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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老太爷摆摆手:“休要听那等讹传,哪里夺了什么宝贝,我们都从未见过,那些说法都是神啊鬼的,都是些愚民乱传的,破绽颇多,荒诞的很。”
“依父亲看来是怎样一回事呢?”杜承风在老爷子面前坐了下来兴致勃勃的听。
“唔,说的很是玄乎……说是那海神被夺了宝贝不高兴,曾爷爷死后,埋在哪里哪里就会遭殃。族里人后来听了高人的指点,要把墓穴葬在那恩人救他的地方才不至于滋生怨念,又在武阳镇花重金买断了一个大师,每年都要给那海里送一个小孩去祭奠,你娘也就不太乐意我回去祭拜,说是早晚会生些事儿出来。算起日子来,那祭祀好像就在这两天。”
杜老太爷收回了神思,放下了手中的汤碗,又躺回到椅子上去闭了眼睛。
父亲有个曾爷爷,也就是自己的太爷爷,早年夺了人家的宝贝,为了减轻罪孽,他儿子又每年往海里送一个小孩,那儿子死后,留下了一个堂爷爷,送小孩儿这个规矩已经延续到堂爷爷这辈儿了。
杜老太爷也是朝廷官员,这要让朝廷知道了就是纵容邪佞,少不了会惹些麻烦出来,所以父亲明哲保身,就不愿意回去了。
杜承风慢慢点点头,总算是听明白了。
“后来呢?”杜承风又问。
“后来就不得而知了,总之葬在海边也是经了高人指点的,顺风顺水好几代也没事啊。如今青乌子却又说这海边是大凶之地,一样本事的人却说着两家话,也不知道谁说的才是真,不过,”杜老太爷顿了一顿说:“即便那楼家女儿说的是真的,只怕楼家出了个这样的傻子,以后也只是方他们自己家的多,哼。”
杜老太爷气呼呼出口气,摇摇头。
杜承风一面在椅子上站了起来,一面回想着方才听到的事。
自从小记事以来他从未去祭拜过太爷爷,父亲口中那位堂叔他倒是见过,是太爷爷的长房长孙,和父亲是平辈,印象中也就是个小孩儿。
那孩子虽小,行事说话却颇有几分派头,早几年来府上省亲打秋风,仗着自己辈分高,当着一众人的面还把父亲给骂了个狗血淋头,所以后来父亲都回避着他。
以后的每年,直接不等那堂爷爷来到就提前送了银粮过去,免得这个小祖宗又来府上折腾。
海神?还给海里送小孩?杜承风暗自摇头,这都什么跟什么,听起来荒谬至极。难道是受了什么人的诅咒?也不对啊,父亲都说了,祖上顺风顺水好几代也没事啊。
“父亲,要不我们改日去海边瞧瞧?南城近海却不临海,去武阳也可领略一番海……”
“少不更事!”杜承风话没说完就被杜老太爷打住。
“一声堂爷爷你可叫得出口?”杜老太爷的脸顿时拉下来,瞥了一眼这个少心没肺的儿子说道。
“这……”杜承风有些讪讪的回答,“那孩子虽小,可是他辈分摆在那里,该如何叫还得如何叫啊,难道我不叫吗?”
“差点就出五服了,下一辈就再也不扯这淡了。”杜老太爷想了想,“那择日去一趟罢,看看能把那墓迁一下更好,对了,把那王之琪也叫上。”
万木初变色,群蝉欲禁声,三伏将尽的时候,天气已不再是那么炎热。
杜家车马正浩浩荡荡往海边而去,仆从护卫足有数十人,王之琪颠颠儿的跑在轿子旁边跟着,有一搭没一搭的和轿子内的人说着话。
武阳镇不知有什么喜事儿,官道两旁尽是长龙般的大红灯笼,新盖的黄土还湿茵茵的,路边人家亦杀鸡宰鹅,吓得几头肥猪到处乱跑,后面追的人不亦乐乎。
穿着青色隐花袍的杜老太爷,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透过卷起的竹帘看向外面,浩大的海边崖山已然在前方显现。
正是午时,海边上阳光正明媚,风平浪静,几只海鸟悠闲的在海面上拍打着翅膀。啄起海面鳞鳞一片。
多么空旷的地方,看上去好端端的,算不上大凶之地啊。杜老太爷捻着两个手指头,暗自嘀咕。
崖山之下一块高地上,一座圆顶的建筑,顶用铁瓦铺盖,大柱侧壁也用铁色的砖头砌成。
杜承风看着这眼前的陵园不禁睁大了眼,好大啊!
杜承风有些惊讶:“父亲,曾爷爷的墓有这么大?”
这便是杜家曾爷爷的墓穴,确切的说是个陵园,旁边还有一片参差不齐的老旧屋宇。
海边崖山一望无人,只有那旧屋旁站着两个人,都穿着青色衣衫,是一老一小两个仆人。
马车一走近,那年纪大些的便急忙迎了上来,眯着眼睛喊:“老太爷来啦,好多年没见啦。”
这老仆可能因为常年守着墓,行动有些迟缓,说话倒还算清楚。那小仆忙跑去拿凳子,倒茶水。
杜家祖上的陵墓已然是到了。
小厮一左一右搀扶着老太爷下了马车,未等老太爷回答,旁边那老仆便问道:“老太爷可去见过堂叔了?”
杜老太爷皱皱眉,看那老仆一眼,“慌甚,先祭拜了曾爷爷再去,你一年到头守着这墓,连规矩也忘了么?”
老仆便噤了声。
杜承风吩咐小厮在墓前的石案上摆上酒水干果简单的祭拜起来。老仆又探出头问道:
“老太爷多住些日子吧,过几天就要给海神送小孩儿了,这祭祀老太爷您还从未见过,是不是多住上几日再走?”
杜老太爷皱眉看他一眼:“看不看的有甚打紧,扔了小孩儿就太平了?杜家现在已经不太平了。”
杜老太爷虽不愿见这个‘堂叔’,这些年却一直派人送钱粮过来。这个堂叔,人是相当年轻的,年仅十三,父母已经过世三年。
宅院虽然还有些仆人,但还是显得有些冷清。宅子是依山而建。山峦低矮也不见云雾缭绕。
来迎接的人也就一个小厮,跟着走入二门,杜承风和王之琪好奇的四处张望打量。
宅门小户,并不像富贵人家。这不就是个穷亲戚么。杜承风不自觉的皱起眉,抬脚就向里面走去。
满院子的人早就迎候在那里,一个个点头弯腰,满脸带笑。
只有东廊下一个小个子背影站在那里,后脑勺冲外背着手,正在仰头逗笼子里一只麻雀。
“大侄子来啦。”那人转过头来招呼道,身影从台阶上慢吞吞走过来,个头甚小,一身湖绸长袍将脚都遮住了,走了两步站定在那里。
不过十一二岁的光景,就是杜老太爷口中的‘堂叔’。
王之琪在一边轻喊道:这么小啊……
杜承风一眼瞥见小孩那额头上与年龄不符的三道抬头纹。
杜承风眼神便里流出一分轻视,小小年纪装的老气横秋。
杜老太爷却急忙上前,作势做样就要跪下磕头,小孩伸出胳膊“诶”一声,很有腔调的一把扶住了。
杜老太爷站起身抖抖衣衫对杜承风说:“之明,还不赶紧来给堂爷爷跪下磕仨头。”
杜承风忽然就明白了父亲不愿来的原因。
这满院子的人,好歹我也是个官……头上一片落叶飘下来,杜承风石头一样站着。
“还愣着做什么,快来,给堂爷爷磕头。”杜老太爷不由得一阵心焦,又喊一声。
杜承风不说话,院子里一片安静,院子里的人都望着他。
低声议论着,一个拄着棍的胖老头,一个成了年的县官,怎么会是这小孩儿的孙子和侄子哩。
杜承风尴尬异常,有父亲在,这孙子还必须得装。杜承风慢慢提着袍子,拘谨的左右望一眼。
那堂爷爷站在台阶上表情严肃的看着他,又一本正经的点点头,“无妨的,我已备了酒席,还有上好的陈酿花雕,随我来吧。”
见堂爷爷没有怪罪的意思,杜承风不由的松了口气。
席上坐着三个人,杜老太爷,杜承风,还有那堂爷爷。王之琪站在杜老太爷身后。
“我先去了曾爷爷的墓上祭拜了才过来,这些年官务繁忙的很。也不曾来探望,还请堂叔见谅。”杜老太爷对堂爷爷说道。
“我是第一次来祭拜太叔爷爷的墓,想不到太叔爷爷这墓可真大。”杜承风感叹说道,那墓倒是确实大。
“那是当然,爷爷可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呢,曾经用计智战海神,将他族人杀了个片甲不留。”
堂爷爷神色严肃,拿起筷子夹了两个花生米,也不吃,就这样看着。
“什么宝贝啊?”杜承风忍不住问了。
那小孩没有回答,反问杜承风:“大孙子知道筷子为什么是圆头方尾吗?”。
“这个……是为了好夹菜,自古如此的吧。”杜承风失笑说道。
“不怪你,书读了不少却用不上。”
杜老太爷绷直了脸瞥了眼杜承风,刚才不愿磕头,怕是已经得罪了这小祖宗。
小祖宗开口道:“不论筷子或者箸,皆是天圆地方,夹菜时一从一动,为老幼尊卑,比方说今天我与你杜南山不认识,我就得尊你一声老爷。”
杜南山闻言忙直了身子,恭敬的说道:“不敢”
“但是咱们机缘凑巧成了亲戚,这是错不了的是不是?那就得按辈分来呵呵呵。”
“那是那是,堂叔辈分高显,那是一点都不错的,混账,还不赶紧认错!”杜南山脸色红了。
“堂爷爷,小辈不懂事……对不住。”杜承风敷衍的说道,这是在拿大吧,小孩儿么,哄哄就好了。
“嗯,好说好说,知错能改,沙漠大雁。”堂爷爷满意的抬起筷子,将两个花生米送入嘴中,嚼了起来。
听这一番言语谬误,王之琪望了一眼杜承风,两人眉头一舒就要笑,冷不防被杜南山拿拄杖杵了靴子,王之琪又忙把笑收回去。
“我在一本书上看过,这花生米与馒头同吃有肉味呢,南山侄子,大孙子,你俩不妨多吃几颗。”
“是,堂爷爷看的书多,这我倒不知道。只是你侄子我父亲,他牙口不好,怕是嚼不出堂爷爷说的肉味,就由孙……来替代吧。”杜承风哄着小孩,也去夹那炸花生。
“方才你问咱家的宝贝,不让你们看看还真以为我倚老卖老哄骗你们呢,等着……”堂爷爷抬眼看了杜承风一眼,慢悠悠站起身来。
堂爷爷转身进了里屋,不一时拿了一本册子出来,“我说大孙子,我可没有胡诌啊,这在杜家的家谱上可都记载着呢。”
这本册子薄薄一层,书页泛黄,一看就不是常示人之物。
“南山表侄这几年也帮衬了我许多,自打你堂爷爷表奶奶去了后,我差不多就是个孤儿了,水有源树有根,这便是我们杜家的家谱。”
杜承风放下筷子走上前接过家谱,杜老太爷也忍不住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凑过来细细看。
堂爷爷兴致勃勃的讲起了杜家的历史:
那杜家祖太爷是前朝一个秀才,大官的后代,因为处事玲珑圆滑,连着做了好几代的官,远近都有些名气。
“有一年,你曾爷爷去海上出公差,不幸掉落水中,正在危难时刻,被一个人救了。”堂爷爷侃侃而谈。
“那人带了爷爷去到他的宅院,在后花园大排筵宴。爷爷见那后院金鼎上放着一颗珠子,有那么大。”堂爷爷用手比划了一下。
“那珠子流光溢彩,无比珍奇。爷爷见了这珠子,回来后茶不思饭不想,大病了一场。这珠子要是能献给朝廷那可是件了不得的事儿。于是他就变卖了家产,招了许多人买船出海。那都是些水性极好的亡命之徒,潜水摸鱼无人能及!到了海里那些人二话不说跳入水中,很快就把宝物捞了出来。”
堂爷爷说到拿起酒杯“滋儿”的一声吞了,杜承风忙起身拿起酒壶给他布上,这已是第三杯了,堂爷爷脸上飞起两团红云,更显得神采奕奕。
“海里?怎么又从海里捞的?不是宅子么?”杜承风瞪瞪大了双眼。
“嗯,海神的宅子啊,就是龙王啦,承风孙儿你年纪虽长,见识还是少了些。当年有活着的兵丁气喘吁吁浮出水面,说水下有条巨龙,还气鼓鼓地瞪大了双眼,后来这片海便变了性子,喜怒无常起来,到底是海神作怪。所以现在要每年给海里送一个孩子,以平息那海神的怨怒之气。”
杜家父子顿了一顿,对视一眼,杜老太爷干脆听得转过头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