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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大营,显得有些噪杂,主帅营帐里谢逸、谢放、坐在一侧。
谢逸翻看着竹简上的名册,眉头越蹙越紧,许久,放下竹简,长舒了一口气:“七月的遇刺,竟是如此凶险,死伤如此惨重吗?”
谢放垂了垂眼眸:“怪我疏忽大意,好在带得都是亲兵,杀出了一条血路。”
谢逸放在桌上手指轻轻敲动着:“可若五千人都凑不够,怎么给父亲交代?那些不知底细的人,还有不够忠心的人,带回帝京又有何用?”
“仲兄不必多虑,此事极为保密的,五千人即便都是部曲,也不能保证人人都没有异心。不管如何精挑细选,这些人也不可能明目张胆的直接带回帝京去,只要领兵的人都是自己人,该是出不了乱子。”
“话虽如此,父亲要这些人也是为了以防万一,若是连这点事都办不好,到时候如何交代?左右这会也是无事,四弟陪我四处走走看看,也好想想父亲那里怎么交代。”谢逸话毕,站起身来便朝外走。
谢放不好阻止,跟其身后:“仲兄不必多虑,林副将跟随我多年,忠心是毋庸置疑的……”
谢逸蹙眉朝校场走,许久,才开口道:“毕竟是个外人,帝京无小事,连一点点万一都不能有,你的安排许是在漠北看着不错,但父亲怎敢信任个不认识的副将,莫说他还要在帝京中统领漠北的五千人,我谢氏一族的身家性命都压在此人身上了。”
谢逸等了许久,等不到回话,轻叹道:“七弟也在漠北十年了,我和你好歹还能回去述职,和母亲见上一面。七弟奉命守在漠北,十年间甚至有家不能回,母亲还好,多少还能给你和七弟写写信,可怜夏姨娘竟也不识字,想捎来只言片语都不能够……这些年年纪逐渐大了,夏姨娘时常和母亲叨念你们小时候的事。”
谢放抿唇不语,单单跟着谢逸的脚步,两人一前一后朝校场走,不知过了多久,才长叹一声道:“那依兄长看,此番让阿燃亲自领兵如何?”
谢逸顿住了脚步,侧目看向谢放,舒展了眉心:“那是再好不过的事了,五千人有大部分的人都是阿燃的亲兵,该是做到万无一失。父亲最信任的也是咱们这些儿子了,对这安排肯定会万分满意的。”
谢放紧紧的抿着唇:“阿燃虽从军十年,却从不曾单独领兵,怕只怕会坏了父亲与大兄的筹谋……”
“这些人也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并不直接回帝京去,该是会停留在安定城外的坞堡里。你且放心好了,帝京即便再危急,和这漠北比起来,能有多大的危险?父亲不会舍得让阿燃冒险的,有些事,交给谁都不如交给自家人来得放心。”谢逸不等谢放回话,再次迈开了步伐,“父亲让你选些功夫好些的兵勇,可都选好了吗?”
谢放点头道:“仲兄放心好了,这二十个人保准父亲都会满意。宫中与朝中如此安稳,父亲为何会专门从漠北调人?若说只是人马再铸坞堡还好说,可这二十个人又是为何?莫不是帝京已有了什么苗头不成?”
谢逸显然心情很好,笑意直至眼底:“这些年了,帝京从来都是看似安稳罢了,虽不知父亲的用意,但特意交代的事,想必很是重要的。帝京的都是些知根知底脸熟的人,有些事还是需要生面孔更为便利。”
谢放道:“仲兄现在也是无事,我将那二十人叫出来,让仲兄过过眼如何?”
谢逸抬手制止了谢放的令官,望向不远处的噪杂和呼喊的人群,直至明熙射完了手中的三支箭,这才开口道:“和阿燃在一起的是谁?看身法和箭法竟是比阿燃还要高上许多。”
谢放眼神微动:“是个才入伍不到一年的人,不过运气好了些,立了些军功,如今是个百夫长。阿燃与他有几分情谊,也难免谦让了一些。”
谢逸回眸,撇了谢放一眼:“你这话说得我都不信,阿燃和我乃亲兄弟,但凡武事何时谦让过我半分?那人的身法与箭法分明就是承了大家教习,这人可在那二十人之中?”
“这人也就箭法能看,若说武艺还是太过不堪,兄长看他身形单薄便能窥得一二。哪里能和我给兄长选中的二十人相比,何况这人原本就是帝京人氏,年初才举家来到漠北,只怕真正进了京,反而坏了父亲的事。”
“他走的是机巧之路,若真身材魁梧只怕没有如此灵敏了。帝京那么大,哪有那么巧的事?且你也说举家都在漠北了,这般的箭法,你仲兄长拢共也没见过几个,父亲特地说到找几个箭法好的人,我不也告诉你了吗?”
谢放紧蹙眉头:“兄长也说,这二十人最好是部曲,他好歹也是个百夫长,只怕帝京路途遥远,家眷都在漠北……”
“入了这军营,哪有自由身?军令如山,岂是他说不去就不去的?四弟如此推脱,莫不是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不成?”
“前次遇险多亏他相助,我才能顺利脱身,说他救过我的性命也不为过。这样的人,我自然想放在身边……仲兄也知道,战场上刀剑无眼,带着信得过的人,总也多一层保障。”
谢逸回眸,拍了拍谢放的肩膀,安抚道:“你的顾虑,仲兄也明白,人只是到时候借走用用而已,父亲也说过长则半年,短则三五个月,人还是你的人,兵还是你的兵。到时他若真立了功劳,也好让你再给他升些品级。若非为了光耀门楣,谁愿意做这些拿命来博的差事?”
“仲兄有所不知,他家境殷实,颇有些资产,且家中只有他一个男子,若非阿燃鼓动,他也不会来此搏命……”
“你不必再说,我意已决。你定下的二十人也不必再改,你既如此看重此人,到时回去的时候,让他直接跟在阿燃身边就是,我会在信中给父亲提一提。”
“仲兄不可!这人脾气执拗,很是不服管教,只怕……”
谢逸皱眉看向谢放,不悦道:“不过一个小小的百夫长,四弟何至于失态如此?”
谢放已看出谢逸动了真怒,也知不能再改:“兄长说得是,去了帝京说不得机会更多,方才是我想岔了。”
“赢了!赢了!我们百夫长赢了!”远处震耳欲聋的呼喊声,打断了谢氏兄弟的对话。
谢逸侧目望向远处,抿唇而笑:“咱们也去凑凑热闹去!”
晚夏的黑夜,十分漫长。
天亮的很早,启明星挂在东方,在还有些黯淡的天空中闪闪烁烁,景阳宫的众人已走在了上朝的路上。
今年春日,陛下得知太子手脚旧疾难愈,伴其一生。特地颁下恩旨,着东宫内廷行走可乘宫辇,是以,每每东宫上朝总是拥簇数十人。
如今的朝堂,御座在上,阶梯之下,朝臣之上,摆着太子的座椅。也是当初陛下不朝时,特地给得恩旨,如今一并被保留了下来。
今日的朝堂与往日里大同小异,依然还是些干旱减税救灾的琐事。攸关百姓的生计的大事,在朝堂上反而不算什么,不管多紧急的折子,总要议上几日才有章程。太子回朝后,很是礼贤下士,做出的决策也以平衡为主,当然对民生大计还是十分在意的。
只是,今日不知为何,自早朝开始皇甫策面上便遮掩不住的不耐,抿着唇一言不发,眼神半垂着,不知神思何处。不管下面的人吵成怎样,连眼神都不曾多给一个,就连陛下几次问询,都好半晌才缓过神来。
熬过了早朝,皇甫策连朝食都不曾用,一直枯坐在花园角落,那双清润的眼眸毫无焦距,眉头紧蹙,很是烦忧。清晨的阳光正好,不热也不燥,打照在身上,有种懒懒的微醺,让人昏昏欲睡。
柳南将软毯搭在了半眯着眼眸的皇甫策身上,小声道:“殿下进去睡吗?”
“什么时辰了?”皇甫策迷迷糊糊的开口道。
柳南轻声道:“巳时了,御花园东林桂花开的正好,今日贵妃娘娘邀了王二娘子与贺、陈、刘几位娘子到宫中赏花,中午还有赏花宴。”
“谁让你来说的?”话语中显出了兴致缺缺的慵懒。
今天的皇甫策身着纯白色的隐纹广袖长袍,侧脸在晨光晶莹剔透的,细细的绒毛都仿佛带着光泽。轻笑之间,微勾起的唇角,有种说不出的魅惑与干净。整个人似乎笼罩着浅浅淡淡的光泽,温润如暖玉。那隐在阴影中的容貌若隐若现,俊美无俦,宛若天人。如此美好的人,即使笑着也紧蹙着眉头,有种浅淡的忧郁,不但不影响这人的容貌,反而又在无形中多了几分勾魂夺魄的清魅。
柳南笑道:“贵妃娘娘派人来说的,正月的几次的宫宴,到四月陛下的万寿宴,几家娘子都只远远的见了殿下一眼。殿下的生辰就在下个月了,怕是娘子们也是想见殿下了,贵妃娘娘趁此机会,单请了几家姻亲……前日奴婢去王府送翠玉,王二娘子还问了殿下的饮食起居,想必心中是极惦记的。”
皇甫策侧了侧眼眸,望向花圃的一侧:“绕了那么一个圈子,这是要说什么?”
柳南眼神微动:“殿下最近神思不属,也可去东林走走,桂花香味有宁神静心的功效,权当散散心。”
“韩耀何在?”皇甫策抿了抿唇,“外书房都还有谁在?”
“几位大人还在商议赈灾之事,韩大人也几次问起殿下,奴婢见殿下精神不济,没有通禀。”
皇甫策缓缓的闭上了眼眸:“让韩耀过来。”
柳南点头称是,挥手让一侧的宫侍去通禀了:“殿下要用些膳食吗?昨晚也没有吃什么东西,今晨又滴水未进……”
“阑珊居那里可有消息?”皇甫策停顿了片刻又道,“贺府可有消息传出来?皇叔那里呢?安定城派出的人,都还没有回来吗?”
柳南笑意微僵了僵:“贺大人能有什么消息?几次旁敲侧击,说来说去总是说贺家二娘子的事。安定城的人手,是韩大人的部曲,想必总该有些消息。陛下的太极内殿跟铁桶一样,不管如何,只要是陛下不愿意告诉您的,贵妃娘娘也探听不到……”
“是吗?前几日皇叔招去的太医都怎么说?”皇甫策眯了眯眼,面上看不出半分的喜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