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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没来蓬莱殿的这五日,念云却丝毫也不敢放松,始终都在紧盯这紫宸殿,或者说是紧盯着柳泌这个人。
甚至于,她不惜暴露于六福面前,让四顺去同六福联络,问陛下的情形。
虽然六福是全心忠于陛下的,但念云明白,正是因为这样,六福才最不能容忍陛下的身体有哪怕是一丁点儿问题,所以,在这方面,六福是肯同她同气连枝的。
而这几日,她从紫宸殿探得了一些不太寻常的消息。
六福说,陛下自从病了这一场,脾气好似越发的急躁了,甚至于有些暴躁。从前陛下哪怕是心情不好的时候,也不过就是摔两只茶碗生一会儿闷气,不至于太过于迁怒身边的人。
可就在这几天里,紫宸殿里先后有两个宫女受了罚,挨了板子,不敢再去御前服侍。
而他们受罚的具体原因,在念云看来都有些牵强。一个是因为陛下嫌她端来的茶水太烫,一个是因为服侍陛下洗脚的时候袖子挽得不够高,沾湿了。
李淳向来是不爱在这些小事上同近身伺候的人计较的,甚至于他平时的注意力根本就不在这上头,这段时日为何会这样?
若不是他另有安排,那就是出了什么问题。
而且,他和柳泌到底都谈了些什么?
若说另有安排,那柳泌到底也就是个白衣方士,念云把他祖上三代都调查清楚了,也就是个村里行脚的游医而已。而且他这段时间都待在紫宸殿,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动向,陛下也不至于要借他来做什么。
那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柳泌给陛下服用的,又是什么药,效果比宫里尚药局的方子还要显效?而且据说这些日子以来,陛下仍然每天都在服用柳泌给的药。
念云不放心,她对那柳泌实在是大大的不放心。
她便命四顺去给六福通气,看那柳泌到底给陛下服用的是什么药,设法去偷一粒来。
算算时间,这会陛下应该已经上完早朝,并且用过午膳了。他既然不来,念云也只得自己在蓬莱殿用。
今日小厨房做的奶豆腐很不错,味道虽然偏酸了些,但奶香浓郁,入口即化,又是助消化的佳品,念云命人留了一碟子,并几样别的小点心,准备待会让重楼给紫宸殿那边送去。
重楼还没出门呢,就见一个紫宸殿的小太监匆匆忙忙跑进来,跪在地上连磕了三个响头,带着哭腔:“求娘娘救救六福公公!”
这可把念云吓了一跳:“怎么回事,起来说。”
那小太监仍旧跪在地上咚咚地磕头,一边道:“陛下那边龙颜大怒,要把六福公公拖下去打死……”
六福可是从小就跟着陛下的,比她在陛下的身边时间还要长得多,陛下竟然说要打死他,这情况可就够严重的了。
念云嚯的一下站起来:“有没有听见陛下说,到底是为什么事要打死六福?”
小太监摇摇头:“具体的奴才不知,只听见好像说是什么……药……”
念云在心里忍不住打了个突。
她顾不得自己午膳还没用完,随手拿起一杯茶水漱过口,便匆匆往门外走去:“重楼,带上东西跟上来,快一些。”
紫宸殿离蓬莱殿很近,念云走得急,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已经到了紫宸殿的大殿前。
站在汉白玉的石阶下,便听见里头“咣当”一声脆响,好像是摔了什么瓷器。
是摔,带着愤怒用力摔在地上发出的那种声音,而不是不小心碰掉到地上的碎裂声。
念云的脚步略顿了一顿,便提起裙角,拾级而上,一路走到大殿里去。
此时的大殿里一片狼藉,案几被李淳推翻在地,案上原本摆着的奏折也七零八落地掉在地上,已经批阅过的和没有批阅的胡乱混在了一起。
六福跪在地上,身后还跟着跪了几个小太监宫女。他的头虽然低着,但念云看见地面上有血迹,并且还在一滴一滴的增加——应是从他额角上滴下来的,他身边还有一个米分碎的花瓶。
陛下衣衫有些凌乱,发冠歪斜,满面怒容。
念云只觉得他紧紧拧起的眉头,好似拧着她的心,让她心里一阵抽紧。她走上前去,柔婉地行了个礼,低声轻唤他,“陛下……”
这么多年来,她的声音依然似一泓清泉,似三月的晨曦,有一种神秘的魔力,让他心里躁动的怒气慢慢地融化消散。
地上的六福感觉到空气中的威压好似不那么强烈了,他不敢抬头,只是拿眼角的余光带着感激看着地上那海棠色的裙摆和高头绣履。
他慢慢转过头来。
念云看清他眼睛有些发红,似一头刚刚扭断了猎物脖子的狮子,可不知为什么,他看向念云的眼神中却又一丝莫名的茫然。
念云心里疼了一下,走上去握住他的手,“淳……”
她好似有很近没有叫过他的名字了,这一声,显然让他的心忽然柔软了一瞬,伸手去将念云揽在怀中。
念云连忙朝着六福等人使眼色,六福便带着身后的太监宫女迅速退了出去。
她什么也没问,就这样抱着她的陛下,轻轻抚摸他宽阔的背脊,好似在安抚一只张狂的小兽。
她的掌心似有什么宁静的力量,让他慢慢地平静下来。
过了许久,念云感觉到他的怒气已经平息,才轻声问道:“陛下这是怎么了,六福如何惹陛下动了这么大的气?”
李淳又有些激动,道:“这些人,这些人一个两个的都不希望朕好!”
这又是气话了,六福的忠心旁人谁还能比得?要说六福都不希望他好,她是万万不信的。
“陛下想是误会了,这大明宫里谁敢对陛下不敬,谁敢不希望陛下好!”
李淳指一指地上一个摔成三片的瓷瓶儿,“服侍了朕这么多年,连一个药瓶都拿不稳,不是故意的是什么?柳先生说了,这药难配得很,现在只有这一瓶,下一次的药恐怕最快也要等三个月之后才能有,你看看,你看看他们干的好事!”
原来是六福不当心把柳泌给他的药瓶给摔碎了。
但他恭恭敬敬地称柳泌为柳先生,为这个药发了那么大的脾气,难保没有柳泌在其中推波助澜。
柳泌到底想要什么?甚至于不惜为难他身边的亲信,这是想把他的亲信都赶走吗?
但念云最关心的还是药,既然柳泌说药没有更多了,那么陛下这一段时间,是不是就没有柳泌的药可吃了,那么陛下的身子会出什么毛病么?
念云连忙问道:“那柳先生可有说过,陛下的身子如何,没有药了可如何是好?”
李淳有些孩子气地朝她眨眨眼睛,邀功似的从怀里摸出一个手帕,摊开在念云面前,“朕把药丸都捡起来了……”
虽然说紫宸殿的地板每天都有人清理擦拭,可这是药,入口的东西,陛下竟然亲自一粒一粒地从地上捡起来再吃!
虽然那柳泌曾经再三强调他这个药是多么多么的难得,陛下方才又说了三个月之内没有更多了,可是,叫一国的皇帝陛下,九五之尊,亲自俯身去一粒一粒捡起掉到地上的药丸,还是让她觉察到了一点屈辱感。
念云咬了咬嘴唇,“陛下,妾听说这些日子那柳先生每天都同陛下聊到很晚,不知陛下都在同他聊些什么?”
李淳神色中忽然有些得意,嘴角扯起一点笑容,将一根食指竖在嘴边,低声道:“秘密,这是朕同他的秘密。”
秘密?
念云心里越发的疑惑,一个乡下的行脚郎中,落第的学子,同陛下能有什么秘密?
她盈盈浅笑,带着几分娇嗔,故意道:“定是那柳先生弄鬼,想是他家中有个美若天仙的姊妹或者女儿,要送来服侍陛下罢!”
李淳被她说得“扑哧”一声笑出来,笑着刮一下她的鼻子,“想什么呢,都老夫老妻了,还吃这种没来由的飞醋!”
念云轻哼一声,“可不是吃醋么,老夫老妻又怎么样,七老八十了照样纳妾的人满大街都是,妾便是等到七十岁八十岁,也不乐意看见陛下跟旁人卿卿我我!”
李淳恢复了往日的样子,笑道:“哟,这话朕喜欢,再多说几句来听听!”
念云举起米分拳轻轻捶了他一下,“想得美!”
李淳笑着将她的拳头握在手心里,贴在她耳边叹道:“同你在一起,再长的日子也总嫌太短,恨不能得永生。”
见他已经好了,念云这才想起重楼端过来的点心,连忙从他怀里跳起来,“差点给忘了呢,陛下午膳没吃好罢?妾特地送了些点心过来,有一样奶豆腐十分不错。”
李淳听她说起,果然就觉得自己午膳确实是没吃好,这会有点小点心是正好,因道:“那就摆上来罢,你同朕一起吃点。”
念云点点头:“好。”
重楼把点心摆上来,念云陪着他用,一面试探着问道:“陛下,方才六福……妾想着也不是什么大事,念在六福这么多年来对陛下忠心耿耿的份上,且饶过他一次罢。”
李淳点点头,“罢了,就听你的罢,他在朕身边这么多年,朕也知道,只是朕一时……一时没控制住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