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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到学府,两只鹤无忧无虑地飞舞去找玩伴了,剩下我们仨人。忆蓉在前,我和芸华在后。
忆蓉打量学府的眼神满是怀念,不在话下。长友还未回来,我和芸华更随意,拣了张石桌闲坐聊天。
石桌旁一水儿晚桂,细细金风渗了花香。我忽然想到这一趟出来有几个月了,家里没人打扫,不知蒙了几层灰,而且芸华的伤势还没好透。
我担心芸华的伤,他却说得轻巧:“我瞒得过你,瞒不过那两位神医。他们说我可以四处蹦跶,我也就没事了。”
花影之后,一个紫白身影捧着茶施施然走来,我一看,却是琼娥公主。琼娥公主来到我们面前,将茶盘放下,低低地问了声好,还要帮我们斟茶。
我拦住道:“这些事怎么让公主殿下来做?”
她雪白的脸漾开一丝笑:“这里不受皇朝管辖,就不要将我当公主了。而且,我在这儿吃住挺麻烦人家,也应当帮着做些事才对。”一阵风吹来,她拂着鬓发,柔柔弱弱的真担心要被吹倒。
我拎过茶壶正要开口,芸华悠然道:“我们只是来蹭吃蹭喝的,让别人代劳多不好意思。”
我为自己倒了一杯茶,芸华一只杯子立即递在壶嘴下。我白他一眼,咕噜噜的倒茶声里,琼娥婉转的声音又道:“之前在哥哥府里见过二位,就觉得二位仪表不凡,想不到是仙人。若有不敬,还望海涵。只是不知当时,二位在我哥哥府上做什么?”
我心说这丫头文文弱弱,心思倒是细腻,她这身体再加上这般思虑,寿命就是这么折没的。也不知长友编了什么瞎话诓她,我只得含糊道:“机缘凑巧,机缘凑巧。”
琼娥再追问下去,都被芸华打着太极忽悠过去。琼娥识趣,低头凄凉一笑,告退了。
我看琼娥走远了,手掌在芸华眼前挥了挥:“你眉心都能夹死苍蝇了。”
芸华道:“我只是觉得,年纪轻轻的,可惜。”
天生半心残缺,活不过二十岁。
傍晚,我和芸华决定散散步,终于又见着了忆蓉。学府在长友的经营下富可敌国,其规模亦是不小,用芸华的话说,找个人还得看缘分。
芸华还没开始调侃忆蓉和长友,忆蓉仍是不大敢面对他。芸华这回厚道,在一旁负手而立,假装四处看风景。
我和忆蓉还未说上几句话,就见青凤呼啸跑来,累得直不起腰,喘着气几次一句话:“师姐,去看看琼娥……”
忆蓉怔了一怔:“琼娥是谁?”
话未说完,已被青凤拉着,马不停蹄地跑走。
芸华看着她们俩人消失的方向摇扇道:“真难为了青凤,要是长友在,还能推测出他哪个时间在什么地方。”
之后我没再见过忆蓉,直到第二天清晨我起床后,忆蓉面容浮肿地拖着步子从假山后绕过来。我想上去扶她,她摆摆手:“一晚上精神紧绷不敢松懈,有些吃不消而已。”
好个而已。她不让我扶着,我便跟在她身边走,问道:“琼娥怎么样了?”
“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送忆蓉回房休息,我才返回去。在大厅和芸华问了声早安,正巧长友回来,带着三分疲惫三分忧虑七分得意对我和芸华道:“掌控住魔莲的行踪了,剩下只要等桑杰佛子的安排。但我得先歇一歇。”
芸华对着他的背影道:“昨天傍晚,琼娥公主好像又出了什么事。”
长友的七分得意瞬间敛去:“她现在如何了?”
“忆蓉说暂时没有生命危险。”我道,“忆蓉忙了一夜,也再房中休息了。”
长友欣慰地笑笑,没说什么。
吃过午饭,芸华不想午睡,说长友说不准已经在书房,非得拖着我一同去。我打了个哈欠,一只手被他攥着来到长友的书房外,正见忆蓉从走廊另一边迎面而来。芸华放开我的手,和忆蓉打了招呼。
看样子忆蓉也正找长友有事,正不知是公事私事,我俩要不要回避时,忆蓉请我们先进去。
我们也不推辞,一前一后跨过门槛,忆蓉随后也来了。
长友果然鞠躬尽瘁,这会儿就在书案后提笔疾书。听见声响抬头,用一种看珍稀动物的眼神打量我们:“为什么你们三个会同时来?”
芸华道:“我和萱子一道来的,碰巧见到了忆蓉。忆蓉,找你师父有什么事?”说着往边上退了退,方便长友看得清忆蓉全貌。
长友盯着忆蓉。忆蓉说她只是想汇报一下琼娥的状况。长友点头,忆蓉道:“依弟子猜测,她似乎……”看了看屋子里也没外人,“天生残缺半心。”
芸华正拉着我悄悄在一旁椅子上坐下,长友道:“确实是。”
“而且,”忆蓉秀眉一蹙,“照这样下去活不过三四年。”
长友搁下笔:“你能治好她吗?”
忆蓉道:“只能换心。但弟子没做过,最多只有帮萱子前辈修补过心脏而已。”
我下意识摸了摸心口。长友叹道:“为师也没有把握,将此当做万不得已的备用之策。更何况,替代品谈何容易。”
“弟子想想这些年云游的经历,或许会有办法。”忆蓉和长友相视一眼,随后道,“弟子告退了,不打扰师父和前辈谈正事。”说着向我们行了礼,跨出门去。
我感慨道:“忆蓉要是留在学府,一定是你的得力助手。”
长友道:“她以前就是。之后再也没有这般伶俐的能和我分担。”
“那你还甘心让她离开?”
“她自己想走的。”长友道,“那年期末考她交白卷,我抽了她的历史卷子问她怎么回事,她说她不想篡改历史。我从未见过她这种态度,摆明了要我开除她。”
芸华“嗤”的一笑:“结果她成了你的历史。”
长友摆摆手,从书案后走出来:“追悔莫及啊,往事不要再提。你们这是要马上去阐提寺吗?”
“休息一夜再去也不迟。现在只是来看看你的。”
阐提寺,一如往常。垂挂的佛幔向两边挂起,莲台上端坐着桑杰佛子,只是瘦了一圈。十二三岁坐到佛子之位已是不易,又碰上这么些幺蛾子苦苦周旋,还能坚持坐上莲台不动摇,令我好生佩服。
桑杰佛子和我们见了礼,目光落到长友身上时,眉毛动了动:“这位是……”
他竟不认识长友?先前在三皇子府时,我曾托长友带话给芸华,那时芸华真不在阐提寺,那他会在哪儿?
长友自我介绍完毕,桑杰佛子也向他问好,便引我们到密室里,泛黄的地图铺展开,计划的每个环节详细说明。我们都认为计划完美无误,于是定下时间:“五天后,一切都可以尘埃落定了。”
从阐提寺出来,芸华摇着扇子道:“长友,你会不会有时怀旧,想到从前的一些人,一些事?”
“闲下来时,偶尔想一想。”
芸华喜滋滋道:“你最怀念什么时候的事?”
长友想了一想:“你们在学府叨扰数日,是不是该回转了?”
“避而不谈反送客。我的心啊,碎得犹如风中落叶。”
“我怕我说出来,你的心更碎。”
“你难道想说没认识我的时候?”
“知我者,芸华也。你整天吵得我无法办公,我正想你什么时候有这种自觉。”
最后,由于我也想回家,二比一少数服从多数。在岔路口与长友挥别,我和芸华慢慢踱着,经过一个茶馆,进去坐一坐。
那茶楼简陋,却有人在说书。我和芸华在竹凳上坐着,台上一抚尺,一个胡子白花花的老书生中气十足,说书声连我们这角落也听得见。
今天说的书却不是典故,而是发生在五百年前一个唤作慈心城的一件怪事。
不知为何,芸华听见这句话时,脸色沉了沉。
“话说当夜,慈心城五万人口一夜被屠尽,血流成河,无人生还……”
我微微皱眉:“这听上去像三皇子那件事的夸张版。似乎是真事儿呢,魔莲那个时候还未出来罢?”
芸华对我的问话不大高兴,站起身来拉我的袖子。我一边站起一边道:“和魔莲有差不多力量的,只有一莲双生的另一个。但……”
芸华匆忙打断我:“谁知道呢,五百年,没准是后来越传越离谱,时间地点都传错了……”
旁边一青色布衫的中年大汉道:“这位公子说的可不对,此事到今年可有整整五百年,记载得明明白白。火猴年七月二十五,慈心城惨案,至今没有发现凶手……”
我顿时如五雷轰顶,不知什么时候被芸华拉着走了。
整整五百年前,火猴年七月二十五。那是我见到芸华的前三天。
从芸华的言行举止来看,我和这件事必然有联系。我是那场血案的幸存者?
回到家,我头脑清醒了些。芸华将我放在一张躺椅上,我死死拽着芸华的衣袖不放。
芸华一定知道什么。
我从来觉得自己活得浑浑噩噩,见到芸华之前的记忆全无,甚至不知道自己活了多少岁。我想知道自己的过去,哪怕梦见也好,但我连做梦都不会。我像在无尽黑暗中跑得筋疲力尽,终于看到一丝微弱的亮光,情愿死也要追逐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