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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鏦忙了好一阵子,好不容易得告了两日假,想着许多时日不曾去城南庄了,便骑了匹黄骠马出城去也。
待到了城南庄,却是大哥郭铸身边的人来迎的他,郭鏦有些意外,问道:“薛夫人呢?”
薛楚儿虽是外室,到底也是郭鏦十六抬的轿子迎回来的,正室又不在,因此屋里的几个下人也称她为“夫人”,只是为了区别大嫂,便称她“薛夫人”。
这会子薛楚儿恰好是不在家,那几个并不是她的人,也就不会替她瞒着,听见郭鏦一问,便竹筒倒豆子般的答了个干净:“早起便见薛夫人坐马车出去了,两个丫鬟也带在身边。”
郭鏦微微蹙眉:“穿的什么样衣裳?”
那家人道:“像是穿的一件紫袍朱带的大袖衫,甚是齐整。”
薛楚儿平素不喜欢这些颜色深重的衣裳,嫌看着老气。但若是去平康里,面对她那帮花蝴蝶一般的小姐妹,她是必定要穿得华贵正式些,既摆出不同她们争风头,又要拿出那雍容贵气的派头来的。
女人就是这点小心眼。
郭鏦在心里暗暗无奈,却也已经知晓薛楚儿的去向,索性拐了个弯,去拜见大哥大嫂了,他正好也有事要同大哥说。
这边薛楚儿本没有想到郭鏦是今日休沐,因此她一早便去了平康里,去找她那些年少时候的手帕交去了。
当时与她年纪差不多的小姐妹,能入得她眼的都是在平康里小有名气的。有一些蹉跎了年华的,却也攒了不少本钱,自己开起了教坊做起了老鸨,手下少说也有一二十个姑娘。还有一些,便是和她一样觅了良人嫁了,平素倒难得再出一趟门了。
她在其中算得上嫁得最好的了,郭鏦年纪比她大不了多少,才学品貌样样都出众,家里又只那一个正室夫人。如今陛下登基以后,郭鏦的夫人成了公主,亲妹妹又做了贵妃,身份地位更是水涨船高。
难得她还肯同这些旧日的姐妹们走动,她们怎会不殷勤接待!
薛楚儿也不是空手白来的,她这马车上带着大半车的上等丝绢,还有好些细小首饰,虽然不值什么,可难得的是郭府工匠的手艺,样样都格外精致美观,是外头买不到的。
她虽然顶着这么个身份,实际上自己存下的身家不小,花出去的都是自己的私蓄,却因为和郭家沾上了关系而显得格外的有面子。
她出手又大方,见者有份,因此平康里的几处大教坊,处处都待她恭恭敬敬,哪怕是规模小些的,能请得她进去坐一会,也是荣耀。
她是上午过来的,这时候平康里没什么客人,老姐妹们也就有时间聚在一处,拿了楼里最好的酒水点心果子来凑了一大桌。
那绮月楼的鸨母拉过她的手,笑道:“咱们楚儿啊,自小我就瞧着是个有福的,看看不是,这小手养得,可比那新来的十二三岁小姑娘还白嫩呢,怪不得郭郎君喜欢!”
另一个在边上笑道:“薛姐姐现今是贵夫人了,哪里还要靠才色,姐姐这气度才是最难得的,便是站在上头那位新册封了公主的大夫人边上,也该差不离了吧!”
又有一个摸着她身上的衣料子,羡慕不已:“姐姐这衣裳是什么料子,我先前好似见那户部的侍郎身上穿过呢!”
薛楚儿淡淡一笑:“我也不知道是什么,郭家库房里堆着那些,我好多都不认得呢。我又不能管家,不过是三郎瞧着有什么,便随手扔几匹来给我罢了。”
于是有人啧啧出声,一个不能管家的妾室尚且如此,郭家的财势可见非同小可了。
薛楚儿任凭她们猜测去,只微笑着也不多说,待她们恭维了一大圈,她才笑笑,同姐妹们拉起家常:“这段日子我家三郎都忙得脚不沾地,好些日子不曾来了,旁的郎君官人们怕也是来得少了罢?”
中有一个梅红色衫裙的笑道:“可不是么,我手里有个女孩子,服侍过一位礼部的郎君,这都好一阵子不见人了,也不知道要忙到什么时候,少了那些郎君官人啊,我白养着那些小姑娘夜夜守空房!”
一面见薛楚儿仍旧这般不温不火地笑着,便扯了她一把:“哎,楚儿姐姐,如今什么情形,你们家那位都尉该知道些罢?”
薛楚儿拿帕子掩嘴一笑:“咱们这妇道人家的,他知道也不能同咱们说呀!”
旁边一个穿樱黄色襦裙的道:“楚儿,你说说看,这世道是怎么回事,太上皇到底还管事不管事了?一时听见说退位住到兴庆宫去了,一时怎的又听见说有白麻内命传出来。再这么折腾下去,难不成姑娘们只能去伺候那些贩夫走卒了么!”
薛楚儿听见这话,心急跳了几拍,面上不动声色笑道:“姐姐听谁说的,我虽不知道备细,可这朝中自然是陛下做主,太上皇在兴庆宫里修身养性安度晚年,怎的可能还会有什么白麻内命流出,定是哪个客人吹牛哄人的罢!”
那穿樱黄色襦裙的女子便也掩口吃吃笑起来:“原来楚儿也不知道这个。说起来有趣,前些日子我那来了一个穷相士,看着身上也没几个钱,还非看上了我那妹妹。本想轰了出去,可一想咱们开门做生意的,赚点是点吧。这些日子来的人又少,闲工夫多,就叫我那妹妹陪着吃了一桌子酒。那相士多灌了几口黄汤,就信口开河,说这天下还要大乱呢!”
薛楚儿吃了一口茶,也陪着笑起来:“怎么个大乱法,难不成太上皇给他白麻内命去造反么!”
平康里是个不同寻常的所在,做的都是上不得台面的生意,私底下也胡说八道惯了,这些女子也就口无遮拦,不似寻常人那么谨慎。
那樱黄襦裙的女子凑到薛楚儿跟前,样子有些神神秘秘的,可声音却是屋里所有人都听得到,“可不是么,说是太上皇赐了白麻内命给秦州太守,要他起兵往长安打呢!楚儿,你说这消息靠得住不?”
薛楚儿仍旧是笑:“咱们见的还少么,姐姐信便信了,快快带着手下的姑娘们先逃命去罢。”
那女子见薛楚儿揶揄她,心里便确定那相士是吹牛皮,脸上也讪笑道:“我这不是说个笑话来给姐妹们听着玩么!”
众人又说笑了一会,薛楚儿命丫鬟去车里把给众姐妹带的礼物分了,待大家的注意力都到了东西上,这才拉了绮月楼的老鸨儿到里头的小隔间里,悄悄问了些话,那老鸨儿一一答了,又把事先准备好的纸卷塞到薛楚儿手里,薛楚儿也从腕子上褪了一只水头极好的翡翠镯子给她。
这时听得外头有人来敲门:“薛夫人可在么?”
薛楚儿听得是自家的称呼,忙应了,那外头的人道:“薛夫人快快下来,郭都尉在下边来接您了呢!”
薛楚儿一惊,连忙松开老鸨的手,匆匆系上披风走出去,果然就见郭鏦背剪着双手在楼下站着。她便要提着裙子跑下去,正要迈步,想起自己的衣着和身份,连忙收了步势,稳稳当当地走过去,走到郭鏦身边屈身福了一福,“三郎。”
郭鏦到底还是给足了她面子的,温和地笑一笑,牵起她的手,向她的那些老姐妹微微点头示意,便带她钻进了自家的马车。
待一进马车,郭鏦的脸便瞬间多云转阴,整个的垮了下来。
薛楚儿心里惴惴不安,明知道郭鏦不喜欢她掺和这些事,她偏生又被他逮了个正着,只得小意地陪着笑脸:“三郎,我……”
郭鏦冷着脸:“跟你说了多少遍了,这些事,女人别瞎搅合!”
薛楚儿微微嘟起嘴,“三郎,妾也是想帮你一点……再说了,贵妃娘娘不也是女人么,操心的事比妾多了多少去了……”
郭鏦听见她说的话,顿时心头火起:“她是她,谁能同她比?是我这当哥哥的没本事,才叫她辛辛苦苦在宫里熬!”
薛楚儿眼圈早已红了,手指上绞着帕子,原本那一紧张就把帕子在手指尖绞得不成形的习惯是像极了念云,郭鏦看着有些出神。
这个薛楚儿,似乎总是不自觉地在学念云,可她又像是总隐隐地对念云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敌意。
他在心里长叹一声,伸手拦过她:“罢了罢了,楚儿,是我太急躁。你方才这一趟,可有什么收获么?”
薛楚儿连忙拿那绞得变形的帕子拭干净眼角,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容,从袖子里拿出老鸨给她的纸卷。
饶是纸上写得简略,郭鏦仍是一目十行,大致扫了一遍内容,并没有什么太要紧的信息,也就随手还了给她。
薛楚儿想了想,便将先前那个相士和白麻内命的事说与了他,郭鏦认真听她说完,脸色慢慢变得凝重起来。
他昨日才刚从宫里得到陛下被下毒的消息,这边就听说有白麻内命重现,这仅仅只是巧合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