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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不知不觉时间就已经来到了大年三十,高克明又做回了他的捕头,每晚继续睡在青松观那薄席子上边,用年轻的身躯和大地的冰冷之气做斗争。
剿匪回来之后郡守、郡丞一干人的脸色并不好,无他,黄粱坡的土匪虽然灭了,但是在郡城外边闹事的土匪却跑了,还害死了本城两个大户家的不少人。而且听说朝廷的文书也下来了,对郡守的所作所为极不满意,大大批评了一番,不过好在没有直接把郡守的官帽直接拿掉,而是戴罪继续任职。虽然把杀害安大人的帽子扣到了隔壁郡,但是人家也不傻,立即分辩:剿匪是没错的,只是后期出了些小问题,而且当时也和燕止郡通气了,是你们自己不留心。
不过虽然郡府衙门整体氛围不好,但是各位大人都是明事理的人,即使是高克明、龙惠这样重回衙役身份的人也领到一份不大不小的赏赐,其他还在军营里卖命的人更是有酒有肉。加上年关将近,为了营造喜气洋洋的气氛,官府和各商家都有意无意地淡化之前的事情,娄云城终究还是热闹起来。
而这热闹有几成是真的,身为郡府衙门一线干吏的高克明最清楚。整个娄云城是外松内紧,郡兵在城外巡逻,郡县两个衙门的衙役在城内巡街,虽然没有像上次一样去抓赌抓嫖,但是许多地方都有捕头在,看着是闲聊吃酒,实际上是为了对付随时可能出现的情况。高克明不知道城内富商大户对郡守这次募捐剿匪是否有怒气,比如儿子女儿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的那两家人;但是他清楚,郡守和其他几位大人对于州郡里的某些人家确实是生出一股杀意,只是现在不是时候,证据还不充分——
黄粱坡的土匪又不是生活在世外桃源,自然需要和燕止郡的某些人打交道。于是,郡守眼皮子下边,某些人就干起来销赃的活;另外一些则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于某些客人非常客气;当然,还有一些本来做的就是这类活,人家觉得出门在外不安全想买刀剑,我们怎么能不卖呢?每个人都做的只是一些无可无不可的小事,追查起来也有充足的理由应对,可也正是他们,从方方面面养活了这些土匪。让那些无用的货物变成了土匪能花的金银,让劫掠不到粮食布匹的土匪能吃饱穿暖,让本来只是镰刀竹枪的土匪有了长刀铁枪。黄粱坡能壮大,除了土匪们的自强不息,官府的无为而治,也离不开这些人的润物无声。硬要说的话,黄粱坡是土匪的,也是官府的,更是这些商家的,这里边大家都有功劳,谁也别谦虚,排名不分先后。
当生产作用于消费,消费也反过来刺激生产。这些商家帮助黄粱坡的土匪时,咱们的土匪也知恩图报,很乐意接这些商家的买卖。因为除了可以拿到商家的钱,还能劫掠到他们对手的货物,甚至还可以绑票。南方有道菜,叫作一鸭三吃。土匪们虽然是北方人,但都是大姚人,不分你和我,这种一鸭三吃的精髓,他们学得很好。甚至发明了一鸭四吃的技术,和某地的捕快做点灰色交易,你破了案,救了人,我们拿了钱,也没丢了诚信买卖的名声,那被绑的可怜人也得救了。你好我好大家好,和和气气,多好啊。比起大姚那些吃了原告吃被告还落个臭名声的愚蠢官员不知道高明到哪去了。
只可惜啊,世界是运动的,时代是变化的,未来是充满意外的。某些不知好歹的人非要伤害北路宣谕安抚使安大人,把糊在这繁华盛世上的纸给戳破了,搞得郡守大人本来还犹豫的剿匪行动更加坚决了。于是,某些没皮没骨的觉得衙门里的刑具太粗太壮,他们的小身板受不了,就竹筒倒豆子,把有的没的全都招了。也亏的是这帮人平日里在山寨算半个废物,许多事情知道的都不清楚,所以某些自觉昧良心的人家还能安稳过年,某些略微担心的人家也没打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某些事情处理的干净的人家依然是风平浪静。
不过这一切暂时跟高克明没什么关系,他现在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而且到了初五才去当差,加上之前的赏钱、月钱,他有足够的时间和银钱过个舒心的年。
他弄了一些鸡鸭鱼肉,干果点心。虽然自己不会做,但是青松观有人会做,这个人就是玄悯。
“我说,你就舍不得放你们观里的一点调料吗?纯粹白水煮,你吃得下吗?”高克明边添柴边问。
“肉菜有价,香料无价。你说说咱们娄云城一斤肉多少钱,你去草市买一斤盐和胡椒多少钱?”玄悯在一边择菜。
“多少放一点嘛,又不是我一个人吃,还要给你和你师傅吃。”高克明说道。
“给我师傅吃那就更不能放了,他老人家可是青城派的,严禁口腹之欲。”
“不吃肉?”
“不,不吃添加香料的东西。”
“不是?这和口腹之欲有什么关系?”
“这么说吧,无论是鸡鸭鱼肉,还是萝卜青菜,白饭面条,都是吃饱;葱姜蒜,胡椒芝麻油的,都是为了让食物的味道更好。青城派的老祖宗认为,吃饱是人的天性,不应该禁止,但是吃好,就是从天性变成了奢靡。人要顺从天性,抵制奢靡。所以穿衣吃饭,丝绸和肉类都是可以接受的,但是过于精美的花纹,繁杂爽口的香料,这些都是要拒绝的。”玄悯边切菜边说。
“菜根子别丢啊,这菜可是我花大价钱买回来的,现在燕止郡几个地方有这么绿的菜啊。”高克明怜惜道。
“你做饭还是我做饭?”玄悯不满,“菜根味苦,嚼起来糟糕,下锅反而会坏了这一锅肉。做菜啊,要有舍才能有得。”
“得了,做菜还讲你们道士的大道理。那放点茱萸酱总没问题了吧,冬天辣一点,身子暖,发汗。”高克明说道。
“行了,之后会给你撒盐放酱的。不过要给我师父送去的那份,要单独拿出来。”玄悯说道。
“知道了,你动手,我打下手。”高克明拿着吹火筒说道。
“要我说,猪肉虽然便宜,但是味道太骚了,你还不如买点羊肉。”玄悯将菜下锅。
“你懂什么,草原上的猪可是比羊稀罕多了。”
“没野猪?”
“说起来,好像只在有林子的地方见过。别的地方虽然草长得比人还高,但是野猪也不经常见。”高克明摇头。
“快吹火,不然这饭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吃到。”玄悯拍了拍手说道。
高克明吹来一会,抬头说道:“我说,你们明天是不是又有那个罗田什么大醮啊?”
“没啊,我们青城派的明天没什么仪式,倒是初三是太上玄德灵感天尊诞辰,要举办碧洗清华大醮,还有各个道观可能要互相走动。”
“不是明天敲锣打鼓就好,我可不希望大年初一不能睡个好觉。”
“你是惦记大年初一吗?我看你想得是元月十五吧。”玄悯作为高克明少数几个亲近的人,自然成了他感情的狗头军师。
“别说,八字还没有一撇。再说,人家还不一定能看上我。”高克明想入非非。
“有什么嘛,大不了以后做朋友,咱们边郡的姑娘和中原那些可不一样,动不动就是非礼勿视,授受不亲。一来你长得也算英俊,二来也有正当差事,三来嘛,年纪也适合,怎么看都是天作之合。”玄悯笑道。古往今来都是这样,那些没什么感情经历的偏偏喜欢好为人师。
“要是真能成了……”高克明忽然有些犹豫。从内心上讲,去中原看看和娶这个姑娘他都想要,不过二者显然是有冲突的。去中原是为了搏前程,几乎一穷二白的自己是不可能带上姑娘一起去的,要是留下姑娘,天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回来接她。自己拐弯抹角地问过陈曹司,没什么好办法能直接去中原,最坦荡的路还是科举和调任,妄想抱着郡守大腿到京城,先不说能不能去,去了大概率只是个做下人的命。留下来吧,自己又不甘心。没有被社会和世界过多毒打的高克明现在还是抱有远大志向,或者说不切实际的幻想。不是谁都能像戏文里的那几位主角一样,开局一个碗,人生全靠莽。
“怎么了?呆呆的。”玄悯说道。
“我想去京城闯闯。可是一无所有。”高克明郁闷道。
“本来无一物,你还担心什么呀。”玄悯随口说道。
“怎么说呢?你看我现在,在郡守府当捕头,一月也有二两的银子,好歹也是个正经差事。之后干得时间长了,考取一个秀才,说不定就能调成文吏了;之后慢慢煎熬吧,或许能成为曹司也说不准。现在火急火燎,想去京城,可是去了也无亲无故,更没有一技之长,总不能当街要饭吧!我去了是想见世面,不是为了丢人。”高克明很无奈。
“那就向现实妥协呗!或者你考科举也可以啊,这样也不算虚度光阴,万一考中了呢?就有机会去京城了。”玄悯建议道。
“说得轻巧,和我一起当差的龙捕头可是讲过一个老头考了几十年都没过的故事,可是把我吓了一跳。想想六七十岁,还去考秀才,多可怜啊。”高克明垂头说。
“求仁得仁。”玄悯神色淡然,“说法有千万个,你最终踏上的道路却只有一条。迟早都要走,不如坚决果敢一些,拖沓只是浪费时间而已。”
“你说的好,但是说得也轻巧。我后半生的路啊,全都压在上边了,一个脚印就是一段年岁,能随便迈步吗?”高克明嘟囔着。
“自己看嘛,反正我是出家人,师父教育我们,凡事尽量用超脱淡然的眼光去看待,这样就不会有失偏颇了。”玄悯说。
“怎么个超脱淡然法?”高克明扭头问道。
“简单的很,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是该去追梦还是该稳重。人应该追梦还是该稳重。梦还是安稳生活。”玄悯说道。
“好吧,现在我应该情绪激动,一脚踢翻锅碗,然后大骂一声:‘去他娘的安稳,老子十六岁,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再过十年也不过是二十六,那时候回过头当衙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还是算了,好好吃一顿,我盘算一下怎么去京城,明年还是后年,最好有个出身,大不了就做一个游侠儿,一路走一路混,土匪的人头就是我的腰包。“说着高克明拿起吹火筒,继续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