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厢房里,裴兰庭运筷如飞,吃相极为干净利落,一看就是多年军中生活带出来的习惯。桌对面的扶麓则一点未动,只是时不时往对方空了的茶碗里续一些茶水,神情看上去颇为闲适,半点没有最初的冰冷僵硬。
“还是这家的味道熟悉。”裴兰庭吃掉最后一筷子菜,笑吟吟地看了过来,“能让这家店在京城屹立不倒,不知道该谢谢阿扶还是太子啊?”
扶麓静静地看回去,薄薄的眼皮透着浅浅的红色,那双美得惊人的凤眸里涌起一丝未知的情绪,瞬间又被从容地抹去,换上了宛如琉璃一般清透的笑意:“是太师大人听说酒店经营不善,最后就把它盘了下来,还让原来的老板代为管理。”
裴兰庭一怔,勉强地笑了一下:“是吗,没想到老师也有乐意跟银钱打交道的时候。”
见她回避,扶麓便转开眼不再追问。
毕竟分别许久,大概谁都有自己不愿被人探寻的心事了。她无声地叹气,窗外来来往往的行人逐渐减少,一旁汩汩的血迹沾到了靴底。二人一时都陷入了沉默,裴兰庭也终于不再像刚开始一般刻意地熟稔,大约是因为彼此都知道对方心里想的是什么,所以更加无从谈起。
“你这些年,过得还好吗?”扶麓闻言一愣,看进裴兰庭复杂的目光里,不知为何喉头一哽,想说的那句好自然而然地就咽了回去。
好吗?
好,陛下待我恩重,提督也逐渐放权,我终于从最底层的小蚂蚱蹦到了如今的位高权重。我还有一个师兄,人虽然疯疯癫癫阴沉狠辣,但至少对我还称得上是宽容温和。沈蔷薇你认识吗,就是刚才那个姑娘,她机缘巧合就成了我的婢女,跟在我身边也快十年了。
不好,登高易跌重,我近年越发觉得如履薄冰,下有干事不服管理,时时刻刻想着下绊子,上有陛下多疑,提督无情,我总要揣摩他们话里有几层意思,还要留神别被所谓的“试炼”要了性命。内有魏莱疑窦渐生,外有贵妃冷眼嘲弄,让人不知该如何实现目标。
桩桩件件的事情在舌尖上绕了一圈,最终吐出的只是淡淡的两个字:“还好。”
还好,人还活着,哪有不好的。
裴兰庭仔细打量着她的脸色,心里也明白自己这个问题的答案。远离京城,遁入漠北,虽说不至于音信隔绝,但各路消息还是模糊迟滞。就算如此,很多次她也曾忍不住心惊肉跳,人心之阴暗,朝局之诡谲,远甚于一人一刀一马在沙场中搏命的危险。
还好,该怎么答呢?只能说那就好,你还活着,那就好。
“你是怎么查到的?”扶麓忍不住开口,漆黑的眼底闪过一丝冷光,“知到内情的人不过一二,就连我都不知道他到底是搭上了哪条线。”
裴兰庭无谓地笑笑:“知道什么,成未名叛国吗?阿扶,这件事根本瞒不住的。”
扶麓拧起了眉,额心出现细细的纹路:“陛下曾下令封锁所有口径,成未名通敌卖国,还与皇室有瓜葛。事关皇家颜面,不可能有人会告诉你。”
蜜色肌肤的高挑女子挑起一丝冷笑,眼里仿佛有刀光剑影,金戈铁马嘶鸣。一瞬间,沙场铁血的味道在室内弥散开来,鬓发随风飘扬,对面的人也终于从关心旧友的女孩化身挥斥方遒的女将。“是,陛下不会告诉我,因为他要护着幕后那人的颜面,你更不会告诉我,因为我一旦知道了就无法和你形成对立的制衡之势。若你我联手而势大,陛下第一个不会放过我漠北。但是,”说到此处,女子舔了舔后槽牙,杀意并着狠厉压在眼角,“你们不会说,不代表敌人不会。”
“楼兰人?”扶麓一霎那清明,“他们居然敢把主意打到你身上?”
“他们以为成未名能被利益诱惑,我自然也能。可是他们忘了,我们之间有杀父之仇。”
“草民孟元谌,见过五殿下。”
来人穿着一身丧服,肩上却搭了一件披风,十七八岁的身量,面容分明是一团天真孩气,眉眼却隐约可见乖戾阴郁,上唇极薄,总是不自然地抿着,鼻子稍稍有些塌,更衬得眉骨略高,前额微凸。如果忽略眼底总是盘桓不去的精明算计,大约也可以说是五官端正,清秀可爱。
“五弟,这位便是孟家家主。”太子含笑示意,孟元谌拱手见礼。
五皇子的眼风在孟元谌身上一掠而过,抬起下颌哼了一声便算回礼,反倒是一脸嘲笑地开口:“太子哥哥这是要出宫啊?臣弟还以为太子哥哥会躲在东宫里自省为何辜负了父皇的信任呢。”
孟元谌默不作声地站到了一旁,狭长的双眸安静地垂下。太子心平气和地回道:“上次的事父皇已经斥责过了,我也与纪大人言明,若是不服气我这个太子的调度,尽管去找父皇弹劾我。五弟,这些都是公事,你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晚上还要替太后守灵。”
五皇子冷笑:“太子哥哥倒是张口闭口都是公事,倒显得臣弟我不学无术、游手好闲似的。”
“为兄没有那个意思。”太子笑容真切而完美,“五弟你身子不好,父皇自然偏疼一些。”
五皇子的眼神在孟元谌的身上转了转,恍然道:“哦,臣弟明白了,这位就是在御前直指太子哥哥过失的孟家主吧,看着倒真是一表人才。”说着,就要上来挽孟元谌的手:“你不知道啊,我这太子哥哥见天儿地忙的不行,一时疏忽了也是有的。日后若有什么不顺心的地方,尽管来告诉本皇子,本皇子一定替你做主。”
孟元谌不动声色地躲开了他的手,微微抬起脸道:“真的?殿下真的能替草民做主?什么都可以吗?”
五皇子刚才还因为他的闪躲而阴沉的脸色顿时放晴,刻意瞟了一眼一旁沉默不语的太子,笑道:“自然什么都可以,本皇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太子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五皇子得意地扬了扬眉,那眉目间的刻薄将原本有些幼嫩的长相变得格外阴森恶毒。当你的面撬走你手底下的人,我看你这个太子还怎么办事?
“既然如此,”孟元谌的笑意却是三个人中最轻松自在的,只是细看眼底有一丝促狭闪过,“那草民得请殿下帮一个忙了。”
屋内的血腥气有点重,扶麓瞥了一眼底下躺着的人,索性起身将窗开得大了些。银色的衣摆被风轻轻卷起,蓝线绣的云纹碧波荡漾,广袖却纹丝不动,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沉沉地坠着。肩骨平直,背后的蝴蝶谷伶仃而单薄,墨发利落地高束,白玉一般的耳垂精致完整,没有打过耳洞的痕迹。仅仅一个背影,风姿绰约,清冷出挑。
“成未名你该留给我杀的。”身后清越的女声缓缓走进,直到并肩立在她身边,“我父亲的死或许没有那么简单。”
扶麓微微合眼,清风扑面,冲走了刚才不知是因为死人还是因为谈话内容引起的恶心:“不可,陛下本就忌惮你在军方的实力,他不会允许你与皇室有半点离心的迹象。”
裴兰庭有些苦涩地低头一笑:“我父亲镇守漠北数十年,大大小小百余仗,对陛下、对朝廷从来都是忠心耿耿,到头来就连死都死得不明不白。”撑在窗台边上的手渐渐握紧,青筋慢慢浮现。
“一个成未名,一个小小的副将,却搭上了楼兰军方的人,要说这背后没有皇室的人出手,我绝不信。”
“找上我的人说,成未名曾告诉他们,自己是辅佐未来天子的从龙之臣,还给他们允诺了许多好处。阿扶,我不知道……”
一双素白的手轻轻搭在她青筋暴起的手背上,裴兰庭转头看去,扶麓的眼神冷如冰渊:“你别急,这事我一定会查,我保证,会还伯父一个公道。”
裴兰庭静静地望着她,眼底皆是痛色:“那如果,是真的呢?”
扶麓收回手,沉默地望向窗外,视线远远地投向皇城:“该如何,就如何。”
“你说什么?都不在?”男人捻着胡须,神情若有所思,“可看清楚了?是不是那帮人搞出来的诡计?”
“回主子,小的们都看清楚了。今早扶掌事出的门,去东城门迎淮安郡主,魏执事被九公公喊进宫去了。后来听说扶大人惹郡主大怒,被太子殿下罚跪。不久后陛下就派人去了东厂,沈蔷薇便急匆匆地赶过去了,大约是去接人的,现在两人都还没回去。”
“这么说,还真是天赐良机了?”男人的眼神针尖似的紧紧盯着面前的黑衣下属。
“主子,我们要怎么做?”
一时无言,男人缓缓踱步,眼睛微微转动,似乎犹豫不决。
“主子,是否要传令给兄弟们,直接冲进去,把宋大人救出来?”
“不。”男人果断地摇头,随即冷笑一声,“上回大理寺的人来报,说丙三重新接受了一遍审讯,似乎是那个扶麓猜出了点什么,想从他们嘴里套话。”
“什么?”黑衣人大惊,“这不可能,丙三他们绝不会背叛主子。”
男人的右手轻轻拍打着左手的掌心:“他们不可能,那姓宋的呢?”
“这……”
“东厂的刑狱可是恶名昭彰,那个魏莱更是花样百出,据说在他手下就没有能挺过二十四个时辰的。那姓宋的复仇之意再坚决,也不一定就能抗的过去。”
“是宋大人出卖了丙三?那主子,他会不会也出卖了您?”
男人微微沉吟:“暂时不会,不然东厂那帮疯狗不会这么安静。况且宋芳仁心里也清楚,他已经一无所有,出卖我也不可能有什么好下场,刺杀太后一样是掉脑袋的罪名。反而不出卖我,还有可能撑到我救他的那天。但是……”
黑衣人久久没听到下局,有些疑惑地抬头:“主子?”
男人却不说话了,只是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思忖。东厂主事的都不在,这会是个陷阱吗?
“……如果是我就会这么想。”等得有些不耐烦,沈蔷薇抱着双臂,压低声音说道。
魏莱不屑地哼了一声:“所以,你才是你,她才是她。”
“谁说这个局,我们只布了一层?”他稍稍停顿,眼神里带上了三分赞叹,好似一阵清风吹散了阴郁的乌云。
“小丫头这手实在是够黑的。明面上调配开我们三人,营造院内空虚战力不足的假象。暗处借假扮那宋芳仁家人的口,告知幕后主使被出卖了的可能。虽然那人不会因为这一点怀疑就确定是宋芳仁出卖了他,但毕竟疑心已起。今日你我离院的原因都合乎情理,她自己更是事发突然,这么好的机会那人不会不慎重考虑,所以今天我向提督回事的时候,就简单提了一句姓宋的已经交代了不少东西,等我们整理出一份详细的文卷再向陛下汇报。”
沈蔷薇越想越心惊,不知不觉背后就渗出了冷汗。
“那幕后之人必然是皇室宗亲,而皇室众人现在都在宫内,宋芳仁已招供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开,甚至还会被添油加醋。等到传到那人耳朵里,你猜,他还坐不坐得住?”
魏莱冷笑,一阵秋风簌簌吹过,卷动着树冠微微摇曳。
“已经招了?”男人惊疑地看着那两个误打误撞走到这里小侍卫,片刻间就换了副脸色,“哦,那可真是太好了,能查出凶手,太后九泉之下也可安息了。”
“是。”两个小侍卫战战兢兢地低着头。宫禁内不允许私自讨论主子们的消息,尤其这种涉及到皇家体面的事,虽然文宣皇叔是一等一的好脾气,对下人也十分温厚,但想必一顿板子是少不了的了。两人越想越害怕,抖抖索索得几乎站不稳。
男人叹了口气,说道:“行了行了,看你们吓得。下去吧,这次不罚你们了,以后可别再宫里传这样的闲话了。”
两个小侍卫如蒙大赦,感激涕零地连连点头:“奴才们知道了,谢谢皇叔不杀之恩。”说罢,转头就要跑走,却没看见男人冲假山角落里使得那个眼色。
没过多会儿,黑衣人回来了,拱手道:“主子,都清理干净了。”
“嗯。”男人应了一声,脸上也换上了冷肃的表情,“怪可怜的。可惜,看见了我。就当是命不好吧,死前也算做了回善事,告知了本王这么大一个消息。”
“主子,宋芳仁已经要撑不住了,需不需要属下通知兄弟们,趁着几位大人都不在,冲进东厂把他杀了?”
“好啊。”男人眼底的冷嘲逐渐漫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