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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宸光两千九百一十三万年,那一天是八月白露,是她大婚的日子。
她嫁与神帝宸极第六子,掌管廖星天界的天帝冼羽为天妃,成为归一神界统治的各界天地中,最尊贵的女子之一。
那一天是二十四节气中的白露,她记得十分清楚,因那一晚,归一天地中,亿万植物的叶片与花瓣上,皆凝水汽为露,浑圆晶莹,一如此时又一次从她眼中滚下的泪。
她懵然抹了一把脸上淌下的泪珠儿,有些发愣。
她忆起那一天,她亦是这般样子,莫名地流了泪。可为何会流泪呢?她轻轻蹙起了眉。
啊,对了,那一天,她不仅仅成为了新妇,转眼间又成为了寡妇。至于为何成为了寡妇,自然是因为她新婚的夫君死了。可新婚的夫君又是如何死的呢?她的眼中闪过那个画面,嗯,没错,是被她一剑刺中要害,夺了他体内的真元珠,最后以至于令他魂飞魄灭。
她杀了她的夫君,这神界之中最无上尊贵的十位男神之一。就在他们的大婚礼宴之上,当着被盛邀而来的宾客,当着他的其他八位兄弟,当着他为神帝的父神面前,在他深情凝望着她,与她对拜礼成之时,她用自己一根肋骨化成的无形透明小剑,毫无停滞地穿透了他身体最脆弱的部分。
她永远都不会忘记他彼时的目光,那一双据说可以迷醉万物的眼眸中,映着她大红的礼服,冷漠的脸。他的眸光中交织着惊愕、不信、迷惘、痛楚,最后只剩惨然一笑,他双唇微动,无声地问:“为何?”
“这是宿命。”
这是她唯一能给他的理由,他是她的死敌,不相同的种族,为了争夺这个至高神殿上的那张宝座,早在一千万年前,她与他就已成了天定的敌人。还有什么比这更充分的理由吗?
他望着她,脸色已经发白。那一剑,她在私下里已经无形预演过不知多少遍,那是他的要害,连他的父神母妃都不知道,只有她一人知晓的位置。她出手精准,纵然他是神,纵然他神力强大,被人戳中了隐秘的死穴,也只剩苟延残喘。
繁琐盛装的礼服,在他们对拜之时,成了最佳的屏障,一些细小的动作被隐藏在层层叠叠之中。她以为他会反击,至少会发出声音,他的父神与兄弟就在这神殿之上,若齐齐出手,她也难逃出这神界之地。
可他宽大的长袖却更加拢了一拢,正将他被刺中的地方遮掩得越发严密,他的指尖冰冷,她能感觉到,他指端无法控制的龙鳞开始若隐若现,触到她的手指,像万年寒铁般刺骨。
她不明白他为何要这样做,他却度气成声,在她面前低语:“走!”
他让她走?她狐疑地望着他,此时此刻,他何须还要如此虚情假意?
“绛雪,还在楞什么?封龙绝!出手!”一个熟悉的声音凌空而来,如脱弦的箭般直穿她的脑海,她毫不迟疑地将手指翻结成印,指尖一点冰晶之色直按向他的重伤之处。
她漠然迎入他微微收缩的瞳眸,淡声道:“拿了你的火烈珠,我自然会走。”
他的胸膛在她指端的盛光之下,倏然上挺,一道烈色火焰从他胸口穿体而出,落在了她的手中。
神殿中有一霎的凝滞,随后爆出纷纷惊喝之声,数股不同的力量从四面八方向她袭来。
她毫无表情,出手如电,化解了几道神力,然,唯有一道力量如星河浩瀚,大海无量,她知那是神帝宸极之力。
她忽地淡淡扬了扬唇角,准备幻出真身。眼前却突然呈现出一片巨大的阴影,一条赤鳞巨龙腾空而起,他的龙尾卷起了她,璀璨坚实的鳞甲硌痛了她的肌肤。
那一刻,她听到有人在大喊着他的名字,声音悲痛而惶急。
她被他卷在半空中,感受到一阵地动山摇般的震颤。
她仰头而望,那巨大的龙首垂下视线,一双龙眸深湛如黑色宝石,她读不懂里面的内容,却注意到他的口鼻眼中都在淌着赤金色的血,一串串滚热的血珠,沥沥而下,将他赤艳的鳞片染得更加的灿润而刺眼。
他为她挡下了神帝那几乎可以致命的一击?
为何?
她直直望着他,来不及细想,巨大的龙啸已然响彻千里。下一瞬,她已如被剪断了线的风筝,飘飘摇摇地被抛了出去。
她倏然回首,看到那巨大而盛艳的龙身似是用尽全力一颤,一只莹蓝晶透的水球从他身体中溢出,向她直飞而来。它在空中不断涨大,形如一个巨大的水泡,裹住了她,疾速飞向神界边缘。
她扒在水泡的薄壁上远望,那炫光华彩的宫殿群渐渐脱出了她的视线,万千为婚宴在空中起舞的极乐鸟奔着神殿的方向急冲而去。
她似乎看到了有赤艳色的流彩在天空中化成了无数的光影碎片,仿佛烟花盛开。
她的新婚夫君是一条赤鳞黑眸的龙,而她是一只兽。
她用兽的绝情和冷漠,在新婚的那一天,弑杀了自己的夫君。
那一天她莫名留下了眼泪,可她只是用手指随意抹了一把,也许只是风有些大。
她当然不可能是为他而哭,他们天战龙族欠了她家族八万七千条性命,她拿了他的真元珠,只要了他一条命。
他是个傻瓜,她给了他报仇的机会,她本就做好了同归于尽的打算,可他却选择做一个情圣,呵,她何须要感激他?
火烈珠得来不易,能使她的神力成倍的增长,她不会暴殄天物,自然吸收到了体内。再次进攻神界的大业,指日可待。
她本该是惬意愉悦而痛快的。
可此刻,坐在高高的冰雪之殿的屋顶上,在夜风下,她望着无边无际的白雪皑皑,晶莹剔透的冰雪世界,眼中竟忽然多了一滴泪?
气温高寒,温热的泪珠儿一经滚下,就凝成了一颗颗冰珠子,像断了线的珍珠。
她捂着胸口,等待着那每日一痛的来临。
自从那一日之后,她便平添了一个奇怪的毛病,每一日夜深,胸口会像被劈出一片巨大的火海,灼烫疼痛,她天生冰血,本不惧任何高温,可这心间无形的赤焰,却让她难以抵抗。
她曾经自愿锁住血中的冰气,受那三十六天的赤练业火之刑,也没有这般难捱。
是了,那个时候,有个傻子抱着她,为她挡去了三分之二的真火焚烧。
可那个人如今已经消失在天地间,不复存在了。
为何又想起他?她皱眉,急喘了一口气。那该死的疼痛如约而至,她紧紧压制住胸口,她知道,这是用任何神术都无法治愈的。
也许,那是无解的咒……
体内的火烈珠像是被那心火瞬间引燃,她紧紧攥住手心中那颗将她护送出神界的水润珠,指甲陷入了肉里,在这冰天雪地之中,任浑身汗如雨下。
恍惚间,有什么影像在她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像是无数的梦境碎片,或抻长,或压缩,或扭曲,如走马观花,在她的神思中旋转。
她的胸口越来越烫,如岩浆滚滚,比往日的痛楚都要炽烈百倍。脑中的影像亦越转越快,形成巨大的漩涡,仿若要将她的神思全都吞噬吸纳。
她努力抗争着,然双重的压力,犹如天地的挤压,神识被纠扯到极点,戛然而断。
有个如玉击琉璃的声音侵入了她最后的一丝神识:“这么漂亮的小妖兽,勉强配得上本尊的绝世姿容,便赏你做本尊的坐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