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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夜里,黑水上,一艘出租小篷船停泊在驳岸旁的木梯边儿上,驳岸高、水位低,小篷船隐在暗影中并不显眼。船夫受托收起篙,走到靠岸边儿那侧的狭窄船舷上,斜倚着篷屋吹起短笛做为暗号。陆上几户民居油灯都熄了,夜深人静,笛声虽小却隐约传开去。不一会儿,身披大斗篷的七晴就步下马车,拎起裙脚走下木梯,带着石胆的侄儿侄女秘密登船。
旋风式的谋刺与逃亡行动步调太紧凑,石胆为国除了害,随即跋山涉水、连夜奔驰,即使来到水上仍持续儆醒着,急切等候明月老人护送侄儿侄女平安抵达。石胆逃亡外地,不单威广城官吏,就连石心势必也委托了王公透过手下情报网络对石胆展开追踪。这样一来,西域各角落都极可能有当地网民盯梢,随时往上密报。于是午夜时分,待七晴一行人踏上船舷、躲进篷屋之后,石胆即请船夫把小篷船驶离驳岸顺流而下,尽快离开渠道,转入宽阔的「溟河」天然水道,以甩脱任何可能存在的岸上追兵。
石胆万万想不到明月老人把七晴带了来,这是送给历经劫难的石胆最好的礼物。可他乍见送孩子上船的不是明月老人,反由七晴取而代之时,仍旧是惊愕胜于惊喜地轻声嚷道,「七晴,妳怎么来了!」
七晴羞赧中不失热情,答,「石胆王子,你大嫂来我家接孩子,说你师父明月老人要带他们来见你。我……我就求他让我跟了来。」
「傻丫头!妳既已安然返家,怎又偏往险处走!天地那么广,哪儿不好待?多少人要索我性命,这太阳底下最不能待的地方就是我身边儿。七晴!妳在白蜡台岩区还没尝到教训么?」石胆忧心忡忡。
「我……我……。」七晴知自个儿鲁莽行事,害石胆操心了,无话可说,只好沉默认错。可是石胆见她冒险前来患难与共,深受感动也不忍苛责,遂及时转个弯儿安慰她道,
「人平安就好,七晴,妳没事儿就好,对不住,对不住,是我紧张过度,太严厉了。累坏了吧?何不瞇一会儿,跟孩子们安心打个盹儿,等妳精神好些我们再聊,嗯?」石胆说毕,七晴即听话倚住船篷内缘闭目养神。
自从石心篡位之后,石胆和侄儿侄女这三名正统王位继承人成了他不除不快的眼中钉,而莽汉事件可证,七晴既已被认定与石胆同伙,就极容易沦为人质,留在国内亦不安全。明月老人遂径作决定,不如答应七晴一块儿走避国境之外为上。而七晴的母嬷百般不放心却拦不住爱女为爱奔走天涯,只能托侠女随行,一路上好有个照应。人送到秃子堆儿之后,明月老人即骑着宝龙另路前往石胆的小舅舅「忍霜」家里事先打点好,准备接应石胆一行人随后抵达。世事多变,忍霜舅舅久未联络,有必要先行探路以防范于未然。而由于船运量有限,侠女也就在此与大伙儿分手,驾马车前去跟明月老人会合。
船行了半个时辰,一路经过陆路、水路颠簸而来的七晴和俩孩子都已沉沉睡去,石胆则坐在篷屋开口处全程守望。小篷船摇啊摇,摇到一段宁静无波的水道,水岸延伸出猫舌样儿细长的一座小沙洲,秀秀气气与岸平行。沙洲上单单一排修竹罗列,有几支弯下腰来彼此斜斜交倚,整体疏疏密密,错落有致。气氛深幽的小竹林看上去有如一张不经意搁置的屏风,竹叶青青点缀枝头,背衬的湲湲河水给半遮半掩了去,隐隐约约如画如诗。一轮黄澄澄的完美圆月虚悬地平在线,好低好近,黄光辉映在深蓝的河面上,染出一道道金色涟漪。石胆倒抽一口气,屏息良久还是禁不住感动,遂请船夫在小沙洲靠岸休息,然后轻轻唤醒七晴,邀她出得篷屋来赏月。
月亮是爱情的明镜,圆缺美丑都看心情。石胆伸出右前臂让七晴撑着下船登上沙洲,两人并肩走到竹林边儿上,望着满月,心中悸动不已。七晴侧过身来,流露出无比依恋之情,石胆则抚住她双肩,与她对立了好一会儿,满心欢喜相视而笑。夜色醉人,小篷船泊在几步之遥,柔情蜜意的一对恋人就这么轻声细语着,默默品尝心有灵犀的滋味儿。
「来得好啊,七晴,妳来了还是好!」石胆说,「妳失踪不见,我都急坏了!」
「我也是!你失踪也把我急坏了呀!」七晴岂不感同身受?短短数个月之间,七晴和石胆分别经历了绑架与流浪、战争与吊刑的震撼教育。如今事过境迁,生离的焦虑和死别的恐惧都已淡去,当下得以拥有彼此好端端活在眼前,真是人间至福,其余一切的一切都显得何等微不足道。
「发生了什么事儿?」石胆放开她,急切不已问道。
「你失踪在先,你先说!」七晴讨价还价道。
石胆见她执拗得可爱,不禁苦笑道,「哈!谁先失踪也有得比么!妳也真是的!好吧,我把寒天山以北的地都兜遍了,先没死在晒盐的小村,后又没死在庆膻国地盘上,最后还给吊上树,差点儿没给烧死,真是没得一刻闲咧。哈哈哈哈哈哈!」
石胆讲得轻松,七晴可心痛得笑不出来,连说,「苦了你了,真苦了你了!要不是我这一回亲眼见到几桩惨事儿,怎想象得到江湖上的人都这么恶毒呢!」
「我不打紧的。总有一天我要主持正义,把江湖扫荡干净!」石胆回说,「我说了我,该妳说妳了!」
「我……。」七晴欲言又止。
「妳怎么,嗯?」石胆鼓励她往下讲。
「我……我进林子里找你去,莫名其妙就给个莽汉掳走了。」七晴嗫嚅地说。
「那还得了!然后呢?他怎么妳了?然后又怎么给找着的呢?」石胆殷切询问。
「我给带到老远老远的地方下田操练,又跟着一羣山村妇人迁村,身边儿人事地物没一样熟悉,抬眼望望只有月亮那张圆脸我还认得,满以为永远回不了家了。砍雨托生貛来找的时候,我听见西犁话还恍神呢,幸好得救了。」
「一个女孩子家,妳怎能这样乱跑呢?太大意了,真太、太大意了,差点儿就找不回妳来了呀!」石胆好心疼她。
「是我自个儿莽撞,送命也是我自个儿活该。」七晴讲起来挺自责的。
「怎么能玩儿命呢?妳怎么能这么轻忽自个儿性命呢!」石胆激动了起来。
「你不也经过死刑么?」
石胆心里有话口难开,蹙眉低首撇过头去大叹一口气,压低了嗓门儿自言自语道,「嗐!熬过死刑容易,熬着见不着妳难哪。」
七晴没抓到他的话,问了声,「你说什么?」
「没什么!妳跟大伙儿玩儿躲迷藏么?」石胆双手再度抚住她双肩,几近摇撼地加强语气道,「妳莽莽撞撞一路给掳到荒山僻野的外地,澈头澈尾与世隔绝。要是人就这么不见了,叫我上哪儿找妳去?妳说!妳叫我今生今世上哪儿找妳去?」心焦的石胆意在言外,差点儿宣告了爱情。七晴见他这么在乎她,也激动起来,真情流露脱口而出道,
「只要有你在,我…我今生哪儿也不去了!」
石胆听见这话,甜蜜得揪心,深情全写在脸上,柔得不能再柔说了句,「妳再也不许乱跑了,七晴,听见了么?」
「嗯。」七晴的心暖烘烘的,双眸闪烁着感动的泪光,要哭要哭的同时不忘拿出最灿烂的笑容回馈石胆。石胆见七晴性情阳光得可爱,遂情不自禁伸出手去,用行动剖白心迹。于是七晴以为话题告一段落,正开步往前踱去的当儿,一手竟被石胆王子热情牵住,霎时两人手掌通了电,心在狂跳。就像亘古的一道谜题得到了解答,又像七世夫妻终于转世重逢那般,他俩初次接触的亲爱夹杂着两情相悦的欢喜,彼此既新鲜又说不出地熟悉,感觉一切都对了。而寻着了真爱的两个美好灵魂就这么手心儿对手心儿,纯纯地、缱绻地定了情。石胆牵着她手缓步向前,轻柔再轻柔地对她说,
「我要好好保护妳,晴。我要妳像妳的名儿一样,生来就有七个晴,做个热呼呼、亮晃晃的小太阳,永远永远这样笑口常开,没有烦恼。」
「喔石胆王子!」七晴手给牵在石胆强有力的大手里,暖意传来,心连着心的奇妙经验教她陶醉得人都酥软了,轻叹一声,即羞羞低下头跟着朝沙洲尽头踱去。水岸边儿停了当地居民摆渡用的一叶墨黑色小舟,舟身只有一人宽,头上尖、尾端方,内有一前一后两块横木板为座椅,一支长篙闲置其上。沙洲一角的竹影下,七晴和石胆登上小舟,并未划开,乃是各据舟身一端,遥遥对坐着深谈。水波拍岸,长夜寂寂,两人得以独处片刻,无限相知又何等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