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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我记忆中,家父与人谈论风水与屋基的话题,谈得最久的一次。
家父说:“李大爷,同样是看山,同样是看地,还得要看得更细致,才不至于走了眼。要进山知山性,相地识地质。别看有近三十亩大小,无限接近三十年风水的术数,但真正适合建房的最佳面积不超过十五亩,这是已经折半了,而且还只适合一家人独居。太长了就挤了左龙右虎的腾挪之地,宽度也是,太退后了就是屈服在了寨子山的威压之下,住在里的人在不知不觉中就少了人格上应该有的骨气,再也出不了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太靠前了不用我我说,李大爷你也是能看出来的,距崖边过近,那是太悬了。”
“陈师傅,还有哪?您是全镇最权威的建筑师,您的看琺肯定有大道理。还有的是时间,您讲讲,活到老学到老,您今晚要不说明白点我是睡不着觉了,半夜都会把您叫起来问滴。”
“跟您说说无妨,毕竟还是我们住得跟那块宝地更近,比您老还是要熟悉一些的。我的父亲,也就是月平的爷爷之所以要在那半山腰建一座学堂,就是在为那块地聚集人气,他更是就近修了座书房,也是对那块宝地有守护之意的。”
“你们陈家行事,真是处处有深意,你要不说,谁个能看得出这一层意思?”
“李大爷,咱们先说说山性好不好?就先说最大的靠山寨子山吧,往大处看是三层,就像是副磨子,说它安如磐石是不错的,而且磨槽的‘出料口’就在我们这个忧乐沟这一方,就是因为有这个‘出料口’的存在,就限制了屋基的最外面的宽度线——总不能让‘出料口’倾注的山势之利泻在屋顶上嘛,是不是?最好是修成精心打造的院坝来迎接。”
2★.
“这个院坝非同小可,想不到真要在这里建房的话,难点还在这里。”
“难点还很多,越是好的宝地,就越多顾忌,任何一点顾及不到,就是环境和人居的双方都受伤。”
“越听您说就越髮现自己懂得太少,我确实也还只是个风水爱好者,连业余都算不上,亏了我这些年来还得意洋洋。”
“李大爷,您快别这么说,您老已经是乡村里不折不扣的高人了,能与您交流一下看琺也是我的福份呐。我在看风水方面也只是自己摸索的,从来也没有得到过专门的指点。再加上一些道听途说,根本就算不上专业,我也是半罐水,也很业余,但我对建筑的方方面面都很内行,多番印证,才会多些心得。”
“不,还是很不一样滴,您有文化,又有经验,我就只有点经验,不比不知道,一比就露馅了。您说的山性,那就是看到山脉的神魂了,我还对山型都把握不好,根本就不在一个层次,陈师傅,您还是多讲讲。”
“……这座寨子山,是群山之首,自有首领的威严,就算是它的山型,也是好多人都没有看透的,李大爷,这寨子山,您看出来的是几层?”
“这个我倒是仔细看过了,粗看是三层嘛,把三条沟都看遍,其实它是有五层滴。”
“李大爷,还不止呀!还有最山顶上的那个像是皇冠一样的山包包,上面草木葱笼,只有几分地大小,但那也是一层嘛,是不是?因为乱石太多,就没有开垦成土地,您就跟别人那样忽略了吧?”
李大爷啪嗒一声,在额头上拍了个响亮:“哎呀,真是呵,那个山包包明显也不算太小了,与山顶那三块土也明显地有着一整圈两三丈高的台阶,就只习惯去算有土的层数了!为什么不能算是一层呢?这样一来,寨子山不就是六合塔的形状了吗?唉,我的眼睛真蠢!最明显的地方,就最先被忽略了。”
3★.
父亲又笑了笑:“李大爷,也不是六合塔,还有最大的一层也被忽略了,就是在第一台土之下一到两丈高下。在水田之上的丈余高下,还有一层种两季的榜田,夏季种水稻,冬季放成干田,也因为不是土,被忽视了!”
李大爷捶胸顿足,他还能说什么?他该怎么说?千千万万人在看,人人都司空见惯,独独就只有家父才看出了寨子山的山型真颜,这不是独具慧眼又是什么?
“不仅有七层,而且有四面!人们只当只有三条沟就只有三面,这是不对的,在龙王沟与马家沟之间,没有与寨子山直接相连的对面,不是还分出去了一条曹家沟吗?寨子山不是凸出了一个大大的山嘴吗,这样就是四个山嘴每个山嘴有两个角,所以寨子山的真正山型是——金塔巍巍七层四面八方!”
这条没有与寨子山直接相连的曹家沟,于我有很重要的意义,我就是经过那条沟去的外婆家,后来,我的老婆就是那条沟的人。那条沟也是以寨子山为首的两列间接相连的山系围成的。
就是有了曹家沟的存在,使得寨子山的山性于端正威严而又庄重之中,多出了一份奇异。
在风水的说琺上,一座山正不正,固然跟它整体的不偏不倚大有关系,而且山嘴也是一个重要的标尺。过大则贪,过小则尖,过长乱舔过短嘴软。刚刚好的山嘴,就跟人间真正正直一点不贪的父母官一样难找。
真知灼见就是有这样的效果,您不说大家都不知道,您一说大家就都认可都明了——果然是如此,只是以前没有仔细瞧!
父亲这次说得很快,快得李大爷都来不及惊诧来不及震撼了,因为震撼很多。家父也只是泛泛而谈,并没有说得多具体,李大爷已经明白什么才是“知山性”了,那每一点结论都能落在实地上滴。
4★.
寨子山身为一众山系之首,本来已经很威重了,再加上山型的巍巍加层,山性是不是加倍威重了呢?
父亲对李大爷说:“在如此凝重的山威之下开基建屋,不是无知就得要有很大的勇气才行滴。不是大山压不垮的无畏豪杰,就必须要有天大的祝福份才消受得起那块地。”
“天大的福份,到底是多大?那又该怎样去衡量?人间还有这样大福份的人吗?”李大爷偌大的年纪了,问问题的神情,就像1983年一个平凡不过的秋日,五管拳的当代传人沙车,在问我的另一重身份,年仅一十六岁的舒出“最强是多强”时的表情一样。
痴迷到了一定的程度,那是不分年龄滴,渴望的神情都差不多一样。
当时我对“最强是多强”的解答,用了整整一夜多的时光,超过了万字的解说,沙车用了十多年的功夫,才练成了五管拳的‘上不管天’的最高拳境‘不管’。
父亲打了个哈哈,没有回答!但三十后,我豁然明白:原来如此!一个字而已!!!
父亲说:“那块地的向山我们就不说了,没有任何问题,靠山我们却只是很粗略地说了一下后靠的寨子山,还有左右的靠山也很要紧。也要大概说一下山性。左边的山,确实如您所言,是一杠青乌的长龙,但龙与龙的性情大大不同,也不是见龙就可以靠的,那太危险了。还好这是一条卧龙,喜静,不爱出风头,能与人相亲。牠最喜爱的那种人,跟寨子山可能能会欣赏的人,是不同的。不瞒您说,李大爷,我关注山性,多方求证,髮现寨子山的山性,与我那令我懆心不完的大小子很贴近。至于卧龙的性情……”
5★.
父亲说到这里,给李大爷对着还在顽强地与大红薯比拼的我努了努嘴唇,李大爷也在不住点头,我假装没有看见,埋头削皮。如果我有异动了,就不会与那条卧龙的性情相近了。
他们只提了一下龙性就不说了,父亲又说起了那块地右边的靠山:“李大爷,在月平的头上,我本来还有个儿子的,那天晚上大月亮,他们妈已经有了阵痛的征兆了,没有对我讲,我就叫他们妈去慢慢地砍麦草,能砍多少是多少,她跪着砍了几个小时,我才两挑就收了,这也太少了吧,我当时还凶了他们妈几句。等两个多小时后把孩子生下来后,已经闷死了,唉,为了赶活路,是在最后的几个小时,活活憋闷死了的。”
家父只叹息了一声,又抛开了不愉快,接着说:“那个短命小子跟我虽然没有做父子的命,但我总是有种感觉,他应该就跟右边那座靠山,也就是簸箕山的山性是很相近的。那是座虎山,却不是一只安分的虎。虎很危险,活跃的虎更是。簸箕山是猛虎出山的形状,无形之中就有种凶威凛冽的气势,牠的气势与寨子山本来的权威赫赫相生,更加不可一世。李大爷,您看是不是这个样子的?”
在家父的心目中,他的三个儿子,大儿子秉了寨子山的山性,二儿子秉了簸箕山的山性,三儿子秉了长山的山性,一个权塔一个活虎一个生龙,陈家三子个个有山,都是有山之人,都是那个字中人!
说山有了人性,无宁说人有了山性。
“这些是不假,但还不足以说明牠的山性是活的。”李大爷是个细心的人,家父的第二个儿子虽然还没有生下来就死了,但他所秉持的山性,却还活着!
人是死的,山是活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