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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远好气又好笑,他觉得这个闺女聪明是够聪明了,只可惜总是……怎么说呢,做事想法都出人意表,有时候反而会出岔子?
老实说,当时他看到刘桢一句话把自己老爹跟兄弟都气了个倒仰,心里也是挺爽的,但是爽完之后,他觉得还是得说说刘桢,免得她以后自诩聪明口无遮拦,闹出点什么事来,毕竟是女子,名声更为重要。
“啊什么?你大父原本就不喜欢我,更何况他们肯定觉得,当初要不是我一意孤行当上治狱吏,后来就不会被萧起陷害被迫逃亡,连累刘家,所以归根结底,此事全因我而起。当初萧起想通过县令来陷害我,他们没有跑到县令面前告发我,以此捞个首告之功,也没有在你们上山之后跑到县令面前举报你们的行踪。就凭这一点,我也得承他们的情!”
刘桢呆呆地听着,这也行?
明明是祖父跟伯父不顾亲情,没管他们死活,怎么一转眼就变成我们欠他们的人情了?
是她的世界观有问题,还是老爹的世界观有问题?
许众芳在旁边发问:“阿兄,你怎知当初你家大兄没去县令面前告发我们?”
刘远道:“长社县令不是那等清高无知的人,若是我家大兄先前去县令面前告发我,方才赵子曾就绝对不敢让他们出现在我面前。即便他们有过那个心,可只要是没做,我便只能当作不知。”
刘桢焉头耷脑,老老实实地反省:“阿父,我错了。”
她的确没有想到这一层,而且刚刚还对自己坑了刘薪和刘弛一把表现得洋洋得意,现在想起来,还是太幼稚了点。
刘远见闺女被打击成这样,也有点不忍心:“我听你叔父说了,你阻止你阿母他们换上华服前来相见,这件事做得很对,你阿母就不如你想得深。”
饶是被老爹颁了个安慰奖,刘桢仍然有点提不起劲,从刘远那里回来之后,就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间里睡觉,直到桂香过来喊醒她,说要准备启程出发前往阳翟了,不过临走前还得去向刘家长辈问安辞行。
“我睡了多久?”刘桢揉揉眼睛,一开始她只是在被窝里滚来滚去,想东想西,但后来实在是太累了,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桂香道:“一顿饭的工夫,主父命婢子勿要吵醒小娘子,婢子准备了些吃食,小娘子可要用些?”
刘桢点点头,又摇摇头:“都是些什么吃食,能否装在食盒里带走的?”
桂香:“自是可以的。雅*文*言*情*首*发”
刘桢:“那留着上了车再吃罢,我现在也不是很饿。”
桂香应下了,趁着刘桢睡觉的工夫,她已经把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其实也没什么东西,刘桢他们从山里带出来的根本不可能再用,能带上的也就是县令送来的几套衣裳首饰。
刘桢身上穿的衣服因为睡觉压皱了,便重新换上一身,又重梳了头发,便踩着丝履去找她老爹了。
虽然作为成年人却因为思虑不周做出幼稚的举动,被老爹教训有点丢人,不过刘桢心理调节能力不错,很快就做了自我反省,一觉醒来就把这件事抛到脑后去了。
她见到刘远和张氏的时候,后者正在对老爹抱怨。
抱怨的内容主要有两件事:
一,他们原先在向乡那间房子里的财产,全都在萧起带人抄家的时候就被搜刮一空了,现在虽然萧起已经被长社县令亲自抓起来交给了刘远,但是他们那些失去的财产当然也要拿回来,要知道那里头还有张氏的嫁妆呢。
二,丈夫的父亲和兄弟那一家子,在他们落难的时候没有伸出援手,现在丈夫骤然富贵了,反倒还要主动找上门去,光是想想都让张氏憋得慌,所以她希望能跳过这一环节,直接就去阳翟就好。
而且张氏的理由也很充分:当初她老爹老娘尚且冒着风险送来谷物,刘家家境明明比她娘家要强上百倍,却连糟糠都不肯送来,如今刘远平安归来,一家子好不容易苦尽甘来,凭什么要送上门去给刘家占便宜?
对于第一个问题,答案很简单,郡守府那边什么都有,东西比他们原来所拥有的都要好,何必浪费时间再找一堆次品回去。
第二个问题就更容易回答了,刘远会耐心给闺女解释,是因为闺女聪明,一点就通,但对老婆,他直接就以孝道二字蔽之了。
不管怎么说,刘薪是刘远的爹,是他们的长辈,刘弛也是刘远的兄弟,一笔写不出两个刘,刘远现在要去阳翟了,这一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向乡,临行前见见老爹,这是很正常,且为人称许的。
睡了一觉,刘桢头脑清醒多了,她回想起之前刘远向自己解释的话,第一次察觉出更深层次的含义。
祖父和伯父一家以前是怎么待老爹的,刘桢相信,如果她老爹没有得失忆症的话,是绝对不可能忘记的。更何况她听说她的亲祖母也死得很憋屈,当初老爹跑去从军,心心念念就是为了回来赎回他老娘的身份,结果军队白去了,苦也白吃了,回来的时候,他老娘坟前的草都快比人高了。
想当初,他们一家没什么能力的时候,每次去祖父那里问安都要受尽各种奚落,老爹心理承受能力强,被当面痛骂也能面不改色,但刘桢觉得他绝对不是一个圣父,心里也绝对不是不介意,只不过那时他们一家子的情况摆在那里,根本没什么话语权可言,吃了什么亏也只能默默吞下。
但现在早就不同以往,为啥她老爹没有居高临下地扇那一家人的耳光,反而讲究起孝道来了呢?
要知道虽然现在也讲孝道,秦律里对不孝的惩罚也比其它普通的刑罚重,但是还远没有到后世那种“以孝治天下”的地步,更何况现在是乱世,秦律已经不管用了,起码在颍川郡这块地盘上,刘远说了算,他不去给自己父母请安而已,这种小事谁也不可能不知死活地揪住不放。
再结合刚刚从继母口中听到的消息,县令把萧起押来了,刘远竟然没有当场把人给宰了,而且说了一通话,然后当着很多人的面,把萧起给放了。
所以刘桢估摸着,她老爹很可能是有更深远的图谋,比如说,树立自己不计前嫌,宽宏大量的名声啥的。
这么一想,很多事情就能想通了,但刘桢心里实在是太震惊了,要知道她老爹文化程度不高啊,书都没读过几本,怎么就能想得出这种主意来,他这分明不只是在为执掌颍川郡打基础,而是在为未来铺垫伏笔啊!
她本来还想找机会劝她老爹千万不要跟陈胜吴广那帮人瞎掺和,结果这下可好,一肚子的话都用不上了,老爹根本就用不着她来指点,人家早就未雨绸缪,想到好几年后去了!
于是刘桢就这么处于震惊的状态中,被拎上车,去给她的大父一家请安,然后又被拎上车,一路朝阳翟的方向前进。
“小娘子为何闷闷不乐?”桂香的声音终于将她从游神状态拉了回来。“小娘子还未用朝食,婢子将食盒带上来了,可要用一些?”
“噢,拿过来吧。”刘桢道。
“小娘子为何闷闷不乐?”桂香觑了她一眼,又问了一次。许是她觉得这个新主人还好说话,要是换了以前,主人家没有询问,她是绝不敢开口的。
“无事。”她只是突然觉得自己也没有聪明到哪里去,充其量只是仗着一个成熟的灵魂才能得到得到老爹和姬辞的青睐,实际上不管是他们之中的哪个人,论才智,都要比自己强多了。
其实被打击着打击着也就习惯了,刘桢并没有太丧气,她也觉得有些饿了,便让桂香打开食盒,准备吃些东西垫垫肚子。
食盒里是用上等粟米蒸好的干饭,上面再淋上烹煮好的羊肉,虽然放得久了已经有些冷掉,但刘桢依然吃得津津有味,羊肉是用小火煨煮的,火候足,把肉炖得烂烂的,跟它搭配在一起的酱汁,就连东边林家做的醢都比不上。
古人讲究“牛宜秩,羊宜黍,象直穆”的标配,也就是说,吃米饭的时候搭配牛肉是最美味的,吃黍饭的时候是羊肉,吃粟米饭的时候是猪肉,现在刘桢吃的是粟米饭和羊肉。
虽然不是官配,但她已经很满足了,相比起之前,坐在四面漏风的屋子里吃着朝不保夕的粗糙的豆饭,跟此刻屁股下面垫着厚厚的柔软褥子,吃着香喷喷的羊肉粟米饭,那简直让人感动得流泪啊!
用完了饭,桂香还拿出一个水囊,里面装的是醷,就是纯天然的梅子饮料,加了蜜的梅浆酸甜可口,正适合饭后消食,而且还是从冰窖里取出来的,丝丝冰凉沁入喉咙,刘桢一个没忍住,就喝了一大半。
现在还没出现硝石制冰,冰是一种奢侈的东西,要由朝廷统一派人在山上采集,从周代起,就有专门掌管冰的官员,冰块采集之后统一送到中央,由皇帝来分配,官员们由上至下,按照官阶多分少分,所以县令贡献给刘桢的这袋冰镇梅浆,还真是来之不易。
所以刘桢还真有种“我成了剥削阶级而且还体验过腐败的vip服务”的感觉。
吃饱喝足,刘桢在褥子上滚了一圈,车厢在崎岖的路上一晃一晃,频率不高,却很让人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刘桢本是睡饱了的,被这一晃,眼皮又开始有点打架了。
就在此时,原本就不快的车子又慢慢停了下来,车帘子被掀开来,露出许众芳促狭的脸:“阿桢,姬小郎正在外头等你呢,快去见上一见罢!”
啊?刘桢一下子清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