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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晴负责的剧本在三天后完工，定角色开机的日子也近在眼前。
这年头在大电视台当编剧的一大优势，就是对主演有建议权。由电视台策划制作影视剧，完全不同于坊间速食的影视公司。越是资源丰富的大台，越是重视影片的口碑，因而整个策划流程也更为繁复，往往需要层层审批，过五关斩六将才能完成一部剧集的立项。
编剧大人对选角的意见举足轻重，在剧组里的地位自然也非同一般。夏晴现在合作的班底牟家班是个擅长拍年代戏的团队，因为近两年相关题材的爆火，他们之前已经合作过两部作品。彼此在一起创作的感觉都很对，工作起来也非常合拍。
今年定下的这部以抗战空军为主题的历史剧，台里在年初时候就拨出了大批预算，打算以此冲击当年的电视剧金牡丹奖。这是电视圈一年一度的盛典，而那尊富丽堂皇的金牡丹奖杯，则是身为电视人的至高荣耀。
电视剧故事主要讲述淞沪抗战期间空军飞行员英雄卫国的经过，历史基调，男人群戏，几乎没有什么爱情元素，一切都是夏晴擅长的领域，甚至连那个时期的背景资料她都可以如数家珍，全是驾轻就熟的东西。
对此她也信心满满，只要一切如预期中那样顺利进行，得到金牡丹的提名应该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由于上一部戏合作得愉快，在夏晴这部戏开写之前，主演就顺利地定到了视帝杜渊。夏晴对杜渊的演技很有信心，特意等到他确定了档期才开始动笔写分集。毕竟再好的本子也要挑人，有了杜渊来撑场，就不用担心台词难以发挥，写起来也可以更挥洒恣意。
现在剧本完稿，迟迟没有定下角色就只剩一个男三楚鸣，这个角色找了许多新人来试镜，夏晴始终觉得差了那么一口气。她思来想去，觉得还是要由有“不老男神”之称的瞿少川来担任比较合适。只是瞿少川向来眼界高架子大，不出动人情牌，是断断请不来的。
“夏老师，瞿老师的经纪人给牟导去过电话了。”张副导来找到夏晴，语气神色，怎么看都不像是来报喜的。
夏晴眉头一挑：“是不是他不肯？最近他明明没戏轧嘛，上次僵脸上综艺闹出那么大的新闻，听人说好几个想找他做男一的戏都给吓跑了。我们这儿虽然是男三，可角色绝对出彩。这点跟他沟通的时候提过没有？真的，他要是想打别人脸，要打一场漂亮的翻身仗，就接了这角色，听我的，准没错。”
副导演脸色为难：“话是这么说，只不过……”
夏晴坐不住了：“他是不是又摆架子了？要不我给他打个电话，你们不好意思说的话，我来说。”
她跟瞿少川相识多年，早在这位男神还没被封神的时候，就出演了夏晴第一本小说改编的电视剧《双城大亨》。当时年代剧的热潮还没有兴起，瞿少川穿风衣戴礼帽的民国黑道大哥形象就像横空杀出的一匹黑马，瞬间风靡了万千少女。
有媒体说他是“许文强”第二，把他吹得天上有地下无。瞿少川因此一夜成名，被送上了男神宝座，在之后的十年里，他一直稳坐一线，居然再没有跌下来过。
在这圈子里夏晴能聊得来的人不多，满打满算只有两个半。牟导是一个，杜渊勉强算半个。这位视帝向来惜字如金，只有偶尔聊起自己家的狗和女儿才会滔滔不绝。夏晴跟他喝过几次茶，发现这人不像外界说的那样清高孤傲。只是他为人低调，不喜欢在公开场合侃侃而谈，有一副浮躁的娱乐圈里少有的艺术家做派。他们能聊得来，多半也是因为工作上的观念相近，气味颇为相投的缘故。
而剩下的最后一个，就是那个叫所有娱记都头痛的抢风头能人瞿少川。两人认识的时间最长，也算是识于微时，彼此见识过对方最青葱的年代，因此什么话都能说，也敢说，谁都不怕说错了什么会得罪对方。又或者说，他们天天都在说话得罪对方，所以时间一长，双方都习以为常了。
张副导知道他们关系铁，不然也不会过来求救。瞿少川的经纪人给的理由实在叫人一言难尽，恐怕只有夏晴出马，才可以说得动他。
“他说不是不想来，是来不了。”
“不会吧，难道又去美容院了？我明明跟他提过的，叫他千万千万别打针，给咱们留张活人脸，这家伙，不会吧，又没忍住？”夏晴一想到要临阵换将，顿时一个头比两个还大，“不行，我自己找他问问！”
瞿少川这人年少成名，在娱乐圈浸淫多年，练就了一身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他要不想干什么事，分分钟能编出一千条理由，简直比夏晴这个职业编剧脑洞还大。除非是熟悉的人当面质问，不然旁人只能被他绕得云里雾里，根本就堪不破他的套路。
“少川，你这是怎么了？听张副导说你受伤了？好好的，怎么会受伤呢，我说过的，要好好保养，别打针也别吃胖，怎么不声不响地，就弄出这么大的幺蛾子？”夏晴一个电话挂过去，也不管瞿少川懒洋洋的是不是没睡醒，劈头盖脸就数落起来。
“夏编剧，夏老师，你还说呢，这幺蛾子还不就是拜你所赐。你不来问我，我还要去找你呢！”
瞿少川如今已过而立，夏晴才不过二十八。算起来后者小了两岁，却偏偏被他老师长老师短地叫。瞿少川这毛病从出道以来就没改过，自从过了二十五岁就开始对年龄讳莫如深，逮着机会就要装嫩，美其名曰这样能调整心态，有助于保持青春。
夏晴听他把责任推到自己头上，忍不住奇怪：“怎么就怪我了呢？”
“你不是叫我好好保养，别打针么？”瞿少川故作娇嗔地道，“可是人家就是喝水就胖，哪像你们天生丽质，就是不打扮都一样漂亮。你要我别打针，我上镜就不能看，想减肥吧，又不敢剧烈运动，最后思来想去，只好去做瑜伽……”
“没运动？那一梅姐怎么说你是运动受的伤？”
蒋一梅是瞿少川的经纪人，最早的时候当过他的助理。后来瞿少川与经纪公司约满离巢，自己开了同名工作室，便由蒋一梅担任了经纪人。她和夏晴也是老相识，平时一直都有往来，关系也不错。
“你听我说嘛，就是运动受伤了呀……瑜伽嘛，”瞿少川顿了顿，不要脸地说道，“扯着裆了。”
夏晴一愕，先是一愣，才反应过来：“别开黄腔！”
“不是黄腔，真的！我都上医院了，只不过这伤实在太丢人了，才没敢让外面知道。你不信，我一会儿给你发诊断照片。你说说，让我演一个军人，到时候连正步都走得跟螃蟹一样，不比死人脸还丢人嘛？”
“这么严重啊……”夏晴虽然没有同样器官，但这时想象起来，也仿佛有了幻肢痛，呲着牙道，“跟我家楼下的流浪猫一样。”
“猫也练瑜伽？”
“不。”夏晴正色，“小区里筹钱，把它阉了。”
“夏！晴！”听得出瞿少川掀桌了。
“那什么，男神我不打搅你了。这么大的伤你还是好好休养吧，角色的事就别担心了，我们会再找人的。别忘了你的优秀基因还没找到传人呢，可不能就此绝种啦，不然下一代的少男少女们就再看不到你这样英俊的帅脸了。对了，休养的时候也别多吃，你一胖就胖脸的。”
夏晴赶在对方的骂声响起之前挂断了电话，瞿少川的意外让她又好气又好笑，果然，电话刚挂，一张手机拍的诊断单就发到了夏晴的微信上。她对着那些晦涩的名词研究了半天，最终发了一句话过去。
“这伤，不是瑜伽弄的吧？”
瞿少川回了个惊恐的表情，然后隔了一会儿，才接：“你怎么知道？”
“废话，谁扯到裆会是挫伤啊！你这根本就是撸管过度吧！有点当男神的自觉好不好，不是看在十年朋友的份上我都想拿这张纸给卓伟爆料了啊啊啊！”
微信那头沉寂了一下，但随即瞿少川的反击就来了：“靠，夏晴你单身骗谁啊！怎么连这个都知道！你不是高冷编剧吗，怎么对着我张口就来限制级的，是我该告你性骚扰才对吧！”
夏晴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心想自己也就在瞿少川面前会这么奔放，而且会出现这一面，还要拜这个神经病所赐，实在是谁跟他认识久了，都没办法不被他带得跑偏。就连蒋一梅，那个一本正经不苟言笑的经纪人蒋一梅，现在也会暗搓搓地说冷笑话和吐槽了。
于是夏晴进一步还击：“你中学没上过生理课吗？”
“生理课上教这个吗？”
“生理课不教还有纪录片啊！”
“你看这种纪录片干嘛！是准备去犯罪吗？”
“现在犯罪的是你吧！”
“撸管怎么算犯罪？”
“这是承认了吗？这是承认了吧！你你你，果然人不可貌相，什么禁欲系男神，骗鬼啊！真面目也太猥琐了吧！”
“你第一天才认识我吗！十年前我就这样！”
两人唇枪舌剑，竟然在微信上就这么下限的话题对掐了起来。
不过这样一来，夏晴倒是确认了两件事，一，就是瞿少川并没有说谎，二，就是男三必须另觅新人，瞿少川不能上场了。
这是老天爷不给他机会，要是没有这意外，瞿少川未必不想接这个角色。以夏晴对他的了解，她知道瞿少川并不是在意戏份的人，他需要的是一个有记忆度的角色，让人能一提到他就自动有联想的经典形象。
楚鸣这个角色符合要求，因为论讨喜程度和悲惨程度，他都是夏晴从业以来的巅峰。要是这个角色不受人喜爱，她简直能把剧本吃了。
正是因为太特别，所以人选不能马虎。夏晴心中一时没有合适的人选，只能委托选角导演把招募的信息发散出去，看看在她所不了解的演员们中间，会不会有形象符合的。
果然，过不了多久，就有了好消息。
张副导拿着照片来找夏晴时，一脸的志在必得，仿佛他找到的不是扮演楚鸣的演员，而就是楚鸣本人。
夏晴凑过去看照片，映入眼帘的形象果然有如清风扑面。照片上的大男生笑容灿烂，看起来约莫才二十二三岁，轮廓鲜明立体，一双眼睛清澈而明亮，鼻梁挺拔，笑起来嘴角上翘，露出整齐雪白的牙齿和两侧阳光的酒窝。他的发型没有染也没有烫，透着一股纯天然的青春气息，五官漂亮而不失英气，仿佛是上个世纪香港影坛风靡的那种干干净净的小生。
“哪里找来的？”
张副导笑得十分得意：“你先说，怎么样？”
夏晴笑：“唔……还真像那么回事的。这是本人吗，照片不会P过吧？”
“放心，我已经特别要求了，他们公司交的宣传照后期做得太厉害，我让他们发了原片，你看，他妆很淡，应该跟真人差别不大。”
“是新人？”
“算吧，出道有两年了，但还没演过戏。”
夏晴警惕起来：“没演过戏，是歌手？”
“BP公司的，一个偶像组合，叫on，不知道夏老师听没听过。他们公司跟电视台有个选秀合作，正好资源交换，想联合造造势。这两年台里的正剧收视总体上升缓慢，领导也提过要想办法抓一抓。咱们这部剧投入这么大，压力也不是没有的。现在偶像团体那么有号召力，说明年轻人的市场的确潜力巨大。这个组合成员一共六个人，我看了看，也就他最适合演楚鸣。另外有个据说是人气王，给乔老师的新剧选走了，去演男二。不过没关系，那个本来气质也不合适，太霸气了……”
“不行！”夏晴立马反对，“我不同意让他演！”
张副导惊讶：“……刚才你不是还说像那么回事的吗？”
“长得像和能不能演戏是两回事，张导，这你不是最清楚的吗？咱们拍戏不是拍MV，是要真情实感一句句讲台词配合肢体动作和表情的。楚鸣的台词难度本来就比较高，角色前后变化很大，一个新人，还是一个没演过戏的偶像，怎么可能会演得好？！”
“夏老师，你说的我都明白。大家都是想出好戏的，你看，赵远飞不是找了杜渊了么，楚鸣是男三号，戏份总共也没多少。听制片人的意思，这是领导的命令，六个人里乔珊妮挑走一个，剩下的咱们组无论如何也得选一个。这孩子的外形这么符合角色，已经是咱们的运气了，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别再坚持了吧。”
张副导很了解夏晴的脾气，这么好声好气的，已经是在软磨硬泡了。
夏晴最受不得别人这一招。偏偏现在的问题是出在楚鸣这个角色上，她别的什么都可以退让，独独对楚鸣不能够妥协。
在剧里，他是富家子弟出身，不顾家里反对毅然从军，在学校时桀骜不驯，遭逢国难时却视死如归。在淞沪战役时，楚鸣驾驶座机数十次与敌军正面交锋，后来浴血沙场仍坚持不降，最终以身殉国，堪称是整个故事中最悲情的人物之一。
这角色之所以赚人热泪，主要是前期戏份太活泼、太美好，让人看不出一丁点儿悲剧的预兆。他的死，是在生命最热烈的时候来了一记戛然而止，是整个苍凉的乐章里最震撼的休止符，整场战争里最惨烈的一刀。
楚鸣的戏份虽然不多，却肩负着烘托剧情的重担。因而夏晴绝不放心把它交给一个不信任的新人。瞿少川虽然也喜欢出华而不实的风头，单毕竟在影视圈历练多年，只要他自己不作妖，其演技还是相当扎实，相当有基础的。
现在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个愣头青，外形看上去像是像了，演技呢？声音表现力呢？就算后期能找配音，可在全剧组都是原声的情况下，硬生生□□来一把配音老师的声音，剧集的质量难免又要被拉下一个档次。
综上考量，她觉得，这个风险实在冒不得。
张副导见她神色坚决，索性退而求其次：“这样吧，夏老师你也别急着说不。咱们先看看真人再说。等他上了妆说不定就有感觉了，到时候，大家再开个会，一起坐下来讨论讨论怎么样？”
“嗯……”
夏晴知道，自己无论立场如何坚定，终究不是手握最终决定权的人。她所能做的，只有尽自己所能地去发声。
拍电视剧是个集体创作，她就算本事再大，也不可能一个人撑起一部剧。太过坚持，有时候等于给同事创造困难，现在张副导这么迁就自己，已经是最大让步了。
“那我们这就走吧。”张副导见她态度松动，忙催促道。
“现在？”
“对啊，人已经来了，就在化妆间呢。”
夏晴这才知道，无论自己同意与否，找这位偶像试妆都势在必行。看来这间所谓BP公司实力不容小觑，能这么强势地挤进剧组，想来对楚鸣这个角色，一定是势在必得。
一想到这些，夏晴就有些意兴阑珊。这个圈子的水太深，哪怕她已经尽可能地闪避了大部分的麻烦，终究还是有一些明流暗涌，是她躲不了也避不开的。
夏晴推开化妆室的门，一进去就见到灯火明亮的化妆镜前坐着一个人。
那男人坐姿挺拔，背影修长，长长的双腿轻松架起，姿态放松却并不懒散。他双眼轻阖，任由化妆师摆布，身上是一件眼熟的棒球衫，写着他们组合的名字：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