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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面一时僵住了。
云错看了看雪怀, 低声道:“爷爷奶奶好,我的名字叫云……云过, 是雪怀的朋友, 这次过来看望他的, 没想到遇见了仙师布雨,困在了此处。给您二位和雪怀哥添麻烦了。”
他站得离雪怀远远的, 目不斜视, 口吻也礼貌又乖巧。唯独那被魔化所影响的银发和隐红的双眸看起来不是很有说服力——他是习于冰冷的一个人,故而也不知道怎么去掩饰,连笑都很笨拙。
慕容老妇人看他浑身湿漉漉的,直说这样不行, 催着云错去沐浴换衣,又亲自动手去给他找衣服。云错从没见过这阵势, 对着老奶奶的热情, 连话都不会说了, 他拘谨地道:“我没关系的, 用个法术烘干就好。”
慕容老妇人训斥他道:“这怎么行?现在的年轻人仗着学了一点法术,就成天胡来, 再厉害的仙者,除非天地化物,论到本源那都是在凡间, 不是事事都能克化的。着凉了伤根骨,滥用法术也伤元气。快去,水有现成的, 小怀的衣裳你穿不上,这儿暂时也没多的,我去把老头子年轻时的衣裳找给你。”
云错被催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门一开一合,他回头看了雪怀一眼,接着就被带走了。
雪怀闷着没做声,老老实实站在慕容金川面前。
他外婆好骗,慕容金川却不好骗。他这个外公当年独自一人开辟山庄、平衡各方、周旋于诸多势力之间的时候,别说雪怀了,连雪宗都还在满地找糖吃。
雪怀也清楚,刚刚他和云错——“搂搂抱抱”地一起滚进来的场面绝对被慕容金川看进了眼里,他现在处于百口莫辩的境地。
他决定稳妥一点,后发制人。
果然,慕容金川低声道:“你最好说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小怀。你以为你们瞒得住我?云过,云错,你姥姥不认得,还当我不认的么?他就是仙主与魔族公主生下的那个野种!少仙主云错,性情乖戾,手段狠辣。你父亲前些日子说给你择了一门好亲事,他就是这么给你选的道侣?!他爹这个人不靠谱,害了你娘亲,还要来害你!”
雪怀道:“姥爷,也不是这……”
“那你说说,你说说,啊,怎么回事?”慕容金川气不打一处来,骂完他爹又开始对他怀柔:“小怀,姥爷也知道你,你是个好孩子,上进努力,性子也沉稳,怎么会和这个人搅和在一起呢?我上回怎么跟你说的?要你沉心,克己,自律,眼光长远!你看看你,小怀,你怎么回事?”
雪怀说:“其实……”
他连着说了好几个“其实”,都被打断了。慕容金川铁青着脸色,喋喋不休地训斥他半晌,最后终于说累了,让他说话。
雪怀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反而话锋一转,眨巴着眼睛问他姥爷:“原来我爹寄的信,您还是在看的啊,我还以为您都是直接烧了。”
慕容金川:“……”
还没等他收拾雪怀,门那边依稀有响动,像是云错洗完了,慕容老夫人在外头慢慢给他折腾换洗衣裳,叮嘱事宜,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过来了。
雪怀加快语速,告诉慕容金川:“其实是这样的,他……不出几年后将登顶仙主之位,深花台准备站在他这边,为了稳固关系,我爹脑子不灵光就替我许了这么个婚约,是说婚书先送着,东西也收着,五年之后我如果还是不愿意的话,那就把关系断在这里,聘礼照样还回去……就,虽然我也没太明白我爹他到底在想什么,但事实不是您想的那样,我和他……没什么关系,我也并不喜欢他。”
看见慕容金川还要开口,雪怀迅速堵上:“刚刚在门外也是个意外,他是半个魔界人,今日外头布雨干扰他灵视,看不清东西,我带他过来的时候才不小心绊在了门边,故而……不太成体统。”
慕容金川脸色仍旧阴云密布,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雪怀刚刚出门一趟,其实也有半身衣裳是湿着的——他适时地打了个小小的喷嚏,终于使得慕容金川赶他回房换衣。
这个空档,他听见门外云错过来了,又在被慕容金川拎住问话,家住哪里,何方人氏,年龄几何,有什么打算。
慕容金川根本没管云错是谁,他拿的就是训学生的语气,比跟雪怀说话还要凶巴巴。雪怀在心里替他外公捏了把汗——按云错那种记仇又死板的性子,这个梁子估计结下了,以后不知道会不会往慕容仙门记上一笔。
云错也不太爱跟别人说话,若是有人用这种语气训斥着问他,他大约会犟着一声不吭。
但让雪怀有点意外的是,云错倒真如同一个被家长抓包的普通少年一样,认真又谨慎地一一回答着——还不知道自己早就穿帮了。
“多大了?”
“比雪怀哥小两个月,马上快十七了。”
“哪里人?家在哪里?和小怀怎么认识的?”
“冬洲,家也在冬洲。和小……和雪怀在一次百鬼夜行时认识的。”
除了名字,他隐去了自己显赫的家室和可怖的资源,只说家中只有一人一猫,生活尚可。
雪怀的外婆明显对云错比较有好感:她听到云错家里没其他人后,偶尔会插话道:“唉,可你这头发颜色要不得,我去给你染黑?还有你那衣裳,是还干净整齐,可是袖袋破了也不缝补,这么好的料子……”
接着就是衣料摩擦、争抢僵持的声音,云错压低声音磕磕巴巴地道:“您别忙了,不用……”
明明是个在外冷漠不可一世的仙君,上辈子无论什么艰难的情况都永远喜怒不形于色,这次却好似遇见了什么了不得的难题。
雪怀听得笑了起来,笑完后心情又有点复杂。
他再一次意识到,云错好像是来真的。
他换好了衣裳推门出去,便听见慕容金川招呼他:“过来,小怀。”
雪怀乖乖过去了,坦然面对着两位家长。
他心知自己已经和慕容金川讲了清楚,他们也不会再为难他们,故而远远不及一旁的云错紧张。
“这事我们也不管你了,你自己带来的人,自己招待,想什么时候上去山庄里睡就随你。”慕容金川问道,“只是今日,你打算怎么安排?你同门左右都回去了,仙门无人,暖阁宿舍的位置暂时也收拾不出空来。”
雪怀瞅了瞅云错,小声说:“他住我修炼的山洞里,我一会儿送被子给他。”
话音刚落,慕容金川就斥责道:“胡闹!这是待客的礼数吗?”
雪怀:“……”
他说:“那我去睡山洞。”
他没敢说他是准备把云错藏起来,这才把人安置在那里的。
他其实并不觉得睡山洞有什么不好。点了火,有了被褥床铺,枕边窝着一只猫,外面就是如瀑雨水与悠悠风声。上辈子他值夜,想睡山洞都没的睡,只能靠在树干上凑合。
“不行。”慕容金川下了死命令,“让他今晚先睡你房里,都十七的人了,这些事上怎么没分寸?怎么说也见过了你爹和我们,怠慢人家也不好,快去。”
雪怀睁大眼睛:“一个房?姥爷,我刚刚跟您解释明白了,我和他只是——”
慕容金川挥挥手打断了他,脸色很臭地摇了摇头,挽着妻子的手离开了。
他什么都没说。
雪怀:“???”
门咔哒一声关上,云错在身后低声道:“对不起,我给你添麻烦了,我现在就走。”
雪怀回头看了看他——
云错没什么表情,一脸镇定地望过来,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同。学堂里没有尺寸合适的备用门派服装,他穿着慕容金川年轻时的袍子,白的绸衫,上面用凤凰线绣着枫叶与翠鸟,花哨是花哨,却有一种别样的风流好看。
他仍有些拘谨,又仿佛很抱歉,有些低落的样子——因为他跑出来找他,叫雪怀被外祖父母发现了,以为他与他有什么。
他也没有立场去为雪怀解释。
他知道现在的雪怀很讨厌自己,巴不得退避三舍,就像……前生最后那段日子一样。
雪怀叹了口气:“算了,没事,反正你现在出不去,不如留下来。这种事不要再来第二次了,云……云公子。”
云错低声道:“可是我不来,你生病了怎么办呢?镇魂汤伤脾胃,你也不肯好好吃饭,没人看着,你总是叫人这样不放心。”
雪怀想了想,没有反驳。
云错这仿佛他老爹一样的口吻他已经听习惯了。这次的确是他自己没注意到自己的问题,他习惯了来不及爱惜自己身体的生活方式,连带着这一世也没顾得上心,只知道修炼。
他说:“我知道了,谢谢你,我以后会注意的。”
云错自己找到了编织精细的万年竹席铺在地上,雪怀给他找被子。
雪怀看着他外婆拿来的这一床被子发愁:“姥姥她好像年纪大了,忘了把你的被子拿过来,这床是她刚刚说要给我加上的,今天夜里冷。”
云错道:“我可以不盖被子的,你用吧,我不是很冷。”
雪怀还是把这床被子给他拎上了:“算了,没关系,我明早再去找姥姥要一床,你先凑合着用。你要是想吃零食就自己去储物戒里拿,有海妖的小笼包和蟹肉饼。”
云错不做声,很小心地抻平被子,再很小心地躺下来。
他的呆瓜猫此前一直不见踪影,此时也扒着窗户窜了进来,嗖地一下就拱进了云错怀中。
雪怀又发现他外婆忘了拿枕头——于是把自己的几本书用布包起来叠整齐,也塞给了云错。
他小声咕哝道:“怎么全都只有我一个人的?被子、枕头没有,可你的盥洗用品又都送来了……喏,给你放在这里。”
云错道:“好。”
雪怀发现他眼底又浮现出了一些轻小的笑意——但他不知道云错在笑什么,也懒得去问。
他有些累了,翻身上床后就灭了灯,裹着被子睡了。
云错亦没什么言语,安安静静的,连呼吸声都微不可查。
半夜果然冷了起来,雪怀半梦半醒间觉得冷,正要迷迷糊糊地醒过来时,却忽而觉得有人给他加了一床被子,轻手轻脚地给他掖好。
他以为是外婆终于想起来少了一床被子给他们,半夜赶过来送,于是低声道:“您回去吧,别忙了,早点休息,我不冷。”
那人摸了摸他的头,而后离开了。
第二天一大早,雪怀遭了个晴天霹雳。
他醒的时候云错还没醒。雪怀起身时,偏头便看见那床被子又回到了自己身上——昨夜的人并不是他外婆。
云错单裹着他自己的外袍,把小灰猫抱在怀里,仍在沉睡。
有人轻轻敲门。
雪怀披衣起身,绕过云错,伸手去开门。过去时,他顺手把自己的两床被子都往云错身上一丢。小灰猫被他惊动了,从云错怀里嗖地一下溜出来,跟在他后边。
是他眼熟的一个小师妹,也是慕容金川的一个亲传弟子,他平日里把她当妹妹的,彼此也很熟稔。
雪怀有点诧异:“你没回家?你怎么来了?”
小师妹红着脸说:“师兄,掌门人要我给您送汤来。”
雪怀一脸茫然:“汤?什么汤?”
食盒递了过来,雪怀揭开一看,有两屉小笼包和一盅雪白的汤,香气逼人。
小师妹咳嗽了几声:“雪师兄,双修讲究贮藏精气、调和内息、五行平衡,这衡天草蛇羹正有此效,还有消肿、收敛伤口、恢复精神的效用。你……慢慢用。”
雪怀先是没反应过来,而后觉得整个脑袋都在嗡嗡响——
他一把抓住小师妹的手腕,确认道:“双修?我?你们以为我和他——?”
小师妹吓了一跳,问他:“怎么了师兄,他不是你的未婚夫吗?掌门人都这么说了。”
“不可能!我昨天才告诉姥爷,我和他只是暂时……是不是他真的上了年纪,没听清我说的话么?”雪怀道,“总而言之你先别忙着走,我跟你一起去找姥爷说清楚。”
小师妹反而镇定下来,握着他的手,深沉道:“师兄,你别急,这话掌门也跟我说了,你的反应,掌门也预料到了,我跟你理一理,好不好?”
雪怀狐疑地看着她。
小师妹清清嗓子:“寻常人家定亲,送聘礼上门,亲家收聘礼,两边家族缔结盟誓,两边孩子处着,是不是这个意思?”
“可我没——”雪怀刚开口,又被打断了。
小师妹问他:“他给你送聘礼没有?”
雪怀:“送了。”
“你们收了没有?”
雪怀想起他那不靠谱的爹,面无表情:“收了。”
“那雪怀哥,你家的深花台,现在也和云家联合起来做事对不对?”小师妹说。
“嗯。”
“然后云少仙主也追着你到了这里来,对不对?”小师妹盯着他,一拍手,“这不就结了,你们两个人现在这种状态,和已经结亲也差不离了嘛!你说你们实际上没有定亲,可是又会有谁信呢?所有人都知道你们已经定亲了,只有你自己一个人说没有而已啦!”
雪怀:“…………………………”
“雪师兄,温水煮青蛙,听说过吗?掌门今天早上还在说你傻,我看是真的。”小师妹冲他俏皮一眨眼,须臾间便溜了。
门后有响动,云错揉揉头发从地上爬起来,伸展了一下僵硬的身体。
雪怀看过来,刚好撞上他的视线。
雪怀:“……”
姜还是老的辣,他此前一直没弄明白雪宗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以为自己拒绝了,这样便毫无意义。现在他明白了。
这只被煮的青蛙面不改色地把食盒提进来,顺手将这碗汤丢出了窗外。
云错问他:“丢了什么?你不爱吃吗?”
雪怀深吸一口气,道:“不要有这么多问题,闭嘴吃饭。”
作者有话要说:温水煮雪怀:把雪怀剥光,放入温水中,撒点调料,辅以枸杞、彼岸花、小茴香、莲子、百合、熬煮两个时辰,隔壁云三岁都馋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