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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亲自开口说要贵妃带一带其他的妃嫔,熟悉后宫的事务,念云只得起身向他福了一福:“是,妾知晓了。”
这宴会吃得越发憋屈起来。念云索性起身向李淳福了福身:“妾有些酒意上涌,出去走一走。”
李淳看了看她身后跟着的七喜和茴香,点点头:“小心些,多带几个人。”
念云披上大氅自大殿里出去,外面的冷风一下子就灌进了风帽里,脑子瞬间清醒了许多。
她原本就没喝几口酒,为着时时要盯着底下的人,免得宴会上出什么岔子。酒意上涌,不过是个借口避一避罢了。
白天是下了雪的,这时已经停了,地上又铺了厚厚的一层,踩上去咯吱咯吱,便是一排脚印。
念云低头看着自己和几个随从在雪地里踩出的一长串脚印,莫名地觉得伤感。她从宜秋宫到承恩殿,再到蓬莱殿,明明是一步一个脚印走下来的,可为什么,总有些人以为她白白捡了个便宜,处处都要为难她?
含元殿前所有的灯柱都点亮了,映着白雪,整个大明宫都笼罩在光明中。可这偌大的大明宫,好似竟没有容身之处了。她叹一口气,举步往东内苑走去。
身后有人跟上来:“念云!”
她没有回头,她认得这熟悉而亲切的声音,是郭鏦,三哥就这么跟过来了。
郭鏦快步走了几步,与她并排,她便闻到了郭鏦身上浓重的酒气,眉尖微蹙:“三哥哥,你喝太多了……”
郭鏦鼻子里冷哼一声:“我只恨自己没用,竟护不了我唯一的妹妹周全!”
念云轻轻扯一下他的衣袖:“三哥哥,怪不得你,是我自己没用……”
郭鏦站定,忽然面向着舒王府的方向,双眼因酒精的作用而发红,叹道:“早知今日,我从一开始,就该多帮一帮舒王,他当年是肯为你连身份都不要的!哪怕是当初跟他走了,也强似如今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念云连忙四下望一望,见四下都被七喜等几个人守得牢牢的,才连忙道:“哪里就到了那样地步了?不过是被他们混说几句,也没怎么样的。三哥哥,这些混账话就不要再说了,都已经过去了!”
“过去了……”郭鏦仰天长叹,一时感慨万千:“就这样过去了……过去了,可不是,当初一起斗鸡走马厮混过的人,五陵年少,都过去了……不过是一抔黄土,念云,你说,咱们是不是大半生的时间,也就这么过去了?”
这一生到底有多长,她没法确切地知道,可这一路走来,却到底也是十多年的时光,或许,也算得上半生。
念云低了头,黯然道:“说来,是我对不住他。可惜我当年未能懂他一片真心,他多少次把那支凤尾玉簪交到我手里,我到底也没能拿住。是我配不上那支簪,配不上他的心。”
郭鏦又回头望向灯火通明的含元殿,忽然握住了念云的手,有些激动:“李淳给不了你的,三哥给你,无论是做皇后也好,效仿武氏临朝也好,只要你想要,总有一天三哥全给你,全给你!”
这话可是天大的僭越,若叫别人听见了,莫说是驸马都尉和贵妃的地位,便是杀头也够了。
念云急忙去掩他的嘴:“三哥哥,你喝多了,还是少说话,我……”
郭鏦扬天长叹,忽然往下一坐,索性坐在了雪地里,靠着一块大石头,指着北斗星的方向,“念云,我定要把这天下负你之人杀个片甲不留!”
尚不解气,在身边抓了两把雪,狠狠地往前边扔过去,仿佛那前面有伤害了她的人一般。
念云在他身边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扶他起身:“三哥,我叫人送你回去罢,你喝多了,莫要胡言乱语。我……我没事的,这大明宫到底还在我的掌控之下。”
郭鏦靠在石头上没动,念云凑近了才发现,他眼眸微微闭着,发出轻微的鼾声,看样子是已经睡着了。
三哥哥待她的好,从前她以为是为了权势和地位。可慢慢的,后来就发现并非如此,他只是待她好而已。
这一生,倘若他不是她的亲哥哥,也许她更愿意去爱这样一个男子。
念云在他面前蹲下身来,亲手替他整理好发冠和衣衫,然后命人去取肩舆,索性不必再回含元殿了。
待肩舆取来,念云和七喜一起扶了他坐上去。
“七喜,你送驸马回升平府。”
“这……”七喜看看她,有些迟疑。他是要跟在贵妃身边,护她周全的,若驸马知道他没跟着贵妃,也会责怪他。
可他醉得厉害,万一路上再说些什么醉话,就更不好了。
念云板起脸:“叫你去便去,我这里茴香绿萝玉竹重楼都在,也不差你一个。”
七喜只得领命而去。
她作为除夕大宴的主人,还得回到宴席上去。
歌舞仍在继续,见贵妃娘娘回来了,又有人道:“方才陛下说起这大节庆日子,想提携萧御女做个才人呢,也好叫她跟着娘娘学学……”
好家伙,就算是之前王霖琅,也是传出有孕的消息才升一级做个才人。她这是直接连六品宝林都跳过了,跳级晋位!
李淳正看向她,她眼里的伤怀早已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盈盈的浅笑,“如此甚好。不过,既然陛下说要沾沾节庆的喜气,总归还是要看陛下的恩宠和阅历的。依妾看,不如把纪才人也晋为美人,冒采女一并也晋为御女?”
既然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提,就是叫她说不出半句反对的话罢?说得这般冠冕堂皇,她可不打算叫萧梅忆一人白占了便宜,索性把纪丁香和冒兰珠两个也拉出来,索性一起晋了,压一压萧梅忆的风头。
待念云在他身边坐下了,李淳见她似有些不悦,凑过来轻声道:“朕越级晋封了梅忆,你不高兴?”
念云努力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容:“陛下这是说的哪里的话,如今妾青春不再,有人能够替妾服侍陛下,为陛下分忧,妾该感谢才是。”
李淳轻轻握住她的手,“念云啊,你可知,梅忆像极了当年的你?朕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你穿着一身利落的夜行衣,躲在郭三的房里偷宵禁令牌……”
那是木叶,不是她。那个年少懵懂、不知天高地厚的郭木叶,或许早就在日复一日的勾心斗角中死去了,剩下的这一个躯壳,是大明宫的贵妃郭念云。
她把手抽出来,淡淡道:“念云就在陛下眼前,陛下可看清了么,怎会相像?”
他的试图安抚,反而叫她觉得可笑。不过是喜新厌旧罢了,又何必拿这些旧情来遮掩?她的人就在他面前,他若真心待她好,岂需日日去面对一个替代品?
李淳无奈,伸手轻抚她的脸颊,叹一声:“你啊!”
待除夕大宴之后,念云果然命绿萝带萧梅忆、刘清清、卢慕莳和裴韵儿几个去六尚局那边先转转,了解一下宫里的事务。
暂时倒不好把刘清清排除在外,不过慢慢的只不给她要紧的差事便是了。
萧才人推辞道:“娘娘不必如此,梅忆资质浅陋,怎堪大任?娘娘还是莫要为难梅忆了。”
念云知道她也不过是做个样子,实在懒得同她打太极,道:“既然是陛下的旨意,你就跟着先学学罢,不必跟本宫客气。”
绿萝晚上回来跟她汇报,说萧才人聪慧,学东西很快,刘宝林却是十分发狠用功,若是一遍没记住,她定会主动问第二遍。另外那两位御女倒是资质平平,也不见如何努力,甚至根本就没有十分想学。
念云了然,只命绿萝继续盯着些。
绿萝不大高兴,道:“娘娘就这样任由她们翻天么,陛下也这样宠着那萧才人……”
念云轻轻拨弄着茶盏,淡淡道:“本宫还能如何?且由着她们去罢,便是翻天,也翻的是陛下的天,本宫的天,她们还没那么容易翻得过来。”
绿萝顿时想起什么,“娘娘是说……”
念云淡淡一笑:“知道你担心本宫。那么本宫问你,这些日子,你可注意到萧才人有什么可以拿捏的短处?”
短处?绿萝蹙眉,仔细想了半天,“奴婢觉得,萧才人虽然有时候面上大大咧咧,还会去爬树逗鸟,可她好似胆子并不大,奴婢记得有一次请安的时候,座位下边掉了三殿下的一个水獭皮做的小玩意儿,萧才人以为是老鼠,吓得失态……”
念云懒懒地挪了挪身子,“除了怕老鼠,还有怕黑,怕妖邪鬼物。所以望云楼的寝殿门口,每晚都要点一对儿灯烛,直到早上洗漱以后才熄。陛下若是不去,每晚守夜的宫女都是睡在寝殿的门里头的。只要有一点点动静,她就会惊醒叫人。”
绿萝有些讶异,贵妃娘娘看似对她们毫无办法,可实际上各宫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她的眼睛,她早已把每个人的弱点和长处都掌握在手里了么?
念云看着她把桌上的残茶和茶具收了,又轻声道:“且留意着罢,若是老实本分的,就留着她服侍陛下。若有些争强好胜的野心,本宫可不打算养大一只吊睛白额的大虫,往后说不定哪一日咬伤了本宫都没处说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