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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雅院内,上官氏沐浴完毕,出净房时就发现屋子里空无一人,她眸色一深,唤道:"谁值夜?"
一名模样清秀的小丫鬟打了帘子进来,垂首恭顺道:"回夫人的话,是奴婢,奴婢叫莲藕。"
上官氏沉声道:"王爷呢?什么时候走的?"
莲藕听出了上官氏语调里的不悦,又将身子福低了些:"您进去洗漱时王爷就走了,王爷说您这些天累到了,嘱咐您好生歇息,他明天再来看您。"
上官氏的眼底暮然闪过一道森寒的冷光,却很快恢复了往日温和:"是啊,我的确不宜侍寝,王爷有心了。"
莲藕不敢接话。这时,德福家的敲响了外边儿的房门。上官氏眼神一闪,命莲藕去抱厦歇息,夜间不必过来伺候,莲藕乐得自在,收拾一番后便去往了抱厦。须臾,德福家的领了一名姿容艳丽的丫鬟进屋:"夫人,墨荷院的事儿奴婢打听了,真没发现任何异常,您要是不信,可以问她。"
上官氏温和一笑,如三月春风拂面,暖人心扉:"你叫什么名字?我昨儿去墨荷院怎么没看见你?"
"回夫人的话,奴婢不常在内屋走动,所以夫人没见到奴婢,奴婢叫白梅。"
三日时间如白驹过隙,很快便到了弘哥儿和湲姐儿的洗三宴,尚书府、姚家、冷家、肃成侯府都收到了请帖。午饭过后,罗妈妈亲自主持了洗三仪式。但由于诸葛家与大周的信仰不同,是以,细节的安排上也大相径庭。
紫藤院的产房外厅设了香案,本该供奉碧霞元君、琼霄娘娘、云霄娘娘、催生娘娘、送子娘娘、豆疹娘娘、眼光娘娘等十三位神像。可喀什庆只信奉女娲娘娘,因此,香案中央摆的是一尊白玉雕刻的人身蛇尾女娲神像;两旁的香炉里盛着小米,当香灰插香用;蜡扦上插一对特质的羊油小红烛,下边压着黄钱、元宝、千张等全份敬神钱粮;卧室的炕头供的也不是炕公、炕母,而是女娲座下的两名弟子,白矖和腾蛇。
冷幽茹是佛教徒,没参与喀什庆礼节的洗三,而是由老太君领着水玲珑参拜了女娲神像,罗妈妈只管赚钱,哪怕拜的是只乌龟她也没什么意见!
几人叩拜完毕,罗妈妈正式开始了洗三仪式。先是王府的成员依尊卑长幼带头往盆里添一小勺清水,再放一些钱币,谓之"添盆"。王府的人添完,便轮到前来观礼的亲戚了。
冷夫人投了一对沉甸甸的金元宝,和蔼地道:"愿弘哥儿、湲姐儿财运滚滚。"
姚大夫人添了两个红宝石金项圈,笑语晏晏道:"弘哥儿、湲姐儿洪福齐天!"
大公主放了一包荔枝、红枣、花生:"弘哥儿、湲姐儿健康成长!"
诸葛汐嘴角一抽,小气鬼!其他人也纷纷放了自己的礼物。添盆完毕,罗妈妈拿起棒槌往盆里一搅,念了些吉祥话,接下来便是给两位孩子洗澡了,三天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哥儿和姐儿的脸都张开了些,仿佛没之前看的那么弱小。洗澡时,弘哥儿和湲姐儿都哭得厉害,主要是不大习惯罗妈妈粗粝的爪子,水玲珑的手多嫩啊,罗妈妈的与之相比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但婴孩哭非但不忌讳,反而寓意吉祥,谓之"响盆"。
洗完,罗妈妈用艾叶球儿点着,以生姜片作托,放在弘哥儿和湲姐儿脑门上,象征性地炙了炙,再给他俩梳头打扮。水玲珑开心地看罗妈妈捣腾,眼底全是欣喜的笑意。倒是诸葛钰没见过这等架势,看着小小儿子和女儿在罗妈妈手里翻来翻去,紧张得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想着,她要是敢摔了他宝贝,他就把她丢进河里喂鱼!
罗妈妈给孩子们洗三完,累得满头大汗,老太君见她动作娴熟,非常喜欢,赏了一个大红包,全是金裸子。罗妈妈欢欢喜喜地谢过,总算没白出这么大的力,给旁人洗三她可没这么卖命的。
洗三仪式结束时下午过了大半,诸葛流云与诸葛钰去前厅会见男宾,女眷们则留下与水玲珑攀谈了起来。
屋子里摆了一圈椅子,老太君坐主位,冷夫人和姚大夫人分别坐在左下首处和右下首处,甄氏挨着冷夫人,身边是乔慧;甄氏对面则是诸葛汐和冯晏颖。
甄氏今日的行头非常出挑,一件秋香色水印妆花缎做的琵琶襟束腰罗裙,典雅别致、清丽脱俗,裙裾和袖口有着十分特别的图腾,看着熟悉,却又叫不上来名字。
姚大夫人就笑道:"这料子好看,我好似没见过。"
甄氏难掩得意地笑了,语气却很是谦和:"哪里比得上你身上一寸一金的蜀锦?"
老太君一般不太在意人的衣裳,轻轻地瞟了一眼,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不大舒服。
水玲珑瞟了甄氏一眼,很快,目光又落在了冷夫人身上,当初冷薇枉死,冷家竟没有追究姚家的责任。按理说,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垂死前变成了一名满身褶皱的老妪,就算不是姚家害的,可姚家没能及时发现也难辞其咎。这些倒也罢了,冷家和姚家居然都没查出幕后真凶,到底是冷幽茹处理得太干净,还是他们没那份能力?
姚大夫人对甄氏笑盈盈地道:"哎哟!你快别谦虚了,你这种料子放眼京城怕是也找不到几匹,照我说啊,咱们这个年龄还能把秋香色穿得这么美艳的,除了你我还真没找出第二个!"说这话时,有意无意地扫过冷夫人的裙子,它是秋香色的!
冷夫人的素手一握,唇角的笑染了一丝冷意:"是啊,我就穿不出二夫人这种韵味儿来!"顺带着,连甄氏也一并厌恶上了!
甄氏听了姚大夫人的第一句夸赞还挺开心的,听了第二句就感觉到不对劲儿了,合着她称赞她是假,拿她做筏子挤兑冷夫人是真啊。恼火!
老太君微微一叹,看向水玲珑问道:"哥儿吃得多不多?夜里吃几次?"
水玲珑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夜里三、四次的样子。"
冷幽茹打了帘子进来,就听到水玲珑说的"三、四"次,眉头顿时一皱:"到底是三次还是四次?"
"回母妃的话,有时候三次,有时候四次。"
"什么时候三次?什么时候四次?"冷幽茹抑制不住地追问。
水玲珑扶额,这女人对数理精准性的要求是不是太严苛了?仿佛不弄明白她就抓心挠肺似的。水玲珑的瞳仁动了动,将几天的奶量一一说来:"昨晚三次,前晚四次。"
"嗯。"冷幽茹舒心一叹,尔后行至炕头,在老太君身边坐了下来。先前众人尚且觉得甄氏美艳,而今看了冷幽茹方觉得甄氏之容貌实在太俗!
诸葛汐垂眸看着杯子里的茶叶,冷薇与姚成的一夜风流,她一辈子也无法从心里抹除,因为天天有个酷似冷薇的蕙姐儿提醒着她,冷薇曾经享用了她的丈夫!
冷幽茹倪了诸葛汐一眼,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在看清甄氏的裙衫时神色就是一僵:"你怎么会穿这身衣裳?"
这身衣裳不好看么?甄氏忍住心底的不自信,皮笑肉不笑地道:"是太艳丽了些,我这不是想着弘哥儿和湲姐儿洗三,是大喜日子吗?就应景地换了这身行头…"讲到最后,话音渐渐弱不可闻。
冷幽茹摇了摇头,看向甄氏裙裾和袖口上一个又一个的图腾,目光微凝:"你改信佛教了?"
佛…佛教?甄氏瞠目结舌!
水玲珑低头喝茶,微微地笑了。
"我…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大嫂?我怎么改信佛教了?"甄氏木讷地问。
冷幽茹翻开袖口,露出一截白色中衣的袖子,上面用银线绣了一个卐:"佛教标志。"
老太君怒不可遏,当即甩袖离开了原地!
水玲珑淡淡地勾了勾唇角,信奉佛祖意味着背叛了他们的民族信仰。在喀什庆,异教徒轻则被赶走,重则被打死,冷幽茹成为佛教徒也是返京之后的事。诸葛流云等人容忍她,一是受大环境影响,二十愧疚琰儿的死,三是冷幽茹的骨子里又没流着喀什庆的血。甄氏不同了,这个在神庙面前立誓一辈子做女娲信徒的人,突然之间穿上了有佛教标志的衣裳,这回,不死也要脱层皮了。
"那个…家里几个孩子闹腾得厉害,我得先回了,小汐,我们走。"姚大夫人果决置身事外,也不许嫁出去的女儿再干涉娘家的庶务。
冷夫人也站起身,朝冷幽茹笑道:"家里有点事儿,改天再来看你。娘的生日,你和王爷别忘了回,娘可是为了你们才答应搬出佛堂吃顿热闹饭的。"
冷幽茹的睫羽颤了颤,淡淡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娘!娘你相信我啊!我真不知情!我不是故意的!"天安居老太君的卧房,甄氏扑通跪在地上,一脸惶然地哭求。
不知者无罪这句话其实是不靠谱的,哪怕到了律法上也是站不住脚的,比如一个人不小心将另一人撞入山崖而导致对方横死,律法不会因为他的无心便将判他无罪。生活亦是如此,你身为女娲信徒,却穿了佛教衣服,还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拆穿,传出去,外人怎么看待喀什庆?怎么看待女娲的子民?这简直是太挑战喀什庆的民族团结和崇高信仰了!
老太君气得面色发青,指着甄氏的胳膊都在颤抖:"你…你…甄明岚,你…你太令我失望了!你是喀什庆的耻辱!"
"不是的…不是的啊,娘!我真不认得它啊!我不知道什么佛教标志!我连大嫂的佛堂都没进去过…我是无辜的,娘!你相信我啊…"甄氏哭得泪如雨下。
人在气头上,什么都会往坏处想,若在旁的时候甄氏与她讲这些,老太君不会不信,毕竟就算寻常的大周子民,经常相邀去寺庙求签拜佛也不一定认得佛教标志。一屋子人,除了冷幽茹,谁认识?可老太君这回是气昏头了:"无辜无辜!你都来大周多久了,还觉得自己很无辜?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再也回不了喀什庆了,所以改信假神了?不可饶恕!"
甄氏的头摇头像拨浪鼓似的:"娘!我没有!这件衣服是董佳琳给我做的,我觉得好看,便一时糊涂穿上了!"
"好看?"老太君陡然拔高了音量,"你居然认为佛教标示好看?一个虔诚的信徒怎么可能觉得它教标志好看?我第一眼看到它就膈应得慌!你不虔诚!所以天神才没指引你!你…你真是太令人失望了!"
这时,水玲珑、诸葛流云、安郡王和乔慧步入了房间,冷幽茹懒得凑热闹,诸葛钰则留在前厅招呼客人。甄氏看见诸葛流云就像看见溺水时的救命稻草一般,扑倒了他脚边:"大哥!大哥我不是故意的!董佳琳送了我衣裳,我没多想就穿了!我…我只是不忍拂逆了她的一片孝心!这才…"
"不忍拂逆她的孝心,所以宁愿背弃自己的信仰?这种衣服能随便穿吗?"诸葛流云毫不留情地打断她的话!
甄氏狠狠呆住,连王爷也不信她了,怎么会这样?老太君理不清思路情有可原,可王爷理智聪慧,应当想得到她是无意的,为何…为何不原谅她?她又看向了自己的儿子:"铭儿!铭儿你是相信娘的,对不对?"
安郡王心有不忍,走到甄氏身边打算跪下替她求情,却被老太君一把扯到炕头坐下。"别带坏了我的孙儿!"老太君疾言厉色的一喝,将安郡王求情的话生生压回了肚子里!安郡王反握住老太君的手,眼底露出了哀求之色。
如果没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识破,老太君或许会考虑从轻发落,但只要一想到喀什庆的王妾穿着佛教的衣服招摇过市、不知羞耻,老太君就气不打一处来!老太君气呼呼地撇过脸,忽略了孙儿的哀求:"按照族规,背弃信仰者该如何处置?"
"鞭笞至死!"诸葛流云声若寒潭地道。
"啊--"甄氏几乎吓得魂飞魄散,"王爷饶命啊!王爷饶命!我真不是故意的!"
乔慧跪在了甄氏旁边,含泪望向老太君:"奶奶!您绕了娘吧!她肯定不是故意的!这种标志我也不认得,我从七岁就跟我娘去庙里上香拜佛,我…我从来都没注意过什么标志!还有,我们家里摆了老多观音像了,如来佛祖的也有,可…可我没见过佛教标志!这种料子时下正流行,大街上许多人穿的!娘她…只是一时兴起,打扮一番罢了!"
安郡王也扑通跪在了地上:"奶奶,大伯!请你们念在我娘无知犯错的份儿上,从轻发落!如若不然,请让我代我娘受罚!"
父代子过,夫代妻过,子代长辈之错,在喀什庆的族规中是被允许的。但安郡王如今是朝廷命官,真要把他打死,皇帝那儿怎么交代?诸葛流云冷沉的目光自安郡王和乔慧的头顶一扫而过:"鞭笞五十!"
五十下,挨不挨得过看甄氏自己的了。水玲珑以余光瞟了瞟诸葛流云,不知为何,她隐约觉得王爷有点儿…故意争对甄氏!衣服是董佳琳送的,怎么也得先问问董佳琳存了什么心思,当真无辜还是刻意为之。按照她原先的计划,这只是第一步,还有第二步棋甄氏才能落网,可王爷的态度直接加速了甄氏的"灭亡",就不知甄氏到底造了什么孽。
"啊?不是吧,白梅!你不是说那天的话得烂在肚子里吗?你怎么能告诉德福家的,还告诉了夫人?"白菊一是惊讶白梅说话不算话,二是惊讶府里新来的女人竟然是世子爷的生母!天啦!王妃是续弦?要不要这么惊悚?
白梅剥了一颗荔枝放入嘴里,便嚼便含糊不清道:"我是让你烂在肚子里,又没说我自己!"
"你…"白菊不悦地瞪了她一眼,"耍赖!"
白梅吐出荔枝核儿,又拿起一颗,这回却是剥给了白菊:"你这性子吧,容易被人当了枪使,一个弄不好,禀报消息成了蓄意挑拨。我就不会,我晓得分寸,且能好生利用一番!"
白菊张嘴吃下她送来的荔枝:"你怎么利用的?"
白梅喜欢白菊的原因就在于这丫头老实,又比她差,且打心眼儿里崇拜她,这种做人偶像的感觉好极了!所以,她都会一直护着白菊,嗯,怎么说呢?就像护着一只宠物一样。白梅主动伸出手接住白菊吐出来的荔枝核儿,丢进了垃圾篓。
白菊看她这么怜惜自己,忽而有些过意不去:"对不起啊,我刚刚太冲动了,你别往心里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