儿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向三夫人告了辞跟着张妈出来。先在北门外寻个客栈住下,张妈告诉翠儿,
“事情办完要接你回京,并非你的母亲真的病了,那不过是个借口。”
翠儿这才放下心来,连忙谢过,又对张妈说:
“麻烦张妈妈帮我给人带个信。”
张妈听了很纳闷,
“翠儿姑娘你要给谁带信啊?”
“县衙里有个姓上官的,名叫上官枚,”
翠儿说:
“告诉他,就说翠儿已经自安家赎身出来,明日将由水路进京。”
张妈很惊讶,
“原来翠儿姑娘在县衙里还有熟人。”
翠儿连忙说:
“那是我的哥哥,也是近来我才知道哥哥来到这里。”
张妈听了也就不再多问,
“那好,你先在这里歇着,我这就去给你传信,有什么消息我会来告诉你的。明儿个一早我再来接你,已经定好了船,有人接你进京。。”
直到傍晚,张妈带回信来,上官枚说,知道了,定在通州相见。翠儿这才放下心来。第二天一早,张妈领着翠儿来到归贾胡同附近的码头,有事先雇好的船,船舱里面出来的还是自京里送翠儿来的李太太,这李太太还是那么富态,胖胖的圆脸上堆满了笑容,忙着将翠儿让进船舱。张妈也是满面堆笑,
“李太太,翠儿姑娘就交给您了,我也就不坐了,别误了你们开船。”
又对翠儿说:
“愿你一家人早日团聚,回去替我问候你的妈妈。”
张妈将崔博山交代的事办好,心中十分高兴,不住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崔博山交给自己四十两银子,要她将翠儿自安家接出来,以原价三十两回了翠儿的身价,自己跑了几趟腿,净落这十两银子,崔博山另外又谢了自己五两,连同送翠儿来时崔博山的五两谢仪,这二十两银子留着给儿子说个媳妇满好。
船沿御河行至通州码头,翠儿随李太太上了岸,自有夏掌柜安排的车子在码头等候。下了船翠儿就左右张望着找上官枚,直到要上车,也没看到枚儿身影,心中十分失望,是张妈没把信儿带到?还是枚儿哥哥有事耽搁了?无奈只得装作咳嗽,移步到旁边一颗大柳树边,拿出随身带的小小匕首,轻轻在树上刻下记号,这才转身随李太太上了车,一路直奔京城。到了宣武门外夹道居胡同一所宅院前下车,进了二跨院东厢房,只见张氏起身相迎,翠儿急走两步扑入张氏怀中叫声:
“妈妈,病好些了么?”
张氏将翠儿揽入怀中不禁喜泪盈眶,连声说:
“妈妈的病早好了,只是让你受罪了。”
翠儿见妈妈病好了,心中十分高兴,笑着说:
“只要妈妈的病好了,孩儿就心安了。妈,我在天津见到枚儿哥哥了。”
张氏一听十分惊讶,
“是吗?他们爷俩儿到了天津么?怎么没跟你一起进京?”
翠儿连忙说:
“妈,您别急,听我把话说完。在天津见到枚儿哥哥,他告诉我,爹爹现在京里,他是为寻找师伯才到的天津。只是我来时与枚儿哥哥说定,在通州相见,不知为何在通州没见到哥哥。”
说到这儿,一旁的李太太起身说:
“你们娘俩儿说着话儿,我去看看安排晚饭。”
李太太出去,屋里没有外人,翠儿才把枚儿与父亲被迫远避南洋这几年的经历简单讲给母亲听,又告诉母亲:
“枚儿哥哥在赴津途中受了伤,被赴任的天津知县救下,因此随知县暂在县衙存身,借机寻访师伯。我脱出身来准备回京时,就与枚儿哥哥传了信,约好到通州码头相见,可是到了那儿没见到枚儿哥哥,我只好留下记号,三天后再在通州码头与枚儿哥哥相见。”
张氏一听急忙说:
“不知你枚儿哥哥能否看到记号,要不要我们现在就去通州等他?”
翠儿嬉笑着说:
“妈妈,看你说的,枚儿哥哥怎会这么笨,只待三天后再去定会见到枚儿哥哥。”
张氏也只得说:
“好,好,听你的。听你的说法,原来你的爹爹如今正在京城之中。怎么这么巧,能让你在天津碰到你枚儿哥哥,这样一来,我们这一趟寻找他们爷俩儿就省了不少的事儿。”
随后,又压低声音,将自己近来的病况说一说,
“自你离开后,我就想,实际上我的病本来没那么重,定是着了人家的道儿。不过事情终究是有惊无险,服了几剂药就痊愈了。只是,翠儿你在那里自己一个人办事,叫为娘担心。”
翠儿笑着说:
“孩儿办这点事还不是手到擒来,因为我看那门上的机关的确是我们一脉相传,特别是那连锁装置,更是熟悉得很,自家的玩意儿,解锁当然不费劲。”
说到这儿,将身子移过来,依偎在妈妈怀里,现出一幅委屈的样子,
“只是我一个人在漆黑的夜里出来,心里实在是有些害怕,幸亏没人碰见,事情倒还顺利。”
张氏伸手将翠儿拦在怀里,看着她在自己面前撒娇,心中立时生出一股母爱的甜蜜感,拍着翠儿的肩,笑着道:
“看你,这么大了还跟妈妈撒娇。好孩子,难为你了,娘不该让你一个十几岁的女娃儿孤身一人冒这风险,实是为娘的错。”
翠儿自妈妈怀里挣出来,
“妈,怎么能这么说呢?妈妈有病在身,正是孩儿替妈妈分忧的时候,我当然要替妈妈担这风险。”
张氏只好笑着说:
“好翠儿,算妈妈说错了,我再问你,你是如何碰见你枚儿哥哥的?”
翠儿一听来了兴致,
“那是我到安家刚半个来月,那天,天津知县带人来到安家,那时枚儿哥哥正跟在知县身边。他们随着安家老爷往后面走,我自后宅往前面走,正巧碰见他们,要不是枚儿哥哥脸上的伤疤可以记认,几乎都认不出来了。当时不便相认,互相打了手势记号,晚上才在庄外见了面,枚儿哥哥才将他和爹爹这几年的经历告诉我。”
张氏想象着枚儿成年后的样子问:
“你枚儿哥哥想必比你要高一头了吧?”
翠儿想想当时的情景,点点头说:
“是啊!要不我怎么险些认不出来呢。”
张氏又似喃喃自语的说:
“与他们爷俩儿分别已经有六个年头了吧?分开时你们还都是十来岁的娃儿,六年过去你们都长大成人了。唉,你爹爹想必也添了白发了。”
说着,一时陷入沉思。看着妈妈的表情,翠儿贴近张氏的脸不安的问:
“妈妈,怎么了?你没事吧?”
听翠儿问,张氏才回过神来,笑笑说:
“没事儿,妈妈是想快要见到枚儿和你的爹爹了,心里想着与他们几年不见,不知有怎样的变化。唔,对了,我问你,你枚儿哥哥寻访到你师伯的下落了吗?”
“枚儿哥哥说,还没有消息,但他说肯定师伯在天津卫,是在京里就打听清楚的了,叫我看也是,象安家藏珍楼的机关设施也许就是我那师伯的手艺呢。”
张氏点点头说:
“这么说也有道理,你这个师伯叫梁三,家传的木作手艺,幼时跟你外祖父学武,既是南少林的弟子,又曾学了咱上官家的手艺,所以你看的也许很对。但愿你枚儿哥哥早些找到你师伯,回京与咱们团聚。”
“是啊,孩儿也盼着呢。”
一时让娘俩儿陷入对一家人即将团聚的期盼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