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文人相交

岩城太瘦生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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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夜里睡得晚, 韩悯眯了没一会儿,天就亮了。

    隐隐约约望见外边的光亮,他从榻上爬起来,揉揉眼睛。

    杨公公听见动静, 上前将榻前帷帐挂起来:“夜里这么晚睡的, 不再睡一会儿?”

    “不了, 今天要去看看温言。小剂子没回来?”

    “哪有这么快回来?人家找到了姐姐,不得耽搁几天?不用管他, 你别看他模样傻傻的, 其实他心里也有算计, 要不怎么能做我徒弟呢?”

    “好,那就不打扰他了,他要是回来说要什么,就拿给他。”

    韩悯下榻洗漱, 换了身衣裳, 准备去文渊侯府。

    因为是替傅询去看看温言,就从傅询的库房里挑了些东西带去。

    从前系统问过他,为什么温言会做傅询的幕僚,随他东跑西跑。

    韩悯解释说, 是因为文渊侯府的爵位到温言父亲那一代就结束了, 他为了保住爵位,所以早早的就选定了傅询。

    但是因为温言不喜欢他,韩悯与他也就没有太多交集。

    今日到了文渊侯府门前, 韩悯这才明白, 温言此人,处境实在是艰难。

    马车辚辚,驶过狭窄的青砖小道。

    照理来说, 公侯之家,家大业大,就是把一条街都盘下来建府邸也是有的。

    如文渊侯府这样,府邸藏在街巷里的,着实不多。

    韩悯坐在马车里,撩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

    沽酒的,卖鱼的,摆摊算卦的,挤在街巷里,熙熙攘攘。

    他问杨公公:“文渊侯府怎么没落成这样了?”

    杨公公叹道:“温侯爷流连于乐坊酒馆,不这样才怪了。”

    韩悯放下帘子:“陋市其间,不改心志。温言挺厉害的。”

    杨公公笑道:“他日日贬损你,你还夸他呢?”

    韩悯笑了笑,没有说话。

    都是文人,他原本很羡慕温言的耿直,而今更加敬佩。

    马车再行了一阵,在前边停下。

    宅院甚小,隔音也不好,韩悯还没掀开车帘,便听见里边有人大声吵嚷。

    “你早些跟着圣上又怎样?跟着他四处瞎跑又怎样?还不是被人打断了腿,灰溜溜地被送回来了?风头都叫韩家罪臣给出了,我就不明白了,他们家不是早滚回桐州去了?人家就懂得颠颠儿地跑来永安讨赏,就你不懂?就你矜贵?依我看,咱们也别守着什么文渊侯的破牌子了,趁早咱们也回家去,是不是?”

    一段话说下来,韩悯脸色一变,掀开帘子就跳下马车,步上三级窄石阶,推开老旧的木门。

    那时温言正坐在院中井边,架着一条腿,捧着水瓢。

    因为是在家中,衣着朴素,只穿一身窄袖的素服。

    头发也没束,垂下来,遮掩住面容,看不清楚表情。

    正说话那人是温言的父亲,文渊侯。

    他二人听见门外的动静,一起望向门前。

    文渊侯指着韩悯道:“你……你又是哪位?你怎么……”

    温言别过头去,捧着水瓢,净了口,又用帕子擦了擦脸。

    韩悯看了一眼文渊侯,朝他拱了拱手,朗声道:“韩家罪臣,韩悯,见过侯爷。”

    他转向温言,佯怒问道:“温辨章,你在圣上面前,说我坏话的时候不是一套一套的?今日怎么还愣着让别人说了?”

    温言一愣,抬眼看向他,顿了顿,最后道:“我不知韩公子今日过来,要不请韩公子先回去,等过几日……”

    韩悯上前,一把按住他的肩,正色道:“坐着。”

    文渊侯自觉理亏,摸了摸鼻尖,后退几步。

    韩悯转头看他:“温侯爷,都是为圣上做事,我也不知,昨日夜里,我究竟出了什么风头。若说威风,到底还是侯爷更威风些。”

    温言扯了扯他的衣袖,朝他摇摇头。

    再如何,也都是他父亲,孝道压着,他不好开口,但也不能让韩悯帮他。

    韩悯看着他,抿了抿唇:“能走吗?”

    温言一手扶着井口,捡起放在地上的拐杖。

    韩悯看了一眼他缠着夹板的腿,架起他的手,叹了口气:“走吧,哪个房间?”

    温言指了指窄小的走廊那边。

    扶着他慢慢走回去,温言不愿意让他用力扶着,用自己的力气站稳。

    才初春,额上覆了一层薄薄的汗珠。

    房间素净,一面书案,一张挂着白帐的竹榻,书卷都堆在几个大木箱子里。

    韩悯让他在竹榻上坐下,环顾四周:“你用过早饭了吗?”

    温言没有回答,料想也是没有,韩悯便出去吩咐了一声。

    再回来时,他已经捧着卷书,摩挲着页脚,安安静静地开始看了。

    听见韩悯回来的动静,身形一僵,随后不大自在地放下书卷,抬起头:“你回来了?”

    “嗯。”

    房里没有别的地方可坐,韩悯便走到榻边,在他身边坐下。

    还毫不见外地推了推他的胳膊:“你往里面一点。”

    温言一顿,随后撑着手,往里边挪了挪。

    韩悯又道:“让他们去给你弄吃的了,等会儿就好。”

    “多谢。”

    他二人总是这样,无话可说。

    这时房中又只剩下他二人,气氛更加尴尬。

    韩悯伸手,将竹榻里的枕头拿出来,放在他身后,让他靠着。

    “多谢。”

    “我有两句话同你说。”

    温言低声道:“正巧我也有。”

    韩悯转头看他:“你说。”

    “你先说吧。”

    “行。”

    韩悯道:“我是想让你好好养伤来着,御史台的位置,圣上给你留着呢。他虽然有时候脾气差了些,其实对人还是不错的。”

    温言却道:“我主要是看他能做皇帝,对人好不好倒无所谓。”

    “这……你真洒脱。”韩悯摸摸鼻尖,“我是说,你有时候明知道说什么,圣上会发怒,就不要再惹他了。”

    “文人……”

    韩悯看着他的眼睛,正色道:“这不叫文人骨头,这叫迂腐古板。譬如上回那件事情,你不该直接说,要让我去考科举,不想让我做官。你应该这么对圣上说——”

    他清了清嗓子:“‘臣知道圣上爱才心切,然则朝廷规矩不能不立。再者,韩公子才华出众,乃状元之才,有了这个名号,日后韩公子在朝中做官,也更容易。’”

    他杏眼微抬:“你怎么能直接骂我呢?”

    温言垂了垂眸:“对不住。”

    “我也不是教你骂我,你别真跟圣上说。”

    “我知道。”

    韩悯又道:“还有我方才进来时,听见你爹说的那些话。”

    他顿了顿:“我原本是不该多嘴的。但是你有从龙之功,你是圣上的心腹,你可以向他提要求。要做御史,要文渊侯的爵位,甚至是要与父亲断开,你徐徐图之,都可以提。”

    温言嗫嚅道:“不应当……”

    韩悯反问道:“这世间,佞臣宠臣都能讨赏赐,为何偏偏忠臣不能?难道反是忠臣更差些、不配么?”

    温言没想过这件事。

    史书经卷上,好像不是这样说的。

    韩悯正色道:“该要什么就要什么,不用别扭,那是你应得的。有时候耍点小心思也是可以的。”

    “可我从没听过这样的话。”

    “贤臣自苦,最不应当。”

    温言面色苍白。

    料想他身上的伤还不怎么好,韩悯看了他一眼:“那我不打扰你休息了,我去看看饭……”

    温言却拉住他的衣袖:“再稍坐一坐吧。”

    默了一会儿,没什么话说,韩悯低头扣手手玩。

    温言转头看了他一眼,随后收回目光,垂着眼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杨公公端着早饭进来。

    “汤药还在炉子上,等会儿就好了,先吃饭。”

    在榻上再摆上一个小桌,温言便就着小桌用早饭。

    他端着粥碗,用瓷勺搅动着小米粥。

    韩悯无聊地靠在枕上,随手翻他的书。

    忽然听见温言道:“对不住。”

    韩悯正看得入神,随口应了一声:“嗯?”

    “我之前总在圣上面前说你,对你也没有好脸色。”

    “你总是骂我,我也很委屈啊。”

    韩悯瘪了瘪嘴,果真是很委屈的模样。

    “我知道。可我只是觉得……从前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以为你与圣上……罢了,不说了。昨天夜里,卫环来过,他以为我和你商议过折子,还以为你在殿上拿的折子是我的。我也没跟他说,我其实没让你看过折子。从前是我气量小,对不住。”

    要耿直的温言低头说错,可真是太难得了。

    韩悯抬起头,盯着他瞧了一会儿。

    温言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没由来地有些心虚,便愈发低了声音:“是我不好,从前对你有些偏见,我怎么给你赔罪都行。”

    韩悯忽然笑了,摆摆手:“言重了,你快吃早饭吧。”

    见他眼中笑意不似作假,温言垂了垂眸,继续喝粥。

    韩悯仍是随手翻书。

    用过早饭,又喝了药,温言靠在枕上,闭目养神。

    韩悯看完一本书,日头已然高起。

    温言没有睡着,睁开眼睛时,神色清明。

    他轻声道:“我只有一个不着调的父亲,并无兄长朋友,你是头一个教我,文人那些事情的。”

    “都是我爷爷教我的。”

    “我从前还对你没有好脸色。现在想来,却是我错了。”

    韩悯合上书卷,看了他一会儿,拍拍他的手背,安慰他道:“好了好了,没事了啊,我又不记仇。”

    温言反手握住他的手:“今日见你,方见知己。”

    ——来自耿直文人温言的最高赞誉。

    韩悯倒不觉得荣幸,反倒有些惊讶。

    因为温言低着头,仿佛是哭了。

    他一边四处找帕子,一边伸出一只手,揽住温言的肩,拍拍他的背,哄他道:“好了好了,你别哭了啊。”

    没找到帕子,韩悯便用自己的衣袖给他擦擦眼睛,正巧这时,杨公公从门外引了个人进来。

    他一边道:“在里边呢,说话说了有一会儿了,没吵架,好着呢。”

    害怕韩悯与温言吵起来、特意来接韩悯回家的傅询站在门前,拧着眉。

    这不单是“好着呢”,这还有些“太好了”。

    “你们在做什么?”

    原本韩悯不觉得有什么,但是被他这么一问,就有些心虚了。

    仿佛自己背着他做了什么坏事一般。

    “温香软玉”抱满怀。

    更何况温言,还是真“温香”。

    “温香”的个子也不低,弓着身子往韩悯怀里靠,脊背微颤。

    他低着头,攥着韩悯的另一只衣袖,正抹眼泪。

    连头也没抬,眼睛面颊都是红的,往韩悯怀里靠。

    韩悯一只手还搭在他的肩上。

    他将手半抬起来,看了看傅询,试图解释:“这……因为他哭了。”

    因为他哭了,只有我在这儿,所以就变成你看到的这样了。

    傅询快步上前,看着他二人。

    韩悯再一次辩解:“他哭得太厉害了。”

    韩悯又道:“圣上应该多关心一下朝臣的身心健康。”

    傅询冷笑:“这倒还成我的不是了?”

    “倒也不是,就是……”

    依着韩悯的话,傅询看向温言,适当关心一下朝臣的身心健康。

    “温言,御史台的位置给你空一个,四个月后回去上任。”

    温言抹了抹脸,恢复寻常模样,从韩悯怀里坐起来。

    “臣失礼了,清陛下恕罪。”

    只有眼睛还红,温言看了看韩悯被眼泪沾湿的衣裳:“对不住,把你的衣裳弄脏了。我前几日才做了一件春衫,就在那边的箱子里,你拿去换吧。”

    韩悯原要推辞。

    而后转念一想,正好傅询也在这儿,他方才还教温言,不必贤臣自苦,倒不如把这个机会推给他。

    于是道了声谢,依他的话,打开衣箱,搂着衣裳走到木质的屏风后边。

    傅询瞧着他,直到他走到屏风那边,再看不见。

    他收回目光,看了一眼温言:“你从前怎么没说这些事情?我还以为你还住在从前的文渊侯府。”

    温言顿了顿,只道:“小事罢了。”

    “倒显得我苛待臣子。”

    “不敢。”

    再无他话,韩悯站在屏风后边听了两句,满脸疑惑。

    原来温言不只是和他才没话说,他和所有人,只要不谈正事,就没有别的闲话可聊。

    他将脏衣裳丢到一边,忽然又听见温言道:“陛下。”

    看向屏风的傅询再一次将目光转向他:“怎么?”

    “文渊侯的封号……我想,还是把我爹的封号褫了吧?”

    “你是御史,你参他、或者让其他人参他都行。”

    温言面色不改,又道:“那文渊侯府?”

    “府邸先给你留着,你若做得好,等过几年安稳下来就封侯。不过也不能住在这里,你自去物色宅院,找好之后,去找卫环。算是你做幕僚这么些年,送你的。”

    “多谢陛下。”

    温言抿了抿唇,心中松了口气。

    这才知道韩悯教他的,说出来以后,竟是这么简单。

    这时韩悯抱着脏衣裳,从屏风后边出来。

    温言朝他感激地笑了笑,韩悯也笑着朝他挥挥手。

    傅询站起来——

    挡在他二人之间。

    他走到韩悯面前:“天不早了,回去了。”

    “是。”

    温言坐起来,朝他二人作揖:“恭送陛下,韩大人慢走。”

    韩悯回头:“温大人好好养病,我明日再来。”

    走在前边的傅询脚步一顿,不大高兴地皱了皱眉。

    明日再来?明日还来?

    走廊窄小,他二人并肩走着,有点挤。

    宅院里,文渊侯赶忙作了个深揖:“陛下。”

    傅询冷冷地扫了他一眼:“谨言慎行,朝中官员是你能编排的?”

    文渊侯喏喏应道:“是是。”

    照理说,原本争锋相对的文人和好了,傅询应该高兴的。

    但是他现在坐在马车里,并不是很高兴。

    韩悯悄悄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神色冰冷。

    半晌,马车驶入宫门,停了一下。

    待到木轮重新压过宫道,发出辚辚声。

    韩悯不大懂得揣测圣心,也实在是测不出来,就没有再多想,只是撑着手,坐在位置上,随着马车晃晃悠悠,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脚。

    傅询忽然抬起手,撩了一下他鬓边一晃一晃的一缕头发。

    韩悯一激灵,一扭身子躲开了。

    傅询面色一沉:“你抱着温言哭的时候,可没这么大反应。”

    韩悯抓错了重点,认真纠正道:“我没哭,是温言哭了。”

    “你以为我在说这个?”

    “我和温言文人相交,坦坦荡荡,绝没有结党营私。”

    “是吗?”

    韩悯目光清明,解释道:“大大方方是友情。”

    马车在福宁宫前停下,杨公公在外边道:“圣上,到了。”

    傅询坐着没动,对韩悯道:“昨日夜里同你说的话就忘记了。”

    昨天夜里他说了什么?

    韩悯回想了一下。

    ——不要总跟他们混在一块儿,跟在朕身边就好。

    说完那话,傅询便掀开帘子,下了马车。

    韩悯坐在马车里,还在想事情时,系统忽然道:“韩悯,你上回问我的事情,控制中心给回复了。”

    他回神,一边走下马车,一边问:“我问你什么了?”

    “你上回不是问我,傅询会不会有老婆嘛?我就帮你问了一下控制中心。”

    韩悯闻言,脚下一滑,从脚凳上噔一下掉下去,脚底发麻:“我什么时候问过这么八卦的事情?”

    “就上次啊,你去白石书局送书稿回来,以为傅询知道了你写话本的事情,磨磨蹭蹭的时候,你问我——”

    系统学着他的腔调,道:“‘啊,统统,傅询会不会有老婆啊?他老婆应该挺大度的吧?我会不会影响他找老婆啊?’”

    韩悯有些无奈,甩了甩衣袖,往阶上走。

    “我当时就是情急之下随口一说,再说了,我好十几天前问你的话,你现在才给我答复,这个工作效率是不是……应该提高一下?”

    “我有催他们的,调动剧情数据很麻烦的,还用了你的补偿调动剧情。”

    “什么补偿?”

    “就是上回为了弥补你独自跑来永安城,控制中心发给你的补偿,可以知道一个剧情的大概内容。”

    韩悯脚步一顿:“所以你就把这个来之不易的补偿机会,花在了傅询的老婆身上?”

    “我觉得挺好的啊,这还是系列补偿,随着剧情推进,以后还会告诉你关于他老婆的剧情的。”

    “所以我为什么要了解他老婆的剧情?”

    “所以你到底要不要知道他老婆是谁?”

    想到这个,韩悯莫名有些恼:“我才不想知道他老婆是哪个……”

    正当此时,走在韩悯前边的傅询忽然停下脚步,回头拨了一下他的头发。

    韩悯抬头,往阶下退了一步:“怎么了?”

    傅询冷着脸,伸手捏住他的下巴。

    他一点都不明白,为什么文人喜欢腻腻歪歪的。

    韩悯被捏得撅起嘴,仰着头看他:“你干嘛?”

    傅询闷闷地想,朕吃醋了。

    韩悯也想,傅询这个性格,可能很难找得到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