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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遥听见楼下客栈开门声,我再拈一拈芸华的衣领,下楼去,找了柜台后的小账房要了纸笔。为保险起见,特意写了两张内容一样的字条,匆匆到后院去。鸟禽睡得早醒得也早,两只仙鹤这会子正在后院闲闲地踱步。见我过去,立即热切地扑过来。
我摸了摸它们的脖子,道:“想念长友吗?”
它们叫了两声,拍了拍翅膀。我道:“那就让你们回去罢。”将字条对折两下,用两根发带牢牢系上,分别绑在它们脖颈上。“快去罢,不要耽误了。”
两只鹤一前一后展翅高飞,落下两根洁白的羽毛来。
目送两只仙鹤飞上蓝天,我返回客栈内,吩咐要了两份早餐送到我房中,边吩咐边马不停蹄地赶到楼上。现在一刻不看着芸华,我心中就不安一刻。
芸华见了我的神态,不以为然道:“我什么时候落魄到需要你这般挂心?”
芸华什么时候都不忘记调侃。
吃完了早餐,小二上来要收盘子时,关切道:“要不要给二位介绍一位郎中来?”
我犹豫,芸华的伤不是寻常郎中能治疗的。拿不定主意时,芸华道:“聊胜于无,请罢。”
小二诺诺地收了碗筷去了,我合上门,转过身来。芸华脸色泛白,眼神依旧锐利:“萱子,看你慌的。”
我挨着他坐下,把头靠在他肩上:“我相信你不会有事,就是看你难受我也难受。”不知此话是安慰他还是安慰自己。我抬眼看了看他:“是不是很痛?”
芸华吸了一口凉气:“废话。”
被芸华一说,我不振作也得振作。
这时门板响了三下,郎中来了。那郎中看着仙风道骨,对芸华的伤表示无能为力,别的便不说了。意料中的事。郎中留了一些止痛药,怜悯地看我们一眼,告辞而去。
用过了午膳,芸华见窗户敞开,阳光洒了一地,竟能吟出诗来:“酌酒待清风,闲卧枕明月。”
我正擎着杯子倒水:“现在是晌午,哪有明月?”
芸华表情因痛苦而不大自然,撑着脸色从鼻子里一嗤:“你懂什么?人生到处从容啊。”
我将止痛药给他配水服下,他躺在床上,终于慢慢合眼睡去。我替他掖了掖被角,吻一吻他俊逸的眉目,趴在床沿上发呆。
芸华一觉刚好睡到饭点,醒来吃了晚饭,我再次帮他换药。伤口边的灼烧痕迹竟扩大了,剑痕处的血肉成了焦黑色外翻出来,触目惊心。我惶惶地包扎好了,又给他吃下止痛药,替他擦洗了一番,哄他去睡。
吃了止痛药本就容易嗜睡,不多久他又进入了梦乡。
我守在他旁边,哪里睡得着。一来焦急着长友怎么还不来,二来提防魔莲再度进攻。说来我十分后悔,桑杰佛子明明说过,能够对抗魔莲的只有佛莲的力量。当时大概难以逃出生天,但我若不执意正面与他冲突,会不会减少一些伤亡?
芸华在梦中咳了两声,我轻拍着他,直到他的呼吸再次均匀。
蜡烛结了灯花,噼啪一声灯花落了,烛泪跟着滚下来。再过了不久,烛火摇曳一下,灭了。我凝神注意周遭的动静,除了夜风缓缓地吹,没有别的动静。芸华突然剧烈地咳起来,却是闷着嘴不咳出声。我意识到他醒了,便轻声道:“你咳出声来,这样多难受。”芸华挣扎着坐起来,我扶了他一把,却感到覆在他前胸的手的手背上有些许温热。
不祥的预感迅速升上心头,我让他坐稳了立即重新点亮蜡烛,低头一看,手背上都是血,回过身,芸华正趴在床边哇哇吐血,地上一洼猩红。
我奔过去摸着他的额头,烫得吓人。我拉起他的手腕,他却执拗地挣开,咳嗽着道:“不用看了,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
我看他的脸已毫无血色,眼泪瞬间涟下来。芸华这是真气散尽,压不住体内剧毒的形势。我颤抖着抚他的背,听见自己的声音道:“你硬撑了多久?”
芸华又咳出两口血来,不抬头让我看见脸:“救兵若是来迟,早晚会这样,让你多担心也无益。”他又咳得撕心裂肺,末了忍住咳,挤出几句话来,“我只希望,我今生对你做的一些事情,哪天你知道了,不要记恨我……”尾音颤了颤,我捞起他让他靠在我身上。
俊美无双的脸埋进我怀里,潋滟的一双凤眸轻轻合上。
我一颗心像沉入冰窖,连带着眼睛看东西也不分明。我探一探他的鼻息,他沉沉昏睡过去了。
“你若留我一人在世上,我无尽的余生该用何种心情不停想你?”
可惜他听不见。
不知不觉天色又明了,急促的敲门声让我一激灵。似乎是店小二的声音:“客官,有人找您。”
“长友?”我心中希望重燃,擦了擦眼泪,放下芸华,不顾自己乱糟糟的形象走去开门。
对开的门拉开,门外站着一人,急切的医者的眼神。不是长友。
忆蓉。
这英姿飒爽的女子,坚毅果敢的眼神,纵使两百年未见我也能一眼认出来。
忆蓉似乎赶路来的,微微喘气道:“让我看看芸华前辈。”
话未说完我已侧身让开,忆蓉分秒必争跑到床前,摸摸他的脉搏,搁下医药箱,背对着我和小二道:“要清水、毛巾,快点!”
店小二被她的气势吓住,一溜烟跑去。
我旋身回到床边,忆蓉正解开芸华身上的绷带。看到伤势时,忆蓉也吸了一口气:“也只有芸华前辈的根基才能撑到现在。”说着将从袖中迅速摸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丹药给芸华服下。
店小二将清水和毛巾送来,我接过放进房内,插上房门。我对忆蓉的医术绝对放心,但事关芸华的生死,兹事体大。忆蓉理解我关心则乱,让我帮忙递一递东西。
从凌晨到下午,忆蓉连水也没喝,终于处理完芸华的伤势,累得一下子跌进太师椅中。
我仍在床沿,见芸华两眼紧闭,鼻头又泛酸:“芸华怎么样了?”
忆蓉道:“暂时稳定了,但得再观察两天……”我扑上去抱着忆蓉,忆蓉抗拒着道:“前辈不要蹭上来,我还没洗手呢。”放松之后,我眼泪又开始掉了。我放开忆蓉,向她诉苦:“你不知道我吓得……”
忆蓉一叠声的“我知道”,疲惫的神情中挤出笑脸:“当年前辈受重伤的时候,他的表现比你只坚强了一点点。”
我破涕为笑,擦去了眼泪,忆蓉也洗去手上的血污,拿毛巾擦着手道:“前辈,现在没事了,好歹吃一点东西罢。你肯定从他受伤以来就吃不下什么了。”
说得对极了,但我也只喝了半碗粥。
芸华仍在睡着,我只有忆蓉能聊聊天。为了时刻看着芸华又不吵他,我将声音压得极低问忆蓉:“你怎么会知道我们的情况?”
忆蓉脸色立即变了,目光躲闪半天,从怀中掏出一张字条。我展开一看,正是我系在仙鹤脖颈上的一张。但我仍是不解:“纸条那么小怎能随便看见?那两只仙鹤也不是随便人都亲近。”
忆蓉重重一叹,颓然道:“那仙鹤太特殊,是师父养的。”
说到“师父”二字,忆蓉的神情十分不安。小姑娘家家,什么事能躲得过前辈雪亮的眼睛。我斟酌着词句,最后决定与忆蓉说话还得用最返璞归真的问法:“你和长友为什么分手?”
这件事从听说起就萦绕在心头,不只是因为长友和忆蓉都是我的朋友。长友不会轻易放开忆蓉,但若是忆蓉想走,他不会阻拦太过。问题就在忆蓉,那么忆蓉究竟在想什么。长友的相貌、品行、修养、财势都堪称无可挑剔,是真正用实力俯瞰众生的男人,忆蓉居然甘心分手?
忆蓉丢给我一句:“因为他给我期末成绩打不及格。”
我竟不想反驳。
过了会儿,我道:“长友倒是想你想得紧。”
忆蓉道:“确实自从那时离开学府,就没再见过师父。师父不会那么脆弱,不过前辈见到他时,不要说见到过我。”
忆蓉到床边把一把芸华的脉,又摸了摸他的额头,展露笑脸:“看来安然无恙了。”踱到桌旁,瓶瓶罐罐摆了一溜儿吩咐我哪瓶功效如何,用法用量如何。
我听了一半,截住她的话头:“忆蓉,我不开药铺,你这是做什么?”
忆蓉道:“芸华前辈没有大碍了,接下来只需注意调养。我还是在他醒来之前走罢,否则我和师父分手的事一定要被拿来打趣。”
瞧芸华这人品,晚辈也不信任他。
我拉着忆蓉的袖子:“芸华还需要你,等于我也需要你。况且咱这么长时间没见过面,好多话题可以聊呢。”
长友也留不住的人,何况是我。忆蓉一边忆蓉执意推辞,一边收拾好了东西,说了声后会有期走到门边,手还未碰上房门,房门却开了。
开门的不是别人,长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