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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天的飞雪在这天地间优美地旋转舞动,如黑色幕布般的夜也因这纷乱的舞姿而被划出了道道裂痕,不复完整。这样的夜晚在陇泽的冬季可以说是再平常不过了。
“今日储泱阁宴席陪在皇上身边的是谁?”站在延洬宫连廊上,望着这破碎的黑夜,华美的妇人淡淡的问道。
立于她身侧的侍女恭敬地低头回答:“回太后,是上个月邵城进献的歌姬,名叫浣溪。”
“浣溪?”染太后漫不经心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太后又在这里赏雪了吗?也难怪这雪总不见停了,若夜夜都有像您这样的观者,想着雪也不舍得离去了吧。”
正在出神之际一道妖娆的声音拽回了正在飘远的思绪。染太后看向正从宫苑外走进来的女子。
女子身材高挑,在这黑夜中一身艳丽火狐裘异常刺目,使得染太后不禁移开了视线。
裳容走上前来,侧身向染太后行了一礼后站直了身子,露出了那张姿色出众的面容。
目似桃花般天然带着一种媚人的风情,嘴角那抹玩味般的笑容让她显现出一种妖艳的气质。而在这之上,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她左眼角下方的一朵梅花彩纹。这纹印落在裳容白皙的皮肤上真的犹如开在雪间的一朵孤傲冬梅。
“太后还是回寝宫中吧,这雪看似柔美,可她所带着的寒气却是最凌厉的,若太贪恋的话会被伤到的。”说着裳容便想要搀扶染太后回寝宫内,但却被她摆手拒绝了。“那里面太闷了。风雪虽寒,可看着却总比里面让人觉得舒畅些。”
闻此,裳容没再做劝说,而是随着染太后的视线,安静的站在她身旁,看着那些黑夜中仍在卖力表演的白衣舞者。
“一切妥当了吗?”过了一会儿,寂静的气氛终是被打破了。染太后将目光收回,转向了裳容问道。
“请太后恕罪,还没有取来。”裳容回道。
“什么?!怎么回事,是出了什么问题吗?”听完裳容的话后,染太后的语气有些愠怒,但更多的是无法掩饰的紧张。
“那倒没有,只是奴婢今日在前去的途中被召到了储泱阁。”裳容看向储泱阁的方向,平静的回道。
听到这里,染太后皱起眉头问道:“为何事召你?”
听出染太后的紧张与诧异,裳容露出了一种无奈的笑容。
“因为皇上想让我见一个人,那位近日得到皇上盛宠的女子。”
听到回答,染太后寻思了片刻。“是前些日子被送来的歌姬?叫……”
“浣溪。”裳容接过染太后因想不起而停顿的话音说道“起初奴婢也很疑惑。但当奴婢见过那女子之后也就明白这其中的缘由了。”说到这里裳容低下头像是短暂回忆一般。
“真的是像极了。”
“那么相像吗?”染太后自然知道裳容所说的“像极了”是何意思。
这几年来皇上宠过的女子不外乎都或多或少的和那人有几分相似,这已经是习以为常的事了。可从不见裳容对她们其中的任何一个做出过这样的感叹,看来这次可能会久一点吧。
染太后望着储泱阁的方向许久后,眉头微锁嘴唇翕动,所说出的话语也只有她自己才能听清。
“哀家没有错!”
寂静的雪夜依旧笼罩着一切,但此时的储泱阁却与这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储泱阁内灯火通明,歌舞笙箫,好一番热闹景象。殿内中央舞姬跳着优雅的舞蹈,殿下四周坐着数十位容姿绝色的美人,有的时不时的相互调笑着。
而大殿正中主位榻席上坐着一对男女。毋庸置疑,那便是陇泽现任君主——渲王墨临卿,还有邵城最富盛名的歌姬——浣溪。
在绛朱色常服外,随意披着一件金地缂丝外袍,头发披散着自然垂下,浑身散发着慵懒与随性的君王似是情绪大好的开怀笑着,偶尔也会加入到四周莺莺燕燕的玩笑中。而相较之下,在他身边的浣溪则似乎与这种场面格格不入,只是漠然的看着殿门外。
“怎么,累了吗?”墨临卿将注意力从歌舞玩笑中撤离,看向身边的浣溪问道。
浣溪摇了摇头“没有。”冷清的声音正如她本人一般空灵的有些虚无。
看着注视着别处回答的浣溪,墨临卿原本脸上的笑容开始渐渐消散,随后他猛然将浣溪拽至怀中,迫使她将注意力收回到自己身上。
“那是在想什么?”
听着墨临卿的问话,浣溪并没有马上回答。她只是垂下眼帘,想着刚才皇上召来的那位女官。那张原本布在脸上的戏谑,在注意到自己后,逐渐转变成了少许不易察觉的惊异。没过多久那女官便借服侍太后之由告退了。
是自己让她不自在了吧,可是为什么呢?明明是第一次见面的人啊。还是说自己的举止失宜?但在那女官离开后皇上的心情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反而似乎更加愉快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正当浣溪还在因为这件事疑惑的时候,下颚突然传来了一阵疼痛。
“朕在问你话。”
大殿内的佳丽们因为渲王突然愠怒的声音而瞬间安静了下来。
墨临卿捏着被他搂在怀中的女子下颚,迫使她抬起头来正视自己,焦躁地问道。
从刚才开始她就一直这样沉默地无视着一切,包括自己在内,如同那人一般!为什么,为什么要视而不见呢?
浣溪看着眼前变得与刚才截然不同的君王,在他面前的明明是自己,可是为什么总是觉得他的眼神似乎是在透过自己看向另外一个人呢?
“皇上不要生气,妾身只是刚进宫不久,在参加这样的宫中酒宴时仍有些紧张。方才不免又想到了一些以前在宫外的情形。妾身知道皇上不喜欢妾身再去想那些秽事,所以没敢回答,引得皇上不悦,妾身自罚一杯如何?”浣溪轻笑着,抬手想要抚下墨临卿捏着自己下颚的手。
在浣溪的柔荑轻抚墨临卿的手掌片刻后,墨临卿才松开了对她的桎梏。在松手的那一刹那,墨临卿似乎是用尽了所有力气,他变得疲惫至极,与刚刚在酒宴上开怀玩笑的状态判若两人。
墨临卿伏在了浣溪的身上,将自己的头埋在她的肩窝,双臂压在她的两肩上,用尽全部的力气环绕着她。这种姿势,与其说是抱,倒不如说是一个筋疲力尽的人依靠着一个支撑点来避免自己倒下去。
“都下去吧。”
随着一声疲惫的命令,原本抱着期待的美艳佳丽们都在失望和庆幸的交织中退下了。
整个储泱阁瞬间冷清了下来,只剩下了依靠在一起的两人。
“看看我吧,好吗?”沉闷的声音从埋在自己颈项的口中发出,舍弃了代表着一国之主尊贵自称的话语近乎哀求。
而在这话语之中,那份与伏在自己身上的男人身份完全不符的卑微虽然模糊不清,可还是被浣溪捕捉到了。
“皇上醉了,伏在妾身膝上休息一下吧。”浣溪身子向后移动了些,将墨临卿埋在自己肩上的头扶到了自己的双膝上,让他躺了下来。
抚摸着男人夹杂着银丝的长发,看着他紧锁眉头的面容。这原本应该十分英俊的男人,为何三十八岁正至壮年的他,却有着如此沧桑的气息呢?还有这乌发,到底为何染霜。
世间皆言陇泽渲王荒淫无道,但在见惯那些真正污秽之人的浣溪眼里却并非如此。
不管是皇上也好,那名叫作裳容的女官也好,还是陇泽的实际掌权者染太后也好。在这深宫之中的人们似乎都在极力遮掩着什么…
凝视着此时卧在自己膝上的男人,浣溪的脸上不觉露出了一丝苦笑,“无论身份如何,都只不过是一群可怜之人罢了。”
而正在此刻,原以彻底陷入如古墓般沉寂的皇城某处,幽幽的飘出了轻灵的笛声。
遵寻这曲调,一抹火红的身影闯入了这破败的宫苑——碧溯轩。看着这不复当日模样的萧索,一贯戏谑的神情土崩瓦解。
“为什么仍不见动静!”打开碧溯轩正殿门锁冲进来的裳容,用着焦躁的话语打断了笛声。对着幔纱帐后的黑暗握紧手掌。
“难倒还不行吗?到底还要等多久!”一阵愤然的声音过后,伴随着急促的呼吸,裳容走进殿中的寝室。
“又是一年,很痛苦对不对?怎么办,已经无法再继续等下去了,就算拼死我也要马上带你离开这里!”
“嘘~~别那么激动,难得见到一次这么好看的月光呢。”正当裳容走到寝室床榻前,准备扯下那纱帐时,一道声音从纱帐后飘出。裳容停下了动作,借着从没有关闭的殿门洒进来的月光,裳容看向幔纱帐后模糊的身影
“这个时候应该安静的欣赏才对,你说呢?”声音再次响起。
裳容转身看向身后的月光。
‘今日许是因为那个浣溪,她令自己疯狂的思念起那人来,以致差点失了方寸。自己的性命倒是无所谓,但怎能带着小鸢一起冒险呢?况且明知是没有胜算的。’
理智回笼后,裳容的身子无力的滑下,隔着纱帐伏在了床榻前疲惫的说道:“是我错了。小鸢,吹首曲子给我听吧。”
“好”冰鸢清脆的回应之后,笛声又一次响起。
‘不能再这样遥遥无期的等下去了,必须另想办法让小鸢逃离这里。’裳容开始认真的思考起来。而她没有注意到的那抹一直隐藏在宫殿外的身影,也在此时悄悄的离开了。
9年间,一直埋于地下的种子终于将要破土而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