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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物非我尚,琴歌且优游。
这宁王爷果然有意思,一连几天散值前来找我,郊外纵马、兰轩喝茶听书、古玩店闲逛……
我自是求之不得。
一来,这慕容敏确实很好玩;最主要的,散值前跟着他开溜,可以免得被阿玉找了去。
阿玉几天下来,没有任何动静。
我的心却日益不踏实,只鸵鸟似的抑住了不想。
这天,同样时间,慕容敏又来了。
一进倦勤斋的门,就大声嚷嚷:“简非,今天我带你去一处你肯定没去过的地方,去不去?”
我笑道:“哦,是哪儿?”
李、卫二小子也伸长了耳朵。
他来到我面前,拉着我到窗前,压低了声音说:“□□招。”
我一听,简直眉花眼笑,立刻点头道:“去去去,早就想去看看了,咦,你怎么知道我没去过?”
慕容敏看着我,嘿嘿笑着不说话。
我简直迫不及待,推推他,笑道:“我们现在就走吧。”
他顿一下说:“我还约了……”
我也没问,只一个劲地催促他:“不管不管,我们先去。”
“去哪儿?”一个声音问。
我直觉回答:“□□招。”
一想不对劲,自慕容敏身前探出头去,果然就见明于远慵慵懒懒地站在书桌前。
我直接的反应是重新隐在慕容敏的身前,朝他眨眨眼。
可是这家伙分明不懂暗示,已是转了身子。
这下,留下我直接面对他,别提多尴尬。
明于远皮里阳秋打声哈哈:“宁王爷这段时间很闲嘛。”
慕容敏大笑道:“好说好说。明国师,你这学生好玩,借我几天如何?”
明于远一笑,不置可否。
“这几天不到散值就不见人,原来是去□□招了?”他似笑非笑转向我。
我低声分辩道:“那儿我还没去过呢,所以今天想去看看……”
“哦?看什么?”他狭长的眼里光芒一闪。
“看……”我突然愣住,是啊,看什么呢?看那些姑娘?还是……
“怎么?”他微挑了挑眉,继续不温不火地问。
“我也不知道看什么,到时候再说,”我只觉脸上开始发烫,于是朝他微扬了下巴,“反正我今天是一定要去的,以前你总不同意,今天好不容易宁王爷愿意带我去。”
慕容敏抱歉地朝我笑笑:“刚才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你,我也约了明国师的。”
什么?
我上前摇摇明于远的手臂,笑着说:“那我们正好一同……”
“一同?一同什么?”他似乎不准备让步,懒洋洋地问。
无奈,我转身朝慕容敏眨一眨眼。
哪知这家伙朝我傻瞪眼,还关切地问道:“简非,你眼睛怎么了?今天怎么眨个不停?”
气得我,我朝他一翻白眼。
飞快看一眼明于远,这家伙正兴趣盎然地看着我,笑得那叫一个狐狸。
我想这会儿我连脖子都红起来了,口中却道:“你不同意,我也是要去的。”
慕容敏大笑起来,对明于远说:“行不行,明国师?简非今天是我请的客人。”
啊?
原来这小子装的啊。
我虚抬一脚,作凌空欲踢状。
慕容敏笑得越发的大声。
明于远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我,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眉微一皱,又慢慢笑起来,含义不明地说道:“行。”
我立刻笑着伙同慕容敏出了倦勤斋。
回家冲洗,用玉环将头发绾了,将朝服换了,着了件淡黄衫子出来,却见慕容敏已站在我卧房院子里的蔷薇架下等了。
我站在门口笑道:“王爷好快的动作。”
慕容敏转过头来看我,突然□□一声,上前倚向我,作晕眩状,虚虚弱弱道:“简非,你长成这样也太不地道了。”
我大笑着将他一推:“装吧你。这会儿明国师也应当到了,走吧。”
他嘿嘿一笑,却又上前揽着我的肩,低声问:“简非,看你们好像挺好的,对不?还有……”
我烫了脸,朝他一瞪眼,口中争辩道:“什么好啊坏的,慕容敏你小子就会浑说。”
“啧啧啧,真是大逆不道啊,”他笑得见牙不见眼,“你小子对我胃口,喊我阿敏吧。”
他放了我,幽明不定地说,“也难怪,三哥……”
什么?
他已转了话向:“看看你这儿四处的布置——,不学无术,大约只有读书读傻了的人才会相信吧?倦勤斋……相府公子却无意仕途,呵呵,有意思。可是简非,只怕……”
我疑惑地看着他。
突然他朝我看看,大笑道,“哈哈,逗你呢,你小子蒙了?”
又笑得一副爽朗直率、憨厚无害到十分的样子。
我朝他摇摇头,笑道:“阿敏,你真令我惊讶。”
他朝我一眨眼,作憨笑状:“京城里人人都知道我是草包王爷嘛。”
我“哦”一声,斜眼笑问:“却不知王爷何以愿对简非坦城?”
他却大力拍拍我,笑道:“我高兴,怎地?”
拍得我真吸冷气。
他大笑出声,径自前行。
出了门,明于远也堪堪到了,见慕容敏与我一同出来,左眉微挑,随即又是似笑非笑的招牌表情。
我上前拉拉他的手,笑道:“快走快走,兵发□□招。”
他一弹我前额,笑道:“傻小子到时候别发怵。”
我朝他眨眨眼,故意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得看着你,看看你如何面对那些漂亮姑娘。”
他大笑出声,揽了我的肩,邪邪魅魅道:“那你就看着吧。”
突然斜刺里伸出一只手,将我另一边的肩揽了,口中嚷嚷道:“走走走,这就带你去开开眼界。”
不是慕容敏是谁?
我用力将他一推,笑道:“阿敏,你小子离我远点,好好走路吧。”
他抚着肩,不胜疼痛状,用一副受伤的神情看着我,随即哈哈大笑着率性而前。
我看着他的背影,朝明于远一笑,却不料他正微皱了眉头,不知在想什么,见我看他,微笑着揽揽我的肩。
□□招。
这是我所听到的京城里最繁华的清倌楼了。
据说里面的人个个才艺惊人,且都是清倌,身价尊贵,有别于寻常的烟花女。
车马轿子停了一地,数盏红灯高挂,阵阵香甜的气味袭来,混着酒气、声气,浓腻了。
我不禁微揉了揉鼻子,打个喷嚏。
明于远似笑非笑地斜看我一眼。
慕容敏在一旁笑道:“怎么?这便受不了了?”
我朝慕容敏一推:“你小子傻笑什么?还进去不进去了?”
他笑道:“明国师、简侍讲请——”
上楼。
一间巨大而富丽堂皇的包间,名:忘忧。
我笑出来。
明于远伸手一拍我的头,低笑道:“傻小子。”
慕容敏径自坐了上首,明于远坐在他左手位,我坐在明于远的下侧。
刚坐定,又进来两个人。
我不禁又笑了。
打头的,一派碧天云净,白鹤九皋独唳般的,正是宋言之。
他笑着对慕容敏、明于远一揖,仪态潇洒清逸。
转头看我时,却微微一笑道:“在这儿看到简非,真令人吃惊。”
我朝他嘻嘻一笑:“沾宁王爷的光,简非心愿得偿。”
他正朝我身边走来,不想被慕容敏喊住,坐了他右手位。
“宁王爷、明国师,介甫此番又要叨扰了。”正是董小子,笑得满眼那叫放光。
明于远微一颔首,算是招呼过了。
“董状元别客气,”慕容敏哈哈笑道,“回请以谢上次董状元的款待罢了,怎么?董状元不认得简非?”
董以仁这才笑着朝我一拱手。
笑得那叫一个假。
他看了看明于远,微一迟疑,走到我身边低声说:“能否请简侍讲挪个位置?”
哦?
我抬头,笑道:“不。”
明于远一声闷咳。
董以仁清清秀秀的脸又红红白白起来。
他走向宋言之右手边,坐下。
宋言之看看我,微笑,笑得不显山露水。
我很怀疑他听见了什么。
不自在看他一眼,就见他微笑在加深。
慕容敏笑道:“今天请各位来,没有目的,且自在听曲、饮酒、散散心消消乏。”
说着双手一拍,门外鱼贯而来六位年轻的姑娘。
轻纱薄衫,或温宛、明媚、机灵、清秀、娇柔、爽利,皆身材纤细,巧笑倩兮,美目流盼。
我拉拉明于远的衣袖,在他耳边说:“□□招的这些姑娘个个都蛮中看。”
明于远似笑非笑地问我:“哦?你看中了哪个?”
什么?
我抚抚手臂,暗瞪他一眼,转过头去。
他又闷声咳起来。
“简非,简非?”只听慕容敏笑着喊我,“今天你先挑,看中哪个了?”
什么?
我看向明于远,不想这家伙却目光高远,作冥想状。
“简非?”慕容敏的声音再次传来。
我脱口而出:“我不要姑娘。”
明于远面前的茶杯可疑地颤动起来,他整个人也在可疑地颤动。
宋言之也在看着我,眼底是若有所思的笑意。
“哦?”慕容敏哈哈大笑,“简非你小子有意思,行,不要姑娘。”
我正松口气,他却又一拍手,这回进来了一个长得十分清秀干净的少年。
他笑着朝我一眨眼,问:“如何?”
我已是飞烫了脸,再次着急地说:“不好。”
慕容敏看着我,再看看明于远,笑得越来越令人莫名,只见他再次拍手。
这回进来的,已是一个成年的小伙子,高挑匀称,长得骨格清雅,可眉眼间却烟水迷茫。
慕容敏笑得那叫一个暧昧,“如何?”
“不!”我坐在那儿只觉得浑身着火。
慕容敏一愣。
就看见明于远面前的杯子都快要跳起来了。
宋言之眼底的笑意越来越浓,只慢慢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那小伙子幽幽怨怨地看我一眼。
看得我浑身一寒。
明于远一咳,笑道:“算了,宁王爷,简非他向来别扭——”
我想起他刚才的举动,浊气上涌,微抬了下巴,笑道:“谁别扭了?我选好了,就要她。”
说着一指那个身穿淡绿衫子,看上去很机灵的姑娘。
那姑娘朝我看一眼,满脸飞霞,却十分高兴地向我走来。
越来越近,我只觉得自己都要让进明于远的椅子里去了。
他却一侧身,笑对慕容敏说:“不知宁王爷今天这酒准备怎么喝?”
害我差点摔下去,那绿衫姑娘眼明手快将我扶住,顺势在我旁边站好。
董以仁飞快瞥向明于远。
宋言之低了头继续喝茶。
慕容敏边与明于远搭腔,边笑着看我。
我看看身边的姑娘。
转念间,已是放松了自己。
暗笑自己糊涂,难不成我还怕了女孩子不成?
我自己从前不就是个女孩子?
这样想着,就笑着对绿衫姑娘说:“多谢。不知姐姐名姓?”
这边明于远突然转过身,看我。
绿衫姑娘笑着回答:“回公子,奴家名叫灵儿。”
笑容端的是明媚如同江南温山秀水。
我笑道:“清灵可喜,这名当得。”
那灵儿笑道:“谢公子夸奖。”上前替我倒了茶。
我接过,随意在放在面前,转过身来。
正对上明于远似笑非笑的眼。
怎么了?
有什么不对吗?
我看向他,他却又慢慢地笑起来,很松弛的样子。
说话间,他们各自身边都已站了一位姑娘。
就听慕容敏说:“今天这酒嘛,换个花样喝。以诗来定夺。以一个曲子的时间为限;题目嘛,由孤抽签。诗长短不论。写得慢的、不好的,满饮三杯。孤来裁决,不醉不归。各位意下如何?”
董以仁已是笑着满口应承,直说这主意好。
宋言之微微一笑:“但遵宁王爷之命。”
明于远似笑非笑地说:“使得。”
董以仁笑问我:“不知简侍讲——?”
我问慕容敏:“可否请人代酒、请人代做?”
董以仁看着我,笑得那叫一个欢。
慕容敏笑道:“酒可以代酒,诗不可以代做。”
哦?
慕容敏笑着朝我一眨眼:“可以找你身边站着的姑娘代喝,不过——,得当众亲一下。”
什么?
我打一寒战。
慕容敏哈哈大笑:“怎么?简非怕了不成?放心,就是你醉了,这儿谁都愿意送你回家的。”
我看看明于远,笑道:“如果简非醉了,就请明国师送我回去吧。”
明于远眼光一闪,微笑道:“可以。弟子有事,夫子服其劳嘛,嗯?”
我笑起来。
这家伙,还记着我当初的这句戏语。
慕容敏抽一签,一看,哈哈大笑道:“秋千。”
就见一位姑娘,走到包间东侧琴案旁,弹奏。
董以仁眉头微皱,喃喃自语。
宋言之端着茶杯,沉思。
明于远慵慵懒懒地坐着,似乎在品琴声。
一曲未尽时,大家的诗已是做成。
慕容敏笑问:“谁先来?”
董以仁笑道:“就由介甫抛砖引玉吧。”
大声念道:祥烟壮气入兰堂,绣被都消蜡面香。未破江梅溪畔路,诸关楚柳舞衫长。
宋言之微笑喝茶。
慕容敏笑问我:“简非,你觉得状元郎的这首秋千写得如何?”
我笑道:“不错不错,每个字都是好的。”
明于远又咳起来。
接着是宋言之:银河一挽洗胡霜,放马南山返帝乡。却爱归来春未尽,西亭花影应天长。
慕容敏念两遍,笑道:“这诗有意思。”
董以仁笑道:“宋将军文武全才,介甫佩服,”又转向明于远,“介甫此时最希望拜读国师大作。”
说着清秀的脸上,红晕一闪。
哦?
我微笑起来,看向明于远,明于远淡淡地看他一眼,道:“好说。”
随口吟道:生涯我自控行藏,岂许秋千伴雪堂?万里春风归去日,青山直待紫薇郎。
董以仁诵之再三,大赞道:“落拓不羁,好诗好诗。”
明于远不淡不咸:“过奖。”
我侧身在他耳边低问:“快坦白,是哪家姑娘想把秋千索架到你雪堂中了?”
他斜眼一笑,伸指一弹我的额头,算作回答。
“简非,现在到你啦。”董以仁笑得那叫一个高兴。
我看看他,念:“笑靥飞扬里,童谣起落间。安知长成后,世路亦秋千?”
董以仁念了两遍,愣住,不认识似地看着我。
我朝他微微一笑。
却见宋言之眼中光影闪过,沉吟间,说得缓慢:“安知长成后,世路亦秋千?世路浮沉起伏,可不就像秋千?设喻新奇,好诗。”
明于远笑看看我,我朝他眨眨眼。
慕容敏大笑道:“哈哈,有意思有意思,”转向董以仁,“董状元,以孤看,却是你输了。服气不?”
董以仁回过神来,笑道:“此轮介甫认输。”
说罢,连饮三杯,已是满脸通红,不自然地朝我看一眼,转向慕容敏说:“再来?”
慕容敏笑道:“自然。”
第二签是:梦。
曲罢。
这次董以仁对我说:“简侍讲先请?”
我笑道:我梦往何处,筑屋白云侧。开窗对青峰,相望浑旧识。
董以仁看着我,良久,笑道:“简非,今日介甫算是重新认识了你。以前怠慢处,恳请多多包涵。”
这一次,笑得真诚。
他又不好意思地转向明于远:“明国师教得好学生。”
明于远笑得那叫一个远:“哪里。”
我笑着拿起茶杯,对他说:“以前是简非贪玩,与介甫兄开玩笑了。简非以茶代酒,赔礼。”
结果这一轮,仍是董以仁满饮三杯。
宋言之坐在对面,微笑着看我,眼里又带了沉思。
自□□招出来,董以仁已带了几分醉意,对我说:“简非,改日再聚。”
说着,朝明于远看看,眉眼间欲说还休,最后笑着揖手作别,那笑带上了几分幽幽之意。
慕容敏拍拍我的肩,道:“简非,改天再找你玩。”
见我疼得眉头直皱,他大笑着骑上家丁牵来的马,去了。
宋言之看看我,又看看明于远,微微一笑:“改日再会。”
目送他的背影远去,我笑对明于远:“董以仁对你——”
明于远在我额上一弹,笑道:“傻小子看别人时到又有心——走吧,我送你回去。”
回到家,却发现前厅里简宁正与一人说话,细看,不是柳总管是谁?
脚步一滞,本能地握住了明于远的手。
明于远紧了紧我的手,淡定地朝我笑一笑。
我吸口气,进去。
简宁道:“非儿,怎么到现在才回来?又不知到哪儿寻你去,柳总管等一个多时辰了。”
说罢,朝我微一霎眼,眼里忧色一闪。
那柳总管已上前,没有温度:“皇上旨意,宣简非即刻进宫。”
说罢,朝我微微一笑:“走吧,简侍讲。”
明于远正欲开口,我已笑道:“还请柳总管再宽限片刻。”
也不等他答应,转身将明于远拉出了前厅。
前院。
我紧紧地抱住了他,他身上的檀香味清清淡淡,令人心安。
微踮起脚,朝他吻去,原来他的嘴唇这般温暖,舌尖舔过,原来他的气息春风般令人沉醉。
他反抱了我,那么紧,身体微颤,却并没有动,只是任我在他唇边流连。
我轻声对他说:“你们什么也别做,让我自己试试吧。人总得长大。”
他轻拍拍我的背。
我放开了他,笑着朝他眨眨眼:“等你今年生日,我有一份礼物送你。”
他的指尖轻抚过我的眉眼,低声道:“好,我从现在起就开始期待。”眼底的微笑一池春水般,波光摇曳,令人沉溺。
我不能再看他,轻吸一口气,转身走进前厅,笑着说:“柳总管,我们这就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