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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近城门,汴河沿岸便都栽种了杨柳树,墙刷得粉白,看着很是齐整,过那东水门时,抬头便瞧见跨河有一道铁裹的窗门,脚夫说是每逢夜间便像闸一样垂下来接着水面,方氏听了啧啧称叹不已。等入了城,方氏一双眼睛便更是不够瞧了,只见那唐家金银铺、温州漆器什物铺、果子行、梁家珠子铺、百种圆药铺、车家炭、李家香铺、王楼山洞梅花包子……一个个招牌是密密相连。大街上人来人往,车马不绝。又过了那南门大街,入了旧城,更是一片繁华之相。那脚夫有心在乡下人面前卖弄,赶了车俱是经过那热闹之处,一张嘴更是说的天花乱坠,方氏三姐和青武都是听得一愣一愣。
方氏扭头,见靠右手边一条笔直的大路直通过去,尽头处隐隐像是瞧见了两座巍峨的门楼,下面连着五座金钉朱漆的门,不禁好奇了盯着看,那脚夫瞥了一眼道:“这便是御街了,直通那官家大内的正门宣德楼。”
方氏咋舌,呆呆盯了瞧,直到过去了,那头还是拼命扭着,顾早见了好笑,被方氏看见了,白了她一眼,才叹了口气道:“今日竟是真的眼见了这官家住的楼,可算是开了眼。”
车子又过了浚仪桥往西,那脚夫却是指了一道高墙大院道:“这便是开封府了。”
方氏朝着围墙拜了两拜,嘴里念叨着今世莫要再见。平头百姓想来是犯事倒霉了才会被送到此处,她不愿再见,倒也是个理。
顾早对此间倒是很有兴趣,多看了两眼,忍不住便接了口问道:“开封府里可有个姓包的府尹?”
那脚夫转过头,瞧了她一眼,心道这小娘子倒是有些怪,方才那么多的新鲜她都没搭腔,见了这开封府总算是开了口,问的话却又是这般稀奇古怪,当下摇了摇头道:“我只知道从前那府尹姓王,现在的是赵大人,哪里有什么姓包姓面的?”
顾早有些失望,本还差点要问御猫的呢,所幸管住了舌头,转念一想,便又暗笑了起来,此时的官家虽也是那个仁宗,但现在的年号还只是明道,包拯此时应是还蹲在庐州老家啃书的吧。
又出了里城,一路叮叮当当地最后总算是到了那染院桥。按了信上的地址,一路寻了过去,路却是越来越窄,最后变成了只能容两三个人通过的小窄巷,车子却是无论如何也赶不进去了。两边都是密密的门户,一家挨着一家,房子大多破烂老旧,想来便是东京城里的贫民区了。
方氏见这一片屋子老旧,心中本就生了几分不快,又见那脚夫催着自己下车,竟似要将自己甩下了,哪里肯干,揪住了便不放,那脚夫无奈,只得自己也爬了下来,帮着一件件将行李拿了进去。
这房子却在小巷子尽头的一个窄院里,七扭八拐地才到,只一间门脸,看着前后两个房间,门却是铁将军把着,方氏无奈,只得将大小包都堆放在了门口,这才打发了脚夫。
边上住的人听到了动静出来,却是个三十来岁的少妇,自称沈娘子,听说了他们一家便是租下了这里的新住户,倒也热心,张嘴便说:“你们便是那在潘楼东街开了绸缎铺的顾大家的亲戚吧,顾家大嫂前几日倒是来张望下过,说是瞧见你们过来了,便让我代为转告声,让你们上她那去拿钥匙开了门好进去。”
方氏嫌麻烦,嘴里便嘀嘀咕咕了起来,顾早知道她是个不识字的,初来乍到的怕她出去了回不来,便让方氏和三姐青武在门口等了,由她去拿那钥匙。方氏正有些累,也懒怠走动,叮嘱了几句便一屁股坐在了门槛的台阶上。
顾早出了小巷子,到了那街面上,问了不下五六次的的路,最后才总算是找到了潘楼东街,与那染院桥,竟是一个在城北,一个在城南,好不远的路,又沿着那招牌一个个地找过去,最后终于在一个门口停下了脚步。
铺子的门正大开着,里面两三个正在看布的顾客,边上一个伙计忙得是飞来飞去,突然瞧见门口站着的顾早,上下打量了几眼,却是不说话。原来这伙计的一双眼,早已经是历练得贼精,瞧见顾早的穿衣打扮,便不像是个送生意上门的,哪里还肯搭理。
顾早进了大门,笑着问道:“这位小哥,请问这里的掌柜可是姓顾?”
那伙计从鼻孔里应了声,眼睛也是没有瞧过来。
顾早也不恼,只是说道:“我是掌柜家的侄女,还请小哥通告下,就说我来取钥匙。”
那伙计这才扭过了头仔细看了下她,掀了帘子进了里间,想来这里应是前后两进的,前面是铺面,后面的便是住宅了。
不一会,顾早便听到了一阵脚步声,帘子噗地被掀开了,先是那伙计出来,接着便是个有些矮胖的中年女子,涂脂抹粉,裹了一身的绫罗,看见顾早,先是一愣,接着便堆起了满脸的笑。
顾早自是没见过她,但想来便是自己的伯母胡氏了,正要恭恭敬敬称呼她,胡氏已是几步上前,扯住了她的手,咯咯地笑了起来:“哟,这不是老二家的二姐吗,几年不见,长得是越发水灵了……”
顾早笑了下,正要开口,却又是已经被她抢去了话头,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问道:“二姐,前几年不是说你做了人的妾么,怎么如今也到了东京?”
顾早嗯了一声,很是简短地答了句:“夫家没了,我便又回来了。”
胡氏抬了眉头,做出一脸的惊奇之相,面上的□□随着她嘴巴的一张一合扑簌簌地往下掉:“哎呦,怎的会如此命苦……”
顾早怕她接下来会长篇大论没完没了地关心下去,急忙截住了她下面的感叹:“伯娘,我全家如今都是已经到了染院桥的那房子,却是没有钥匙被锁在了外面,隔壁那大嫂说叫到你这取,我便来了,还请伯娘将钥匙给了,我好早些回去安顿了他们。”
胡氏瞅了顾早一眼,却是没有说话,顾早突然想了起来,立刻说道:“那房子不知道伯娘为我们租来多少租金,我现在过来身边倒是没有带几个钱,等明日安顿好了便会将租金送来。”
胡氏这才摆了手,一边从衣袖里摸出一把钥匙,一边笑嘻嘻地说道:“大家都是亲戚,说什么钱不钱的,便是晚个两三日又有什么关系,那房子租价不过每月两贯,我却是问了好多人才打听过来的,没比这更便宜的了,两间房,离街面又近,要不是我跟那房主认识,哪里还会轮到你们租用,早就被人抢去了。”
顾早暗地里倒抽了口冷气。东京物价贵,房价更贵,她是早有心理准备的,只是万万没想到这么个七弯八拐的小巷子尽头的破房子也是这个租价,虽是有些怀疑,面上却也不好露出来,只是从胡氏手里接过了钥匙,道过了谢,便要告辞离去。
胡氏也不挽留,只是笑眯眯地拍了她的手,让她有空带弟妹方氏过来玩耍,顾早嘴里恭恭敬敬应了,这才出了那绸缎铺,却是连顾大的脸面都没见着。
顾早怕方氏等急了,又舍不得雇车坐,只是急匆匆地赶了回去,饶是这样回去了,还是被方氏好一阵埋怨,顾早便略略提了下路远。方氏听说胡氏竟是给自己租了个离她家足有一城之距的房子,她也不是个笨的,心里便已似是被牢牢梗住,那气就不顺了,等听说这个房子居然一个月也要两贯钱,差点就骂了出来,被顾早打了岔子,这才强忍了憋住,那脸色却是已经成了猪肝样了。
顾早开了锁,刚打开门,迎面却是扑来了一阵酸沤味,再一看却是傻了眼,前面的屋子里居然还摆了几口已经有些裂口的瓦缸子,大小不一,过去一瞧,缸底还残了些腌渍的汤水,却是已经沤出了泡,刚才那酸臭味,应该便是这里散出的,后屋也是一样。
方氏更是不痛快了。顾早无奈,只得叫了三姐青武一起,将那些缸子一个个地搬了出来叠放到了门口,又从隔壁借了扫帚,将两间屋子打扫了通气,这才将自家的东西一一搬了进去安顿。统共只有两间房,前面的便做了做饭的地,方氏晚间也打地铺在这里,后间收拾了,顾早三姐青武都挤在了一起,因了没有床具,将那带来的箱笼拼了做个小床给青武睡,顾早和三姐便也打了地铺。
屋子里也没个灶,晚间时候,顾早又从隔壁借了煤炉烧了些船上剩下的饭菜,全家胡乱吃了。见天还未黑,她跟方氏说了声出去认下路,便带了三姐青武一道出了门,方氏也不管,只嚷了声早些回来,自己便又去整理那些带来的物什了。
顾早和三姐青武出了巷弄,沿着街面往南走了几步,四周渐渐地便热闹了起来,此时华灯初上,夜市却是刚刚开始了,当街叫卖的吃食各式各样,水饭、熬肉、干脯、肚肺鳝鱼、包子鸡皮、鸡鸭杂碎,每份要价十五文,顾早见青武有些眼馋的样子,便买了些过来。又逛了会,过了座桥,见卖的东西又不一样了,有旋煎羊白肠、炸鱼头、姜豉、抹脏、红丝、批切羊头,还有些辣脚子姜、辣萝卜、腌菜,生意倒是出奇的好。她从前便是最爱吃这种东西的,忍不住也凑过去买了几文钱,放进嘴里细细嚼了下,感觉味道却是一般,远比不上从前自己做的,将手上的东西递给了三姐,见她却是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心中突然一动,看看时间也是不早了,便拉了还有些意犹未尽的三姐和青武回了家。
刚进了家门,却已经是听见了方氏的声音,仔细听去,却是在骂人,骂的不是别人,居然就是那今日还没有和她碰过面的胡氏。这屋子板障薄,又都是连着的,顾早怕被隔壁的人听了,急忙上前,扯住了她的衣袖。
方氏却是甩脱了她的手,自己坐到了那刚打好的地铺上,气哼哼地说道:“二姐,你那个伯娘,素来就是个不拔毛的公鸡,这次居然这么痛快地答应给我们租房子,我还道她一时发了善心的呢,却原来是被她给耍了!我刚刚去了隔壁问过了那沈娘子,她与我家这是同样的格局,租来却不过一贯五,那胡氏怎的要了我们两贯?最最叫人牙疼的是这房子便是她自己的,过去先是租给了个挑夫,不想几个月便当街被马踏了。又租了个卖菜的,没多久也暴病死了。最前一个,就是个发酱的,租了半年,发的酱却是吃死了人,这才丢了这些坛坛罐罐跑路走了,那婆娘好黑的心,竟是诓骗了我们过来,想让我们一家也遭了霉运哪,不行,明天就另外去找个房子,快些搬了出去,免得也惹上了这丧门星。”
顾早想了下,便笑道:“娘,你也莫要着急,这房子租金的事情,我会去和伯娘说的,人家租来一贯五,我们也断不会有那明吃亏的道理,至于搬家,我看就不必了,城里房子也确实不好找,搬来搬去也麻烦,我方才瞧见街那头有个黄大仙的庙,香火很旺,想来也是灵的,你若是不放心,便去求张灵符过来避避邪气。”
方氏听了,沉默了下,顾早便知道她是被自己说动了,关了门正要和三姐青武进去,却听见方氏又在那自言自语道:“明日一早便都丢了这些烂缸子,摆在门口让人瞧着闹心。”
顾早急忙阻拦了道:“娘,那些缸子留着我正还有用呢,可不能扔。”
方氏不解地看了她一眼,顾早也不解释,只是笑笑便进去了。
晚上洗了睡下无话。第二日一早,顾早便叫了三姐青武一起,打听了附近的早市,一溜烟地去了。到了那早市,买了一袋子的萝卜盐并一些其他调料回来,统共不过花了一百文不到。
回到了家,指挥着三姐和青武一起挑了几个缸子洗干净了,自己便动手做了起来。先是挑了小个白净的整用线穿,晾下装入坛中,入了些盐酒;又取了细茎的萝卜,每个竖着切成了四条,也是用线穿了晾过了水,按着每斤萝卜二两盐的比例腌了下去,按捺得严严实实,上面浇了一层烧酒,再封了口;再取了剩下的萝卜切成片状晾晒了,将姜、桔皮丝、花椒、茴香末滚了醋浇拌,再入了盐,也是封入了坛子。
三姐和青武已是有些知道顾早的意思了,方氏却是真的一大早就去了那黄大仙的庙,居然求了个上上签,说是今年诸事大顺,又得了张灵符,正喜孜孜地回来,见顾早闷头已经做了这么多的腌萝卜,也不生气,只是有些奇怪道:“二姐,你做这么多腌萝卜,却是东京菜价贵想省个菜蔬钱吗?如此倒也好,能省几个总是好的。”
顾早笑眯眯道:“腌了是拿去卖的。”
方氏撇了下嘴,却是不信的样子:“二姐,你既是会做菜了,还是去那牙侩铺子寻个厨娘的活计是正经,这腌萝卜头的不过是乡下人图个省钱佐饭的,城里人谁会买这个吃,我看你是白白糟践了这许多萝卜和调料。”
顾早笑了下,也不和她争辩,只是将手上的最后一只坛子封好了口,这才轻轻吁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