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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选妃的事,李淳倒是半句都没来和念云解释,可李恒却急不可耐地跑来了蓬莱殿。
“母亲!”他跑得满头大汗,有些急躁,“你去帮儿子同陛下说,我不要选妃!”
“给你选妃?”念云放下手中的花剪,摸出一条帕子丢给他,“跟你说多少遍了,做太子的人,莫要这么毛毛躁躁的没个正形!慢慢说,怎么回事?”
李恒接过帕子擦了两把,又把袖子在脸上胡乱蹭了一圈,喘了两口气,这才道:“前两日不是有人向陛下谏言广纳妃嫔么,你道陛下怎么说!”
“怎么说?”
李恒瘪了瘪嘴,“他说大唐已经有了太子,皇嗣上无需苛求。不如替太子好好选一选,多诞下几个皇孙也是一样的……”
如此说来,陛下的意思也就是,他并不打算再选妃了。而恒儿的地位也是稳固的,因为他的潜台词就是,他并不打算换一个太子,即使太子不行,还有皇孙。
念云心中有一丝淡淡的暖流涌过,微笑道:“陛下若真是这么说的,你该高兴才是。”
李恒听母亲这么说,想了半天才领悟了陛下的深意,可仍旧不太高兴:“可是母亲,儿子并不想选妃……”
“怎能由得你愿意不愿意!”念云板起脸道:“你也不过就是喜欢落落,可你有没有问过落落的心意?落落何曾说过想要嫁给你,倘若从来都只是你一厢情愿,即使落落没出这件事,她也未必就愿意嫁给你!”
“可……”李恒从来没有仔细想过这样的可能,因为一直以来,他都觉得他是太子,未来也许还会是大唐的皇帝,母亲也一直都是默许的。皇帝会有爱而不得的女人么?
念云拍拍他的胳膊,指着大殿里头,“落落就在里面,你去问问她,她若是今天还愿意嫁给你做太子妃,本宫自会替你向陛下说情。但如果是落落不愿意嫁,你也不必再多说,从地方上征选良家子,或是从世家大族中挑选适龄女子为妃,你自己考虑罢。”
对于念云来说,她是不赞同以王家女儿为太子妃的,但王家的确不宜得罪。若只是良娣昭训之类,再另外以几个侧妃压制着,也未尝不可。
“母亲,落落不愿意做太子妃。”
一道略带磁性的声音传来,母子二人抬头,便看见站在门边的落落。自从出事以后,她的嗓子好像也有些坏了,与从前清脆的少女声音不同,声音总带着这一点沙哑。
她此刻穿着一身白底绣玉色莲花的衣裳,不施脂米分,长发披散在脑后,面色还有些苍白,却更使她整个人显得格外圣洁出尘。
李恒痴痴地看着她,有些不敢相信:“落落,你说的……并不是真心话,是陛下让你这么说的是吗,落落……”
落落沉静地看着他,十分坦然:“在这件事之前,我就跟母亲说过,多给我一点时间考虑。现在我考虑清楚了,我并不想嫁给你。恒哥哥,我衷心祝你能找到一个更好的女子相伴终生。你我,从此男婚女嫁两不相干。”
李恒怔怔地看着落落转身,走进了大殿里,这一切,都像是一场梦。而他清楚地知道,在这个梦里,他终于错失了毕生所爱。
他死死地盯着落落消失的殿门,好一会儿,才呼出一口气来,“母亲,倘若从一开始,儿子就像大哥一样,谨言慎行,严于律己,落落会愿意嫁给我吗?”
念云望着漫天的霞色,看着恒儿渐渐变得苍白的面容,忽然觉得没来由的疲惫。会么?
“这世间,从来都没有那么多的如果。”
李恒像是明白了什么,收回了目光,转过头来:“母亲,儿子知道错了,愿意听从陛下和母亲的安排。”
李恒回到东宫,心中甚是郁闷,索性出了宫,到平康坊去看歌舞。
在平康里最负盛名的绮月楼里,正搭着戏台,唱着一出。美丽的龙女错嫁薄情郎,被囚禁在寒冷荒芜的原野上牧羊,书生柳毅偶然邂逅,搭救了龙女得救,最终成神仙眷属。
故事如此美丽,才子佳人最终都能够冲破重重阻碍,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李恒望着那戏台出神,莫名地又想起了今日落落站在殿门边,神情寥落而冷寂。
“传奇戏不好看么,郎君何故神游天外?”
一个沙哑而苍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李恒吓了一跳,这才看到一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自己身后。
那人似乎是一个老妪,头发枯焦,面容干瘦,脸上还有好几道吓人的疤痕,左眼浑浊无光地塌陷下去,应该是盲的。但她身上的衣裳倒还算干净齐整,并不像是乞丐婆。
李恒微微皱了皱眉头随口道:“戏很好,心中烦闷罢了。”
那老妪又道:“郎君心中的烦闷,我家主人或可稍解,不知可否楼上一叙?”
这老妪好笑,天家之事,何人能解?不过是江湖人胡乱夸些海口,然后拿些江湖上算命的把戏糊弄人罢了。
李恒淡淡一笑,“某之烦闷与困惑,岂是常人能解的,不必麻烦了。”
老妪吃吃地笑了,李恒这才注意到,这老妪倒有一口整齐漂亮的牙齿。甚至可以毫不怀疑地说,若仅仅只看那一口牙齿,说不定还以为那是一个美貌的妙龄少妇呢。
可惜那张脸,还有那嗓音,都十分可怖,同她那一口皓齿完全不般配。
老妪笑了一会儿,忽然凑到他耳边,压低了声音道:“郎君所虑,不过是爱而不得,身份地位都是牵绊。我家主人就在楼上,郎君去看看也不碍什么事,去会一会又何妨?”
这一句话倒是猜得不能再准。李恒心下惊疑,问道:“你家主人是何人?”
老妪又笑了起来,道:“郎君何苦猜来猜去,去会一会,不就什么都知晓了?”
这绮月楼往来的人十分冗杂,王公贵族,乃至三教九流,只要有钱都可以进来。不过,单是见一见而已,这光天化日,绮月楼人来人往的,他一个男子,有什么可怕的?
见一见,也说不定民间多奇人,还真能想出什么办法呢!
他略一迟疑,便做出了决定:“如此,烦劳嬷嬷引路。”
那老妪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李恒忽然发觉这老妪的举手投足都十足的优雅,当真不像是一个老妪。但看她的脸和皮肤,又觉得她的确并不年轻。
老妪往前走了几步,李恒又发现她走路的姿势也有些奇怪,应该是一条腿有问题,走起来一跛一跛的。
上了二楼,老妪引他到靠里的一个雅间,轻轻敲了三下门,低声道:“人已经请到了。”
“请进罢。”
里头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好似有些耳熟。
李恒推门进去,在看到那坐在桌前品酒的男子时,不觉大吃了一惊:“二哥?”
与李恒不同,李恽在看到他的时候一点惊讶也没有,只是淡淡地一笑,将酒盅放下,站起身来:“太子殿下,别来无恙乎?”
自从那一年大哥遇难,澧王便被赐了府邸,从此搬出了太极宫。虽然澧王的爵位还在,但他几乎就此被剥夺了一切参政的权力,也不许他再上朝,成为一个彻彻底底的闲散亲王。
而李恒却一直都住在皇城里,因为介怀大哥的事,他也一直没有再去看过这个二哥,说起来,兄弟俩倒有好几年不曾见面了。
见是二哥,李恒便不再想同他聊下去,淡淡一揖,“恒一切尚好,有劳二哥记挂。二哥若是没有什么别的事,恒便告辞了。”
“哎——”李恽连忙拦在前头,“咱们兄弟俩难得见上一面,不如让恽陪着你喝上几杯,聊以忘忧。恽知道你心里不痛快,恽当年难道又不是爱而不得么?”
说到这爱而不得,二哥当初痴迷陛下身边的刘宝林,李恒是知晓的。说起来他们兄弟的感情可都够坎坷的,一个爱上父亲的妃嫔,一个爱上自己名义上的妹妹。
李恽见他好像听进去了,从桌上斟了一杯酒递到他手里,“宥儿,这些年来,恽心里一直都不好过。当初那件事……不管你信不信,恽的确是不知情的。恽若是提前知晓刘清清出手会那样狠绝,恽一定会拦住她的……”
他叫的是宥儿,他小时候的名字。曾几何时,他们三兄弟一同在学堂里读书习字,他和恽两个功课总是不及大哥,又贪玩,两个人偷偷地在课桌底下画小人,然后被先生抓个现行,一起罚抄写。
他年纪小,写字又慢,总是写不完,于是从恽已经写好的纸张里头偷拿几页。恽是知道的,可也不苛责他,只是无奈地叹一声“宥儿!”,然后又默默地多抄写几页。
恽并没有养在母亲身边,所以相处的时间也相对要少一些。李恒一向和大哥更为亲近,可到底是亲兄弟,和恽之间也有过许多的少年回忆。
大哥已经不在了,他曾经怨恨过二哥,亲兄弟为何要下这样的毒手。可日子久了,慢慢的怨恨也就淡化了,到底这世间,也只有二哥和他是真正血浓于水的至亲骨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