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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未央
这一年,八月未央,江南……
江口,漓州,南城门
虽说已是临近这未央之期,江南的八月,不见得有上几分清凉,反倒是这灰蒙蒙的苍穹压的人喘不过气儿来,莫名其妙憋屈的难受……
漓州,起先只是为分散临安人口而建的江口的一处副城,这处副城之下又附属小辅城镇,也就图个名号好听罢了,压根儿也没占多大的地盘儿,副城分化出来的,人口本就少,城防物资储备之类的,更是汗颜的让人想要钻地洞儿……
而现在的漓州小城……
不见平日里那悠悠然然踱着方步溜达过的‘文人雅士’,不见平日里那拉着板车匆匆而过的佃户,亦是不见那嬉戏着相逐而过的孩群……
取而代之的…紧闭的城门,城下,路障栅篱,城上旌旗,伴着城间一队接着一队巡过的‘铁甲’,林立丛生……
这漓州,确实是…天翻地覆……
南城门,直行正对着江口的南城门……
白衣,白袍,玉冠,如玉般的容颜,如玉般的公子……
“兵哥,进城,行个方便?”
看得眼前之人,那位持戟肃立在栅篱旁的守路兵儿板的老实的铁面,不知怎地,攸地就是喷笑了出来……
“这位公子,咱这前面是军营,过得这城,前方便是那北燕蛮人的地盘儿,这漓州城呐,打五天前,早就完全封闭了……”
“看公子这身行头,估摸着也该是临安城里哪家的富贵公子呗?这军营粗地,公子还是快快离去罢!”
‘噗嗤~~!’
这回,可是轮到那位公子身后跟着的那位一身粗布打扮包着个团子头打,脸上唇上鼻下还挂着两撇抖的一颤一颤‘倒八字’的书童模样打扮着的随扈又是不由自主的喷出了声儿……
“天佑哥,看吧看吧,我就说你这身行头绝对是进不了军营的吧?!还不信?!你看!现在还不是……”
天佑不由有些挂不住面子,索性直截了当,伸手随意打腰间扯下了块令牌,“赵羽赵副将所属赵家军参军录事,楚天佑!”
这守着路儿的小兵也是个机灵的,立马便是反应了过来,“见过参谋大人!”
这边一施礼,那边立马引发了连锁反应,呼啦呼啦的就是拜了一地……
那位‘书童’不由也是立马慌了神,暗中私下赶紧扯了扯旁边‘自家主子’的衣角袖子,“天佑哥,还是赶紧走罢,别一会儿闹大了动静,等惊动了我那老爹……”
“怕什么?!”,天佑这货,有心是逗她,竟然也是唯恐天下不知似的,陡然拔高了八度的嗓门儿,“我楚参谋的小书童儿~,谁人不知?!”
那拜着的小兵这才注意到这人身后跟着的那位‘书童’模样的随扈,“敢问楚参谋大人…这位……”
旁人忽视的角度,暗地里,珊珊悄悄偷偷的抬脚,照着旁边那人银白的长靴一脚便是狠狠踏了上去……
天佑那笑的灿烂的俊脸,下一秒,立马便是僵了……
僵了片刻,一把扳过旁边偷偷笑得得瑟的那位的肩膀,硬生生的把两人的肩膀连带着脑门儿全是揽着凑到了一堆儿,硬是把俩只脑袋完完全全的挤进了同一个镜头框框来张双人‘大头贴’……
硬生生的从银牙缝儿里硬生生的蹦出俩字儿……
“贱、内!”
“哈?!”
那位脸上稚气未脱的年轻小兵不由也是懵了……
这这,这什么情况啊喂?!
……
“珊珊哈,妆化的不错,你看,这人家都认不出你这是男是女了呐~!”
依然是笑盈盈的招牌式表情,虽说是赞许,其间的调侃,或多或少都是掺半着上的……
可到了珊珊这边,偏偏倒还是轻笑着嗤了一声,“那是,这可是实打实的‘易容术’哎!还是当年我死扒着我爹的脚后跟子求了大半个月才给学的哩~!”
天佑表示,呵呵~,我只笑笑不说话……
这才刚刚出得那黑黝黝的侧门门洞,这俩‘迟到的’,竟然是悠悠然然的踱起了碎步逛场子似的边溜达边闲聊了起来……
“天佑哥,若是,你不是赵家的那位身边的…就好了……”
事到临头,珊珊这竟也是破天荒的一声喟叹,“真的……”
“恩?!为何?”
珊珊沉默了……
冲着那灰蒙蒙的头顶望了老半天,却是旁边沉默着的天佑蓦地开了口……
“赵家与你白家…有何冤愁?有何…非到水火不容的…冤愁?!”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十年前的一场叛乱,本该与赵氏交好的爹爹是这样说的……
白家,从今以后,与赵氏,水火不相容……
珊珊答得十分肯定……
天佑笑了,兀地笑了,异常格外的好看……
“公子!”
一声低沉而稳重的轻唤,身边已是多出了戎装银甲肃立着的一人……
“怎就现在才来?!”
“小羽哥…”,天佑讪笑着应了,却是摇摇头,没了下文……
倒是那位一身戎装的继续接着啰嗦,“刚才听下士的通报,还当是耳迷幻听了呢,现在这真真切切的一看,果真还是……”
眼花幻视了呢!
天佑默默无声地在心底里偷偷的给他顺着再补上了个这么一句……
真该庆幸那赵羽应该是不会什么‘读心术’,‘透心灵’之类的技能,不然…呵呵,难保年纪轻轻的就还不得给气背过了气儿去……
“白珊珊?!”
一双锐利的刀子眼上下一打量,赵羽却是不由蹙了眉头,“公子,军营重地,公子怎就能带一个女儿家来此……”
“诶?!”
珊珊愣了,下意识的便是脱口而出,“你怎么就能认出……”
赵羽:……
额…这个…是人都能认的出来的吧?!
天佑却是抬手轻掩了半抿着的嘴唇……
“公子,军营之地,不便在外闲谈,还是先回住处罢…”
“恩……”
天佑轻笑着应了,便是提步跟着那赵羽顺着来时的路行了去……
未了,悠悠然然的回眸一笑……
“珊珊呐,后会有期咯~~!”
“唔…后会有期……”
珊珊正是埋头苦思冥想,这到底是哪儿儿了纰漏,怎地就让那姓赵的给认了出来……
又是下意识的便是回了这句……
陡然……
“诶——?!”
惊天地泣鬼神的一声长嚎……
珊珊这才是反应了过来,可那俩人,早已是不知道是转过了多少个街角,消失于目光所及之处……
珊珊懵了,这下,难不成,真的要去找老爹?!
……
八月的雨丝,丝丝点点透着独有的临秋的风韵,漫天牛毛如那举世无双的绣手织出的罗云缎,丝滑柔顺而伴着点点绿叶泥土混合着的馨香……
如此天气,倒着实是不适合行军攻城打仗,反倒是应如同临安城中所有王孙贵胄平日里所最为喜欢的那样,——沏一壶清茶,约上几个好友,于这某某亭某某阁之内,合着那婉转绵长的丝竹管弦之声,伴上几位舞妓优雅多姿的舞着,或吟诗作对比拼学问,或来场小赌怡情,再不然,就是跟那漂亮可人的美姬说说荤话,拉拉家长里短,调调侃儿……
目前的长安城之中,虽说是有某些‘灵便’的,注意到了这空气的异常,可这事实上,大多数的人,也确就是实打实的照旧是这么一副光景……
全然不顾那高高厚厚的城墙外,竟完完全全是另一番光景……
悠悠扬扬的烟雨纷纷扬扬的洒落着,本就无可厚非的无关痛痒,可这城外本就是死了人,死了大堆的人,死了大堆子的人,也没见个人来收拾…不,应该是根本就没人会来收拾罢……
守城的‘铁甲银戈’也是为了图个方便,拿绳头吊上几个‘倒霉的’新兵蛋子放下城楼去,统一集中,批量处理,三下五除二,全给推进了那满满当当的护城河里给填成了‘人肉山河’……
满满当当的几十大堆子肉类,就这么在那血红血红的污泥地里沤着,这天又还算是蛮暖和的,雨水又足,‘原料’,条件之类的通通具备,得,又齐活儿了……
外面由流民转化而成的‘难民’,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每天也是在这纷纷扬扬的烟雨里给沤着。人非铁打,一天两天的或许还捱的下来,可这时间一长,这病那灾的,难保不通通的都往外蹭蹭的都蹿出来瞅热闹……
成千上万的难民,临安城外数百里之遥,这连个草根屑儿都从土里扒干净给吞到肚子里去了,连基本的吃食都成问题了,哪有功夫去管那些个病灾?!而眼下,这不远处护城河里……
那是些个什么?睁大眼睛哎!那可是肉类哪!是肉啊!平日里逢年过节都不一定能见着渣渣的肉,满地堆着的肉啊……
再然后……
不得不说,所谓真正的生死关头,才是真正考验人性的时候……
‘呕……’
城墙根子下,几根歪歪斜斜断木柱子斜杵着的墙根疙瘩窝里……
“宣儿乖,吃完了,吃完了就会有力气了!”,那蓬头垢面勉勉强强还能认出来是个‘人型’的人焦躁不安却不失耐性的拍着那不住干呕着的小孩儿的脊背。慌慌张张的一个劲儿把那手中一节烤的黑漆漆散发着一股子某种焦香与恶臭混合着的大骨头往那孩子嘴边凑着,“吃点儿东西,就好了,就不会头晕了……”
“娘亲,头疼,恶心…吃,不想吃……”
那被母亲揽在怀里的小男孩儿大口大口的直喘着粗气儿,强撑着断断续续的低喃着,已是…气若游丝……
“宣儿,宣儿乖,等开城门了,开城门了,我们就进去找你哥哥!”,说这话的时候,那位妇人的眼睛静静的望着远方,那晶莹剔透的眼眶子里,晶莹剔透的泪花断线珠子似的一串接着一串儿的掉……
“你哥哥呐,他可有本事了,年纪轻轻的,就进了禁卫军,等进了城,咱娘仨,就咱仨儿,天天在一起,快快乐乐的,在一起,在一起…一直……”
那晶莹透亮闪着异常好看光辉的眼睛,就那样,静静,静静的望着远方,祥和,敦厚,温柔……
那是…身为母亲的光辉……
妇人就这样抱着他那呜咽声渐渐渐渐低下去的孩子,静静的,安祥的望着远方……
远方,那灰蒙蒙的天际,本应是日月当空的天际……
那是,未来……
那块,本应凑到孩子嘴边用来救命的肉骨头,此刻,也是那么无力的被丢在了跪跌着的脚跟子边,丢在那泥泞的污泥地上……
那么的无力……
那块,她拼尽全力跟人打得头破血流才抢来的,烧都烧焦了的……
人肉骨头……
……
城头……
那位挺的笔直立的端正的‘铁甲银戈’,正正遥望着远方……
背面,铮亮的铁盔铁甲,让人不由为之心悸……
正面,泪如雨下……
娘亲…小弟……
被那晶莹润湿了的视野里,那远方的峨峨高山,近处的血染乾坤…渐渐渐渐都模糊了下去……
耳畔,哀嚎声,呼天抢地,一声接一声,很吵,很吵…很累,好想睡……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是哪天来着,好像就是从前几天的罢……
力不从心,连简单的站哨也如此力不从心?!头晕,好疼…想吐……
“瘟疫,瘟疫!是瘟疫!”
耳朵边,不知怎地,突然就飘来了这么一句……
瘟疫?!
是…什么?来着……
喔…记起来了……小时候,那时候,还没有小弟的时候,以前的那个村子里,突然好多家的牲畜…鸡,狗,猪什么的…都死了,再后来,也是死了不少人……
人人口里都喊着‘瘟神来啦!瘟神来啦!’的那一次……
原来…真的是会……会死…么?!
眼前不断摇晃着光影,不知怎地,突然一下子全部都消失了去。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他知道,这是自己脑袋着地的声音……
但是,不疼,真的不疼,真的感觉不到疼……
模模糊糊中,娘亲……小弟,爹?是爹?!
对呢…是爹爹来接我们了么?
娘亲跟小弟…好像是,还在城下来着……
对,是在城下!
要去…要去,一定要去!去跟娘亲,跟小弟在一起!
在城墙上,此时,其它闻声聚过来又在不知是某人的一声咋呼中躲瘟神似的躲出了老远的其他位‘铁甲银戈’就是看到了这么一副场景……
那位刚刚在莫名其妙的就倒地不省人事的‘同伴’,就那么骤然诈尸似的爬了起来……
摇摇晃晃的,一步三喘,跌跌撞撞摇摇晃晃的,摇摇晃晃的攀上了墙檐……
如同那断了线风筝似的,一头,扎了下去……
终于,终于能,在一起,快快乐乐的……
一直,一直,一直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