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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沉的夜幕,半点星屑也无,圆月当头,苏眉山庄的塔楼外围,死士各处巡逻,塔楼正门背光而站两人,月光将两人欣长的身影拉长,一抹白纱随风飞出暗角,沙沙的绸舞声在暗夜里听来萧瑟阴冷。
“人呢?”冰凉的声音滑出薄唇。
“夏师傅稍安勿躁,您要的人苏某已让整个苏眉山庄四处打探,只是……关于年姑娘的线索甚少,还望夏师傅再宽限几日。”
“…………不必了。”广袖一甩,那人作势要走。
“夏师傅,请留步。”
身后之人步履微移向塔楼黑影之外,抬起的面容露在银白色的月光下,柳眉细目秀唇,显得一派斯文,稍稍欠身,他躬身抱拳拜向那道白纱背影,“夏师傅,您现下不能离开苏眉山庄。”
那道寒凉的背影侧头睨来,“何意?”
“夏师傅心下应当有数,眼下这塔楼内尽是来自各方仿造苏记御用糕点的毒物,苏某无能,还未查出真凶在哪,只能暂将它们锁在这塔楼内,可这些东西若继续听之任之,必会被朝廷发现苏记出了冒牌货,这可是要送到皇上面前的点心,即便出了稍微的差池也必是满门抄斩。”
“…………与我何干?”
“夏师傅说笑了,当初苏某要将这些毒物付之一炬,还是夏师傅出现在塔楼阻了苏某,不是吗?”
“…………”
“这些毒物若点燃焚烧会放出更猛烈的有毒之气,不正是夏师傅告知苏某的吗?要想处理这些东西,只有——”苏随柳眼眸轻抬,紧盯着银白广袖里的那把红莲扇,“焚天扇出的红莲之火。”
红莲扇又名焚天,蕴藏红莲之火,焚之一炬,钢铁与之化作红水,洁净万物,毒物与之烟消云散,这些他原以为只是书中传说,可当这位白裳天人从塔楼翩然落下,展扇一扫的片刻,苏随柳才知道书中所道仙物却存世间。
毒物被点燃后冒出的毒烟尽扫而空,还化作缕缕淡香缠绕焚天扇挥之不去,那景象颇像仙家从天而降,仁爱世人,解救苍生于水火,可下半刻他却发现这仙人并非是书中所述心存仁善的谪仙,之所以抬手救了他们,只是他踩在塔楼高处寻人未果,怕这毒烟飘进城里对他要找的人不利而已。
说到底,他只是不得已,顺手——救了他们。
可是,既然让他知晓这世上却有洁净万毒的焚天扇,可以解决他塔楼内的危机,他自然不能轻易放过。找个姑娘就可以换之焚天扇来解决塔楼内的毒物,这笔买卖怎么算都不亏,只是,“夏师傅,除了知道姑娘名叫年泡泡,苏某一无所知,人海茫茫,还望夏师傅多宽限时日,苏某必能找到年姑娘。”
“不必。我已知晓她在何处。”
“…………这么说,苏某便没有利用价值了,不能同夏师傅交换焚天扇一用咯?”
低眸,他不置可否,只是将广袖内的红莲扇唰得收起。
“看来,谈判破裂。”苏随柳耸肩轻笑,“既然夏师傅不肯借扇一用,那苏某也只能不客气了。”
“你要抢?”
“是夏师傅逼苏某行此下策的,来人。”低声喊出命令,苏随柳轻扫黑袍背手退后几步,身后上百名死士聚拢而来,“谁能夺下那把扇子,苏某便应承他三个心愿,上至半壁苏家产业,下至杀人放火,在所不惜——”
身后死士蠢蠢欲动,各自亮出兵器,朝那弱柳随风的人影缓缓逼近——
“夏师傅,苏某得罪了。”
“你说那个女人不是我要找的那货,而是你师父?!”
“你说我师父是个女人?!”
“谁知道你师父是公是母,那么雌雄难辨,莫非是妖孽?”
“……你觉得你现在这打扮有立场说我师父么?”
“…………”
敢情……他们俩大老爷们都特么穿着娘们装在丢人呢?!
等等等等,让他理清一下思绪,那白衣混蛋是傻丫头的师父,傻丫头的师父是公的,苏随柳要娶她,不……是他——啊啊啊,“你确定你师父带把的?”
=皿=!!!
“好好好,别怒别怒,他是带把的,行了吧。”倪大野敷衍地安抚,随即又百思不解,“嘶——不对呀,那姓苏的后院一堆女人,不像是有那方面癖好。娶个男人回家过日子……吃得消么?”
“你不懂!他一定是贪恋我师父的美色。”
“…………美色。你师父?”
“一定是这样的!”年泡泡双手握拳,认定道,“不行,我要去救我师父!他一定是被骗的!他难得下山,单纯无邪又不解世事,根本不知道山下的人有多邪恶下流,像什么猥亵萝莉的,推倒御姐的,保不齐那苏花柳就是想压倒美男的。”
“……喂,你骂谁下流呢。”斜眼,这才飘进红尘多少日子?怎么好的没学会,什么推倒御姐,猥亵萝莉倒是学得挺快。
“大野人,借你的大刀给我用用!”
“你要干嘛?”
“抢亲!”
=口=抢,抢亲?!这本来不是他最坏的打算么?如果那苏随柳是强迫白姑娘成亲的,他就打算大闹婚宴,怎,怎么闹到最后抢亲的变成她了?
“撒手,把刀借我!”
“你别闹,把刀放下,小姑娘家家,别动不动就抡刀弄剑的,咱们有事好商量。”
“再商量师父就要被压进洞房了!我知道人类一旦进了洞房,清白就彻底没有了,要是师父的清白没有了,你赔得起啵——”一把大剑像把锯子似的在两人中间来回拉扯。
“男人的清白不值钱,你先乖乖把刀放下,咱们从长计议。”男人就算被压了,洗个澡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不用那么着急忙慌的,他们完全可以看看沿路风景,散着小步去救她师父。说不定房门打开,谁压谁还不一定呢。
她师父那个武艺——别说压个男人了,杀人放火那都是杠杠的啊!
“不是你的师父,你当然说得轻巧啦!呜…………师父,徒儿不孝,要是您有个三长两短,徒儿就变算变成剁椒鱼头也宰了那个花柳酥。”
“喂喂……你就不能好好记住人家的名字么。”到底是被怎么教育长大的,什么破习惯,老是喜欢给人取丢脸的绰号。
一晃神,手头略松,年泡泡哗啦抽出倪大野手中的重剑,刹那间,死鱼眼射出杀人光波,她两手抡起重剑,直冲门外——
“杀啊啊啊啊啊啊啊——啵!”
“喂,你给我回来,把剑给我放下!”
鱼身一滑,溜出了倪大野的掌控范围,只见一个屁不溜丢大的小人抡着一把比她还大一圈的大剑,颠颠儿往外冲,啪啪啪的胖短腿挪得欢腾,几步之后——
“啪嚓”
被门槛直接撂倒。
死鱼一条趴平在地。
“………………”倪大野同情地挪开视线。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废柴。”一脸土的年泡泡幽幽地抗议。
“……我没有。”
“你明明就有,你的眼神明明就是这么说的。”
“………………我真心没有。”能觉得她废柴就好了,偏偏他竟然觉得她——好萌好可爱。萝莉摔跤什么的……真要命,他的内心怎么越来越妖邪了,要逆天啊!
别一脸眼泡泪,嘟着个嘴看他啊,混蛋如他再也没有定力这种破玩意儿了,把持不住什么的最讨厌了。
“嘤嘤嘤……师父,徒儿没有用,连把破刀都抡不动,要是救不了您的清白,徒儿就切了自己脑袋来陪你!”
“好了好了,别一哭二闹三上吊了,帮你救师父,成吧?”捡起重剑,倪大野认栽地挠头叹气。
“真的?!”金刚狗鱼眼闪烁出幸福的光芒。
“……啐,报恩报成你这样,我要是你,我就死了算了!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在报谁的恩……”
“你嘀嘀咕咕嘟囔什么呢?”
“没什么,我说我大概上辈子欠你的。”
萌萝莉什么的,最烦躁了。
两道身影穿过竹影斑驳的竹林,跳上竹翠轩的屋顶,可屋内一片黑漆漆,全无人影。
年泡泡急了,“怎样?”
倪大野贴耳细听,里头并无活物呼吸吐纳的声音,摇摇头,他皱眉,“里头没人,他应该没返回这儿。”
“那师父会上哪儿去?会不会……也被那个花柳酥用轿子抬走了?”
“…………”倪大野思量片刻,沉重地点了点头。
这太有可能了,苏随柳那人行事如此怪异,搞不好傻丫头的师父就步了他的后尘,被人用轿子抬到柳园去了。
“那咱们赶紧着去柳园。”年泡泡转头要走,却被倪大野阻了步子。
“你急什么?你师父的清白不会有事的。那姓苏的外强中干,把你师父抬过去,也不过是喝茶聊天而已。”
“喝茶聊天?”年泡泡不相信,“你确定他不会对我师父做什么下流的事情么?媚小娘说,男人一到夜里就会变得和白天不一样,特别不爱穿衣裳。”虽然这点兴趣爱好是和她一样,可是,她没有时差之分,不管白天晚上她都爱光溜溜着。
“……该死的媚小娘。你以后少跟她讲话。”还真是半点不教好。
唔?为什么不能跟媚小娘讲话?年泡泡倒是觉得男人们的情绪她相当理解啊,穿衣服什么的当真很累人,不过,师父才不管这么多呢,若是有人在他面前赤条条的,他肯定会生气,不——是大怒!
师父大怒的场面,这么多年来,她也只见过寥寥数回。
平日里师父总是面无表情,一派平和,可一旦怒起来,嘶……想起来就心肝颤。
“大野人,我们快点……”
“嘘——傻丫头,别说话。那边有动静。”
竖起食指比在唇间,倪大野打断她的催促,眼光落在离竹翠轩老远的苏家塔楼,那边火光缭乱荧荧,似有异动,还有那纷杂的声音……有些远,听不真切。
轻盈一跃,他飞上竹林枝头。
“大野人,那边是不是有什么?”
“嗯……我听到兵刃的声音了。”兵刃摩擦打斗的声音,好剧烈。
“我也闻到了……有烧焦的味道。”动物的知觉,那边肯定有事情。
不等倪大野落下枝头,年泡泡一个闪身飞速地就朝塔楼奔去。
倪大野慌忙跳下平地,踩着轻功步子往前追,这个傻丫头,平时洋相百出,关键时刻小轻功练得还颇为像话,步履轻盈,足尖轻点地而不沾尘,能把她的轻功教导得如此轻巧利落,可见她师父肚子里还有几分货。
哼……越来越想会会那家伙了。踹了他两次,竟然都没有见到真面目,这下子……他不用在意她是姑娘家,不方便出手,可以大大方方地同他切磋一场,顺便交接一下傻丫头后半辈子的归宿权。
越接近塔楼边,倪大野越发奇怪,媚小娘说这塔楼常年有死士把守,可是一路过来,他们不仅一名死士都未见到,就连正常的家丁都不见踪影。
兵刃落地的铛铛声越发清晰,而更加刺耳的是一声盖过一声的刺耳惨叫。
撕裂心肺般的嚎啕源源不绝地灌入耳朵,夜半时分听来十分渗人,这情况有些不对劲,前方塔楼到底发生了何事,倪大野的额际泛起薄薄的凉汗,一把揪住了跑在前头的年泡泡,本能告诉他前方恐有不妙,“等等,丫头。”
“怎么了?”
“…………你回去,我先一人探探再说。”
“不行!万一师父在那怎么办?”
挣开他的手,年泡泡不疑有他地继续往前奔去,他来不及捞回她,就见她堂而皇之地跳上塔楼的平台,暴露在所有火灯下。
他急忙飞身跟着跳上去,想要护她周全。可眼前的景象让他黑瞳一缩——
几百名死士横七竖八地蜷缩在地,全身上下完好,却都不住地在地上爬动□□哀嚎,而更离奇的是,他方才分明听到各路兵刃的碰撞,可是——所有死士手里竟都空空如也,整个平台也没见一把武器的踪影,莫不是——他剑冥门派的心法不顶用,耳力退步听错了?
他正想蹲地探查,身边的傻丫头却像着了魔道似得喃喃,“…………师父。”
师父?在哪儿呢?
顺着傻丫头的视线向上望去,一轮硕大的圆月印在塔后,霜白的月光勾勒出塔尖一道轻飘的人影,单足点在塔尖,广袖衣摆随着高处劲风盈盈舞动,他却一派淡然稳稳地立于塔尖分毫不动。
那便是傻丫头的——师父?
“年儿,过来。”冷幽的声音从高处荡来,无视周遭的任何人,他只出声唤自家徒儿。
“师父!?真的是您,您怎么下山了?”
年泡泡颠颠儿跳着脚,也想要一跃上塔尖,可身为一只跳不过龙门的鲤精,这般高的塔楼她显然做梦也跳不过去的。而师父压根也没指望她,一缕白绸飘来,柔柔地将她腰身托起,正要将她举上塔尖,忽而一把袖剑飞来,白绸“嘶啦”一声应声断裂,年泡泡肉滚滚的身子一个踉跄,摔在地上,被一道人影堵在身前。
“原来,这便是夏师傅心心念念要找的年姑娘。”苏随柳不知从何处站起身,伸手扯过刚要从地上爬起的年泡泡,“得罪了,年姑娘。苏某只想向夏师傅借一物一用,既然他不肯,苏某也不打算把你还给夏师傅。”
“咦?!什么情况?!你是谁呀?!”被人莫名其妙挟持,年泡泡还来不及回头看他,脖子就被人掐住了。
“姓苏的,把傻丫头放开!”倪大野也没料到苏随柳还潜躺地的人堆,眼见苏随柳一手掐住年泡泡的脖子,他背后的重剑也按耐不住抽了出来。
无视倪大野的威胁,苏随柳只是淡淡地转向塔顶,“夏师傅,焚天扇留下,还是替年姑娘收尸,你看着办。”
“放开年儿。”
“我要扇子!”
“…………”
“放开我放开我放开我,你要惹我师父生气了——啵。师父,我不痛,完全不痛的说,你看你看,嘻嘻嘻嘻!”咧一个大笑脸给师父看。
“……傻丫头,你被掐傻了。”哪有被人掐住喉咙还说自己没事的。
握紧手里重剑,倪大野看准苏随柳的空隙,正想一记重剑拍过去,就在这刻,那塔尖上的人忽然翩然落地,他本想转眸轻瞥一眼便挥刀救下傻丫头,哪知这一眼看去,心头一跳,竟忘了拉回视线——
一头如冰晶霜花般飘散的银白长发从高处挥散飘下,披落在肩头,霜白的发梢几乎触地,被夜风一扫,却又如一抹雪花迎风飘浮,灰淡仿若盲瞎的精致眼瞳隐在白发下,斜睨,冰冷得看不到一丝人情味。白皙细腻的凝脂肌肤,淡淡细粉的棱角薄唇,透出几分媚态的尖细脸庞,一袭半尘不染广袖雪裳,除了衣襟袖口镶着几片红莲,他周身上下,由首至足皆是一片让人冰寒的霜白。
这家伙——果然美艳不可方物,怪不得会被苏随柳给盯上。不过……美则美矣,看他年纪不过二十出头,比他还嫩点吧,年纪轻轻的,这一头白发是怎么回事?是得了白化病,还是近亲□□的产物啊?美貌全给了脸蛋,其实——脑袋是个弱智?
该不会是练了啥邪功吧?怪不得要吸他家傻丫头的童女真气,混蛋的雪妖男!
啐……现在不是欣赏美人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救下他家傻丫头。
倪大野正要发招,哪知美人抬起雪袖,只见那把红莲坠扇从袖中飞出,像不值钱的垃圾一般被他摔在地上,“放开年儿。”
眼见焚天扇,苏随柳一把推开年泡泡,弯身急忙捡起地上的扇子。
年泡泡被用力一推,踉踉跄跄差点摔个跟头,还好师父踏前一步,单手将她稳稳托住。
“师父!”
“……”
“师父,徒儿好想你!”
“…………”
师父不言不语,显然不为她肉麻兮兮且转移话题的伎俩左右,指尖缓缓勾起她肉呼呼的下巴,侧颜俯低身子凑近她……
倪大野脑袋里发火的那根筋瞬间就爆了,这个老不休的东西,才刚见到傻丫头就要故技重施吸取真气了是不是,没看到她身边现在多了个喘气的啊?当他是死了嘛!
他正要操起重剑朝那片精致霜华银发拍过去,却见傻丫头的师父陡然停在离她下唇最近的暧昧距离,眼眸低睨,不再靠近。
“…………痛?”
“不痛不痛,师父,一点都不痛,哎哟,人类挠挠怎么会痛——啵。”
“红了。”
“咦?啥米?”
一道碍眼的红印落在年泡泡细嫩的肉脖上。
修长的手指“咻”地从年泡泡的下巴收回,还未等她回身,只见师父灰眸轻眯,广袖一扫,“噌”得从她眼前消失。
下一瞬一道人影从苏随柳眼前一掠而过,而那把冰寒的根本无法用手拿起的焚天扇就这么躺在地上从他眼前不翼而飞。
抬眼,只见焚天扇已重新回到雪色广袖下,几缕银丝缠绕拿扇的指尖。他到底是何人?竟丝毫不惧神器散发出的冰寒气息,焚天扇虽孕育红莲之火,但本体却是由寒地圣兽的内丹所筑,名副其实得“冰火两重天”,传说它融汇天地阴阳之气,扇风灼烈,扇体极寒,展扇招焰,闭扇唤霜……他靠近几步尚且寒气侵体周身冻僵,而他竟能将神器把玩在手,收放自如。
“…………你,该死。”低冷的音调。
展扇,手腕轻转,一团莲火从扇中脱颖而出,焰若莲瓣,层层扩开,叠叠绽放,随着手腕轻转越滚越大,雪袖一震,那艳光四射的火团仿若有了生命一般,直朝苏随柳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