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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这一刻显得愈发漫长,而且,煎熬。
被缺口制约的队伍显得又细又长,向前,望不见头,向后,见不到尾,没来由地让宁有意心头涌上强烈的不安。
脑袋里绷着一根弦,越拉越长,越拉越细,发出尖锐刺耳的滋滋声,每一刻都似要断裂,却还未断!挑逗得内心惶然!
时间越长,风险愈大!
紫琉国故意在西面留下缺口,明显就是请君入瓮!所以这才是为何平阮儿要乔装率队先行单独离开的原因,因为这三万士兵,迟早会被发现!而宁有意能做的,便是争取在紫琉*队尚未发现之机,尽量多带士兵出去!也就是说,必然会有所牺牲!
沙漏,无声无息悄然坠下流沙。
藏青色天空中,星子也隐没无踪。臭味熏天的空气中,仿佛悄然酝酿着某种危险的气息,一点一点而扩散,扼上每个人的喉咙……
“啾——”
一声尖细叫声在头顶乍然响起,宁有意心里顿时打了一个突,惊得抬头看去。
却是一只鸦青色小鸟飞过,不经意地鸣叫一声罢了。
这个时间,这鸟竟然还未休憩?
心中疑惑一转而逝,却并未深究,当此时,眼前这三万大军队伍的安危,扼住了他全部神思。
队伍如长蛇游走,尽数收入黑鸟细眼中。黑鸟振翅高飞,飞速离开长蛇队伍,转瞬朝东面帐篷群飞去,细小身影渐渐化为一个黑点,最终隐没于浓浓夜色中。
夜间,从高空俯瞰,东面的帐篷密集却有序。巡逻卫兵精神抖擞,穿梭其间。正中央,一座大型帐篷很是醒目,众帐篷井然有序围在其四面,呈现出众星拱月的架势。很显然,这是帅帐!
“啾啾!”黑鸟兴奋鸣叫,瞬间穿过帐篷支开的窗户,落在了书桌上。
泛黄烛光下,一只异常苍白的手伸过来,熟稔地捉住了黑鸟,将其握在手中翻转过来。纯黑光亮的羽毛与苍白得近乎透明且泛着清冷之色的手指形成了鲜明对比,给人视觉以强烈冲击。
玉指翻飞,立即从黑鸟足下取出一个精巧的铜色圆筒,然后从里剥出一张袖珍的玉帛来。
烛光跃动,映照得玉帛上密密麻麻的墨迹如错乱的符文,令人眼花缭乱。
“咳!咳咳!咳咳……”一阵急速的咳嗽声响起,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般。苍白手指立即捂上了胸口。顺着手指往上看,却是削瘦的肩膀与凸出的两根锁骨,然后是尖尖的喉结,再上去便是苍白泛青的面容。
原来,是个孱弱瘦削的病秧子!
青年男子唇色寡淡,两片唇瓣如敷上了一层白霜,干涸得都能看见一条条血色裂纹。整个人给人一种命不久矣、垂死病危,毫无生机的感觉,然而那落在玉帛上的目光,却精锐得令人心悸!那样的眼神,精光湛湛,生机勃勃,如狐狸般狡诈深沉,让人莫敢小觑!
史子孝!
史光臣义子,紫琉国少帅。十四岁以前默默无闻,淹没人海;十四岁那年冬,随其义父出征抵御黄沙国进犯,献计御敌,不战而屈人之兵,因而大放异彩,闻名天下!
其人以谋略过人、智慧绝伦而闻名,据说尤擅攻心之术!若说紫琉国以史光臣为首,那么史子孝便是此首之脑!纵横捭阖、进退攻防,全在其一念之间,他便是那执棋之人!
只是不曾想,传闻中赫赫有名神秘不宣的史子孝,竟然是个病秧子!
“来人!咳咳!”下完令后他急忙用拳头抵住嘴唇,以缓解咳嗽。
帐门掀开,一个体壮如牛的将士急匆匆走了进来,单膝跪地,声音粗莽如雷声轰鸣,道:“末将在!公子有何吩咐?”
“西面可有异样?”史子孝强忍住咳嗽,撑着桌子问道。瘦弱的身板仿若一阵风就可以吹倒似的,又似可以轻而易举地拦腰折断。
“暂无。”将领回道,然后疑惑抬头看向史子孝,出声询问道:“公子,发生何事了?”
“咳咳……密探刚才来信,今日下午在沁阳县城中发现平阮儿的踪迹,咳咳!而且今日城中防守突然薄弱,他这才寻得机会将密信送出,并临时在信中添加几笔,说是沁阳县中大军异动,不知何为。”
“什么!平阮儿出现在沁阳县城中!”壮汉名阎岳,号称铁面阎王,是史光臣的心腹大将。其声音洪亮若雷,当真如阎王震怒之吼!只听得他疑惑道:“沁阳县中的密探已经失去联络好几日了,此番突然传信来,谁知是真是假?万一是飞羽骑搞出来的,谁知道他们有何图谋?”
阎岳虽然身强力壮,却并非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之人,史光臣之爱将,自有其过人之处。
史子孝沉默片刻,似乎在考虑阎岳之话,随即抬起头来,道:“密探是真,这不用怀疑!只是这消息嘛……”手指扣在桌上,发出笃笃的声响。
说实话,他实在无法想象作为一军主帅的平阮儿会丢下二十万大军出现在沁阳城,可是据手上资料分析,此女子最爱出其不意,当初便不遵上令率飞羽骑深入黄沙腹地,打得黄沙国一个措手不及!所以,一切皆有可能!
双眼一眯,划过危险精光!
不论平阮儿是否真在沁阳县城内,既然信中言明大军有异动,那必然是西向撤军!他划出西面为茅厕用地,为的就是这么一天!
以平阮儿之能,定会发现他紫琉军队对沁阳县城围而不攻的真正目的,也定会壮士断腕,让其精锐飞羽骑迅速出城西行,与赤炎军形成合围之势,强行夺取凌冲水库!
所以他特意在西面留下缺口,为的就是诱敌深入!飞羽骑别无选择,若要突围,必然得从那恶臭熏天的粪堆上经过。纵然是骄傲得不可一世的飞羽骑,也得闻他紫琉国士兵污秽之物的味道,想来,这定然会是飞羽骑永生难忘的奇耻大辱!最重要的是,即便受辱,他们也未必能突围出去!一旦有所异动,其他各面营帐会迅速出击!只要各个营帐按他吩咐巡逻盯梢,定然会让飞羽骑与边军葬身此地!
巡逻?西营朱瀚那儿可千万别出岔子!想到此,他立即吩咐道:“你速速派人巡查西面情况,不得有误!咳咳咳……”由于激动,难免又是一阵急剧地咳嗽。
“公子您……”
史子孝摆了摆手,过了好一会儿才歇下来,冷声道:“快去!等了这么多日,只怕那些士兵都欺负本公子这个病秧子,阳奉阴违、偷懒懈怠只怕也是常有的事,秦荃一个人只怕也是压制不住的。你速派人前去,若平阮儿真出现了,只怕再不去就晚了!咳咳!咳咳!”
阎岳看了眼因连续咳嗽导致面色苍白如纸的史子孝,终是垂眸盖住眼中不忍,疾步出了帐门!
“来人!”他朝最近的巡逻分队招手道。
分队队长立即跑步过来,恭敬行礼,“阎将军!”
“速速带兄弟前去西面巡逻,一有异样,立即来报!不得有失!”语气急速而冷冽,听得那小队长心中一凛,立即意识到此事的重要性,当即领命,率分队全速朝西边奔跑而去!
望着跑远的巡逻分队,想起刚才公子说的话,阎岳心中沉了沉,早在驻扎之时公子便严令强调防守的重要性,更是要求西面“茅厕重地”必须每夜巡防,可是为何公子却并未提及,事关军事机密,自然不可与人道。而且大帅不在营中的消息除了自己与公子外,也并无人知晓,只怕与此也有关系!而大帅的离开,与前几日大帅突然令冯将军领军开拔肯定也有关!
现如今,西面离主营太远,而被大帅罚去防守茅厕重地的将领又是朱瀚。朱瀚与公子向来不和,常与公子唱反调,还出言不逊,公子为避免朱瀚因小失大,只好派秦荃监察。不过正如公子所言,连日来西面并未有任何动静,只怕不止朱瀚,就是其他士兵,难免也会对公子的命令产生质疑,这是秦荃一个人压制不住的!
阎岳不由得叹了口气,朝西面望去。公子的担忧不无道理,只望西面不要真出什么纰漏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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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逻分队一路快跑,大约一盏茶的时间,终于临近西面营地。
分队队长立即挥手令队伍停下,目光如炬扫向四周。
四野寂静,前方的营帐好似都陷入了沉睡,无一点儿动静,只听得蛐蛐声此起彼伏,悦耳动听。这样的夜,一切都很正常,唯独没有——士兵的鼾声!
而且,也不见守夜的士兵!
微风起,队长高挺的鼻子突然耸动了几下,冷眉皱紧,随即眼球一鼓,霍然睁大!
血腥味!
分队长浑身一个激灵,立马意识到不妙!为何会有血腥味,为何不见一个人巡逻?即便懈怠,也不至于如此!
唯有一个解释&172;——
“快!去营帐看看!”他急忙命令道。
身后士兵也纷纷意识到情况的严重性,立即分头朝各个营帐跑去!
不一会儿,从左侧传来一个士兵的汇报:“队长!这……”
“说!”队长厉声道,士兵的迟疑的声音,差不多已经印证了他心中猜测!
“整个帐篷的士兵全被人杀死了!”
“什么!”然而,还不待他反应过来,汇报声便此起彼伏从各个帐篷所在紧接而来!
“队长!营帐内所有人一刀毙命!”
“这儿也是!”
“这里也一样!”
“队长,这儿发现巡逻卫队的尸首,全部一刀毙命,无一活口!”
“队长,这里发现了朱将军……朱将军的尸首!”
一连串的汇报让分队队长一个头两个大,这是怎么个情况,整个西营分队近两千多人,竟然被人一锅端了?而且,连朱瀚将军都这么死……死了?
“秦将军呢!”他急忙问道!现如今,西营已经成了死营,事情的严重性,已经大大地超出了他的预料!
士兵收到命令,当即又转身进入营帐搜寻了一圈,却还是一无所获,只得回道:“禀告队长,没有发现秦将军踪影,不过恐怕也……”也凶多吉少。不过这样的话,士兵是不敢说的。
分队长沉默片刻,猛然想起自己被这一连串事实冲击过大,以至于忘了向上头汇报,当即抬起头来,一把抓住身旁的士兵命令道:“小庄,速速将这里的情况汇报给阎将军!要快!”
叫小庄的士兵当即点头,面色仓惶朝东面主营跑去!
队长吩咐完后,整个人也冷静了下来。先前去打探的士兵也尽数回来,站到他身旁等候命令。
突然,他的耳廓动了动,捕捉到一阵细碎的呻吟声!当即举着火把踏入东面的草丛中,循声而去!身后士兵立即跟上!
“啊!”一个胆小的士兵一声惊叫,手中火把应声而落。
熊熊火光中,只见一个满脸是血的人奄奄一息趴伏在草丛里,右手保持着向前扒的姿势,手背与五指上全是血。而他身后,拖了长长的一条血线,将枯萎的荒草压出一条肩宽的道来。
分队长冷冷瞥了眼那惊叫的士兵,当即将火把塞在他手中,冷声道:“拿稳了!”随即蹲下身去,掏出汗巾将那人脸上鲜血抹掉。鲜血抹掉之后,露出一张分外熟悉的脸来,分队长不由得惊呼道:“秦将军!”
躺在草丛中的人听见有人在叫自己,虚弱地睁开了双眼。涣散的瞳孔中倒映着簇簇火光,渐渐聚集成亮色一点。只见他艰难地抬起右手,指着西方,断断续续地说道:“快,快……赤焰来袭……”
分队长神色一凛,原来如此,果真是赤焰来袭!当即回头命令道:“赤焰来袭!速速报知大帅!快!其余人立即制造动静,让最近的营区知晓、警戒并支援!”随即小心翼翼地翻过秦荃的身子,这才发现他的颈间已被割伤,能撑到如今已算得上一个奇迹!
“你,快去请军医来,就说秦将军重伤!”
“别,别费劲了,快去阻拦……赤焰军队肯定是想……想突围……”秦荃拼尽力气说道。
“属下知道!秦将军请放心,阎将军他们马上就会到!一定会阻止赤焰军队的!将军您一定要撑住!”分队长冲秦荃说道。他也算是个人才,临危不乱,发号施令有条不紊。
随即他立即替秦荃包扎起来,尽人事听天命,如今秦将军的性命是否还能保得住,全看天意了!他立即将秦荃交给手下士兵,然后起身观察情况。
尖利的哨声响起,声声急迫。隔得不远的巡逻军队已经火速赶来,帐篷里的士兵也迅速起身!
无数火把渐次点亮,一时间火光如龙,又如潮水,向西面涌来,立即照见前方不远处隐蔽前进的赤焰国大军队伍!
“赤焰突围,拦住他们!快!拦住他们!”
“追!拦住赤焰军队!”
命令接二连三一道道发下,无数紫琉国士兵朝赤焰大军紧追而去!
一时间火光大盛,嘈杂一片!
看见由远及近的滔天火光,宁有意脸色铁青,心中的不祥预感终于化作现实。
“快!快!”负责整饬队伍的将领急忙命令道。士兵们争分夺秒,再不用顾忌是否会弄出声响,加速快跑前进!
宁有意勒马急停,当机立断下令道:“彦昌,你率三千飞羽骑前方开路,本帅率大军紧紧跟随!至于蒋世德,你率一千飞羽骑回援!若回援无效,立即返回!”
“得令!”两人立即得令勒马退下。
彦昌打马飞奔至飞羽骑队尾部,声若洪钟,振声道:“最后十个方阵听蒋将军命令,即刻回援步兵,为其断后!前三十个方阵加速前进,随本将军前方探路!”
“是!”各个方阵的统领立即接令!飞羽骑全是以一当十的精锐,自然是反应灵敏!只见后十个方阵立即变化为一字长蛇阵,如蟒蛇出击,转瞬腾云而上,奔赴大军尾部!
兵戈交接的声音立即响起,乒乒乓乓的混杂一片!震天响的吼声,释放着飞羽骑憋了十余日的怒意!痛失平遥城!围困沁阳县!感染瘟疫而无救治之法,只能夜以继日地焚烧尸体!那是战友与无辜百姓的尸体!让他们情何以堪!
所有的窝囊气与怒意,此刻暴涨到最高!唯有紫琉国士兵的鲜血,可以祭奠那些死去的亡灵!唯有鲜红温热的鲜血,可以浇熄心头之怒火!
血色划破长空!
谁的血,飞溅在枯草叶尖之上,浇灌了干涸开裂的土地!谁的血,沾染在铁色兵器之上,喂饱了肆意叫嚣的兵器之魂!谁的血,洒了满面,如流水漫过黑色瞳眸,让目之所及全是血色画卷!
血肉横飞!厮杀激烈!
紫琉国大军在飞羽骑的猛烈强攻下,竟然无法前进一步!而赤焰国大军此刻还余最后三千士兵,就可以完全通过!
三千士兵通过也不过是片刻功夫的事,所以现在飞羽骑要做的就是——拖!
只是层层叠叠的不断涌来的紫琉国士兵如潮水一般,黑压压一片,令人望而生畏。飞羽骑,究竟还能撑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