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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新雪微微侧头,近乎透明的乳白色玛瑙在金色凤喙垂下的宝石流苏后若隐若现,不仅为彩色宝石添了分素色,还能恰到好处的衬托顶级宝石才会拥有的浓郁色彩。
“不错。”纪新雪朝着虞珩投去赞赏的目光,从妆奁中选了几支树枝状的细簪插在凤尾步摇的另一边。
不得不说,虞珩挑选首饰的眼光远比做新衣服时挑选配色和布料的审美好。
虞珩左脸浮现浅浅的梨涡,歪头去看纪新雪的妆奁,眼神逐渐凝聚在衔着孔雀额心坠的华胜上。
纪新雪转头去看并排摆放在盒子中的手镯,眼中闪过犹豫。
是选纯玉手镯,还是选攒丝手镯,或者猫眼手串?
艰难抉择戴哪种镯子时,纪新雪分心看了眼已经半晌没有动静的虞珩,发现虞珩正捧着他昨日刚命人从库房拿到妆奁中的华胜,专心致志的盯着华胜看了会,又抬头看向他。
纪新雪几不可见的后仰,坚定的拒绝虞珩,“我头上已经有大步摇,不能再戴华胜。”否则真的会变成人形首饰架。
想要完美展示华胜,不仅要将头上的凤尾步摇和已经插好的细簪全都摘下去,还得将发髻散开重新梳头。
为了让虞珩早些忘记华胜,纪新雪特意将选择镯子的任务交给虞珩,立刻戴在虞珩选的金制攒丝红宝石牡丹镯,举起手腕让虞珩能近距离看清效果。
极度显白的配色衬得纪新雪本就白嫩的肤色细如凝脂,几乎不似真人,虞珩目光微顿,趁着纪新雪去看璎珞的时候,悄悄伸出手指在纪新雪的手背上贴了下,感觉到温度才松了口气。
他不再打扰选择其他配饰的纪新雪,低头凝视始终没有放开的华胜,想象纪新雪带上华胜时会是什么模样。
按照纪新雪的习惯,差不多两旬的时间,会去库房换一次妆奁中的首饰,大多数首饰都是至少带过一次才会收起来。
两旬之内,他一定能看到纪新雪戴华胜。
不知不觉间纪新雪翻看妆奁时越来越心不在焉,忍不住分神去观察让虞珩爱不释手的华胜。
华胜并非金制而是银制作,悬挂的额间坠是正开屏的绿尾孔雀,孔雀首嵌黄金雕琢,尾部嵌着轻薄如蝉翼的各色绿翡。
确实很好看否则也不会出现在他的妆奁中。
就是不知道带上华胜后,会不会有遮挡视线,以至于看不清路的情况。
半炷香后,纪新雪对着铜镜调整孔雀的位置,发现他的担心完全没有必要,孔雀尾部垂下的绿色珍珠正好悬空在他双眼上方。
他接过虞珩递向他的副簪,依次插在华胜左右,又换了对翡翠耳坠和千丝银嵌各色宝石的手镯,脖颈戴着与手镯制式差不多的璎珞,决定专门做件新衣服搭配这套首饰
过于沉迷游戏,导致纪新雪和虞珩不仅错过上午的课,下午的课十有八九也要错过。
最后只将头发编成松散花藤状搭在肩上的纪新雪,满脸无语的望着已经偏向西边的太阳,捂着空虚的肚子让侍女去小厨房叫个铜锅来。
反正已经来不及去下午的第一堂课,不如好好放松一下。
自从去太学读书,他就没腾出过时间吃锅子。
虞珩对待上课的态度和纪新雪一样佛系,心满意足的和纪新雪前往偏厅用膳,他对纪新雪道,“正好封地送来些有趣的小玩意儿,你看了肯定会喜欢。”
“嗯?”纪新雪面露诧异,“什么东西?”
他还以为刚才试过的那些明显偏向北方民族风格的首饰,就是虞珩专门给他送来的有趣小玩意儿。
虞珩向来没有卖关子的恶趣味,答道,“是江南果酒,莫长史说这种果酒在江南已经卖出与金相同的价值,必有独到之处。”
当初纪新雪酿出果酒的时候,给虞珩送去不少。后来纪新雪惨遭新帝‘抄家’,所有存货都是蚂蚁搬家似的从虞珩那里搬回王府的果酒。
虞珩深知纪新雪喜爱果酒,昨晚收到封地最新送来的东西,先命人将江南果酒单独分出来,今日一早就带着江南果酒来找纪新雪。
纪新雪对江南果酒却是好奇大于期待,他当初想要酿果汁,为了口感才逐渐转为果酒。
这个过程中,纪新雪几乎尝遍长安所有能买到或买不到的酒。
恕他说实话,这个时代就没有一种能称得上好喝的酒!
除了他的果酒。
虽然已经在心中给江南果酒打上不好喝的标签,但纪新雪仍旧对没有尝试过的酒充满兴趣,忍不住想知道更多关于这种果酒的事。
“江南果酒是在售卖的时候就价值等金,还是因为售卖限量,所以在酒庄外流通的时候价值翻倍?”纪新雪双眼亮晶晶的望着虞珩,隐约窥见可以暴富的康庄大路。
果酒竟然能卖出这样的天价?
他的果酒肯定不会比江南果酒差。
就算能将江南果酒卖出千金的酒庄背后的势力庞大,使他无法在江南卖果酒。他也可以利用江南果酒已经打出来的‘价值等同黄金’的名声,在长安售卖果酒。
如果说江南是豪商聚集之处,长安便是权势中心,底蕴绝不会逊色于江南。
纪新雪有信心,无论是否尝过江南果酒的人,只要尝过他的果酒,都不会认为他的果酒比江南果酒差。
所以他的果酒在长安卖与江南果酒相同的价格,甚至比江南果酒更高的价格,是不是很合理?
相比之下,江南路途遥远,连新帝的旨意都无法在江南奏效,纪新雪更没办法与售卖江南果酒的势力对抗。
长安却在纪新雪的眼皮子底下,纪新雪随时都能找新帝给他撑腰,丝毫不必担心有人敢坏他的生意。
短短的时间内,纪新雪已经想到他财源广进,甚至能将长安果酒卖到江南,与江南果酒抢占市场的美好未来,连声叫人将虞珩带来的果酒端上来。
封地的莫长史不仅让人给虞珩送来江南果酒,还有从酒庄高价购买的玉壶和玉杯。
纪新雪以审视未来竞争对手的目光观察玉壶和玉杯。
搭配昂贵精美的器具提高酒水的身价,不愧是将果酒卖到与金同价的酒庄,细节之处周到妥帖,精准的戳在让人想要掏荷包的点上。
他挥退准备倒酒的宫女,亲自提起玉壶倒酒,淡黄色的酒水顺着壶嘴倾斜进白玉制成的酒杯中,在空气中留下刺激味蕾的酸甜味道,透过淡黄色的酒水再看酒杯,略有些粗糙的白玉竟然有仿佛羊脂玉般的细腻感觉。
纪新雪在心中竖起大拇指。
酒庄主人定是深谙销售之道的高手!
从这样的人手中抢钱,肯定不是易事。
纪新雪不怕困难,只要想到穷到快要吃糠咽菜的老父亲,他心中就能生出无限斗志。
酒庄主人周到,他可以想办法做的比酒庄主人更周到大不了他少挣点钱,适当将果酒的价格定的低些。
纪新雪端起装着酒的玉杯,仔细观察江南果酒的色泽,观之清澈,没有这个时代的酒普遍存在的浑浊,可惜他私藏的果酒已半滴都没剩下,从前也没想过要用玉杯盛酒,无从比较江南果酒和他酿造的果酒,哪个能在卖相上更甚一筹。
没能在‘色’上胜出让纪新雪的脸色变得更加严肃,他轻轻煽动玉杯上方的空气,仔细辨别江南果酒的气味。
除了引人生津的酸甜味道,还有初时不起眼,逐渐变得浓郁的果香,竟然与他酿造的果酒不相伯仲!
纪新雪眼中的警惕越来越浓,郑重的端起酒杯,轻抿了口杯中的江南果酒。
酸甜适度,果香浓郁,酒味极淡,几乎察觉不到,半点都不刺激喉咙纪新雪的身体逐渐僵硬,缓缓低下头,盯着手中剩下的大半杯酒陷入深思。
虞珩见纪新雪原本还有高兴的模样,喝了江南果酒后却整个人都僵在原地,眼中闪过失望,端起身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他还以为江南果酒卖出那样的高价,就算不能完全替代纪新雪被‘抄家’的果酒,也能让纪新雪喝个新鲜,没想到嗯?
虞珩仔细品味嘴中残余的味道,脸上的失望转为惊讶,“竟然与你酿造的果酒味道一模一样?”
他还记得当初纪新雪制作果酒的时候,陆续做了三个月的尝试,耗费无数材料才得到最后的成品,除非是有纪新雪亲手写下的配方,否则怎么可能酿出与纪新雪的果酒味道一模一样的果酒。
纪新雪放下酒杯,揉了揉僵硬的脸,给虞珩肯定的答案,“是。”
所谓的江南果酒,味道与他曾经酿的成品果酒一模一样。
已知他当初酿造果酒的时候事事亲力亲为,几乎没有留下任何文字信息,只在想要赎回果酒的时候,将酿造果酒的过程和想象中可以将普通酒蒸馏为烈酒的办法写在纸上交给新帝。
那么售卖江南果酒的酒庄,背后的主人是
纪新雪目光复杂的望着虞珩,轻声问道,“这个酒庄除了果酒,还卖别的酒吗?”
虞珩回想莫长史送来的信中的内容,“除了果酒还有烈酒。”
纪新雪彻底确定,很有生意头脑的江南酒庄主人,十有八九是新帝的心腹,与金子等价的江南果酒最后都填了新帝的私库。
因为他从未尝试蒸馏烈酒,也没告诉过任何人烈酒的概念,只将方子给了新帝。
得知烈酒的价格是果酒的十倍,纪新雪的心已经彻底麻木,再也无法感到震惊。
不知道新帝是从哪里找到的人才经营江南酒庄,有这等人才在,他何须再为新帝没钱发愁?
希望人才能早日想到可以在江南和长安两处卖酒,相互打擂台的主意,最好能掏空江南豪商的钱包。
抱着给新帝捧场的奇怪念头,纪新雪和虞珩格外有饮酒的兴致,彻底放弃去太学上课,将虞珩带入宫的整坛江南果酒分食的干干净净。
新帝听闻纪新雪和虞珩整天在纪新雪寝宫厮混,没去太学上课,忙中抽空赶到纪新雪寝宫时,纪新雪和虞珩已经陷入半醉不醉的状态。
纪新雪脸色绯红,捧着已经彻底空下来的酒坛傻笑。
虞珩脸色冷淡的端坐在椅子上,仿佛是在照看已经醉了的纪新雪。若是有人走到距离虞珩五步之内,仔细观察虞珩的神色,就会发现虞珩的双眼已经没有焦距。
新帝的目光从纪新雪和虞珩的身上移动到桌上几乎没用动过的肉片和各色蔬菜上,开口让脸色惶恐的宫人去拿碗筷来。
正面无表情发呆的虞珩先察觉到新帝的存在,他动作呆滞的转过头看向新帝,不说话也不移开目光。
纪新雪的反应比虞珩好些,他还会说话,“你是谁?”
新帝正将手搭在空荡荡的肚子上等碗筷,闻言险些被纪新雪气得笑出声,不答反问,“你是谁?”
纪新雪愣住,似乎被新帝问住,开始冥思苦想自己是谁。
新帝懒得与醉鬼计较,见宫人已经给铜锅添炭并端来新的碗筷,便开始埋头吃饭。
虞珩和纪新雪没怎么动筷的东西,刚好够新帝吃饱。
吃了热腾腾的锅子,新帝的心情肉眼可见的转好,再看醉态朦胧的纪新雪和虞珩都比刚才顺眼了不少,开让人将虞珩送去纪璟屿那就要离开。
起码要等纪新雪和虞珩清醒过来,才能责怪他们在寝宫饮酒不去上学,否则岂不是对牛弹琴,白白浪费时间?
凤翔宫的宫人轻声细语的哄虞珩与他离开,见虞珩始终板着脸坐在椅子上,表情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宫人试着去扶虞珩的手臂。
始终安静的虞珩突然暴起,一脚踹在宫人的大腿上,厉声呵斥,“放肆!”
刚走到门口的新帝停下脚步,转身回到饭桌处。
已经跪在地上对虞珩求饶的宫人又对新帝求饶,“陛下息怒,奴并非有意冒犯郡王。”
新帝脚步未听的坐到吃锅子时的座位处,随口道,“养几日伤,不必急着当差,等他醒了单独赏你也不必特意回我。”
宫人听了新帝的话,面上的惊恐稍缓,仍旧跪在地上不敢动,生怕会刺激到仍旧盯着他看的虞珩。
正在沉思自己是谁的纪新雪被这边的动静吸引注意力,盯着跪地求饶的宫人看了半晌,突然转头看向虞珩,“他欺负你?”
虞珩慢了半拍才将视线从宫人身上移动到纪新雪身上,脸上突然浮现委屈,“他来要带我离开。”
纪新雪脸上浮现惊讶,忽然从椅子上起身跑向虞珩,原本放在怀中捧着的坛子跌落在地上摔成几块。
新帝脸色突变,他虽然在宫人哄虞珩去纪璟屿那的时候就转身离开,但已经从宫人的求饶中听出来,是宫人先试图触碰醉酒的虞珩,才会惹始终安静的仿佛正常人似的虞珩发怒。
万一虞珩已经认不出突然靠近的纪新雪,岂不是会向踹宫人那般踹纪新雪?
纪新雪跑到虞珩身边,抓着虞珩的手腕傻笑道,“这回他就带不走你了,除非将我也一起带走,让我阿耶揍他!”
虞珩不仅任由纪新雪靠近他,还敏锐的将纪新雪挡在身后,警惕的瞪着大步跑过去的新帝,将没被纪新雪握着的手放在身侧的椅子上,大有新帝再靠近半步,他就要拎着椅子扣在新帝头上的意思。
新帝不得不在虞珩无声的威胁中停下脚步,他盯着纪新雪握着虞珩手腕的手,再也笑不出来。
他们不是醉的不认人,而是醉的只认识对方?
仿佛是为了证实新帝的猜测,纪新雪顺着虞珩的目光看向新帝,眼中皆是好奇,好在没有再问‘你是谁’。
新帝不想自取其辱,忍下问纪新雪自己是谁的想法,眯着眼睛问纪新雪,“你身边的人是谁,你为什么拉着他?”
纪新雪笑嘻嘻的道,“我的好兄弟,我不拉着他,他会被豺狼欺负!我家有大老虎,不怕豺狼。”
新帝想起纪新雪刚才与虞珩说的话,顿时明白纪新雪口中的大老虎就是他,脸色顿时变得复杂起来。
他试着往前半步,发现虞珩握着椅子的手臂更加紧绷,立刻退到让虞珩觉得安全的距离,“虞珩?”
虞珩见新帝退开,握着椅子的手臂稍稍放松却始终没有松开,望向新帝的目光也始终警惕,没有半分放松,任凭新帝与他说什么都没有半分回应。
新帝揉了揉发痛的额角,拉着身侧的椅子,坐下与纪新雪搭话,“你认识他,他认识你吗?”
纪新雪无声瞪大眼睛,“怎么可能不认识?”
新帝挑起半边眉毛,冷酷无情的道,“我不信。”
“啊。”纪新雪面露失望,沮丧的垂下头,“好吧。”
始终没有反应的虞珩似乎察觉到了纪新雪的失望和沮丧,明明新帝已经坐下,没有再试图靠近他,他握着椅子的手臂却再次紧绷,看向新帝的目光也逐渐不善。
新帝想不通。
他明明没有饮酒,为什么也像是喝了假酒似的在这里与两个醉鬼浪费时间?
正当他想起身离开的时候,忽然见纪新雪从单手握着虞珩的手腕变成双手握着虞珩的手腕,满脸迟疑的对虞珩道,“凤郎,我觉得那个人很眼熟。”
新帝双手抱胸靠在椅背上,目光定定的望着纪新雪和虞珩。
他到要看看,这两个人能将他气到什么程度。
虞珩听了纪新雪的话,眉宇间的警惕稍稍浅淡了些,认真的以目光描摹新帝的五官,似乎在努力辨认这个让纪新雪觉得眼熟的人究竟是谁。
半晌后,虞珩恍然大悟的看向纪新雪,语气格外笃定,“阿雪,他长得像你。”
纪新雪喜滋滋的道,“怪不得他那么好看!”
莫岣走入偏厅的时候,刚好听到虞珩的话,他下意识的觉得这句话有点奇怪,但说不出是哪里奇怪。
光是看五官,确实是安武公主最像陛下。
他站在距离新帝五步远的位置,摸着腰间的平安仔细结思索偶然捕捉到的怪异之处。
究竟是哪里奇怪?
新帝转头看了眼莫岣,见莫岣没有马上开口,就知道莫岣没有要紧的事,又将注意力放回到虞珩和纪新雪身上。
从纪敏嫣出生起,他就经常会听到有人对他说敏嫣那里像他,后来纪璟屿、纪靖柔、纪明通、纪新雪、纪宝珊一个个的出生,尤其是被关了七年的纪新雪开始在外面走动,越来越多的人将儿女像他的话当成恭维。
这还是他头一次听到有人说,他像纪新雪。
新帝冷笑,他还以为醉酒都能认得对方的人能有多默契,如今看来不过如此,否则虞珩怎么不说他像大老虎?
纪新雪脸上的笑意突然僵硬,‘唰’的回头看向他当成宝贝似的抱在怀中的酒坛子,只看到满地的碎片。
“我的果酒没了。”纪新雪面露怅然,直勾勾的盯着地上酒坛碎片。
虞珩顺着纪新雪的目光看过去,愣了一会才道,“没事,我让莫长史再买。”
新帝也看向地上的酒坛碎片,他刚进门的时候就认出了纪新雪手中的酒坛出自哪里,所以才对纪新雪和虞珩不去太学上课,偷偷在寝宫饮酒到醉的事格外宽容。
偶尔为杯中物放肆一回,在新帝眼中不算大事。
但新帝不喜欢他们醉酒后的反应,所以还是要罚。
“买!”纪新雪打了个酒嗝,毫无预兆的变得开心起来,笑的眉眼弯弯,“让他们都知道你喜欢江南酒。”
虞珩也跟着笑,左脸上的梨涡格外明显,“让他们都知道我喜欢江南酒。”
新帝饮了口宫人刚端上来的消食茶,在纪新雪目光无意识扫向他的时候,似笑非笑的问道,“让谁知道你们喜欢江南酒?”
他已经知道了他们喜欢江南酒,并决定替二人戒了这个爱好。
纪新雪的答案却出乎新帝的预料。
“他们。”毕竟是醉酒状态,纪新雪面上浮现焦急后,语言似乎出现了点问题,“就是他们!他们知道我们喜欢江南酒,会更喜欢江南酒,能让江南酒卖上更高的价钱!”
虞珩目光专注的盯着纪新雪连连点头,很难让人不怀疑他有没有思考。
新帝听了纪新雪的话,心中有所猜测,“为什么想让江南酒能卖上更高的价钱?”
纪新雪扬起笑容,斗志比喜悦更浓,“喂老虎!不能让老虎吃糠咽菜!”
新帝嗤笑,“老虎怎么可能吃糠咽菜。”
仍旧在沉思虞珩说新帝像纪新雪是哪里不对劲的莫岣点头,“陛下说的是。”
虽然新帝逐渐生出逗纪新雪说话的兴趣,但前朝有要事寻他,他不得不回凤翔宫处理朝政。
离开纪新雪的寝宫前,新帝留下惊蛰,嘱咐惊蛰在虞珩醒酒后将虞珩送去纪璟屿宫中,不许虞珩在纪新雪的寝宫过夜。
在凤翔宫等待新帝的人是京郊大营的邓红英,她奉新帝的命令从山南东道凤州赶来长安,接管部分金吾卫另立门户为京郊大营。
按照新帝的吩咐,她已经重新为分到她手中的金吾卫分册,随时都能接纳大量新兵。
在征兵前,她有个问题必须要问新帝。
空虚的国库和内库是否能支持征兵。
如果征兵后无法给新兵发军饷,甚至影响到京郊大营现有士兵的军饷,恐怕会出大乱子。
不仅新征来士兵无法定心,容易导致征兵地点流传风言风语,还有可能让因为京郊大营军心不稳影响到金吾卫。
新帝若有所思的看着单膝跪地的邓红英,终于意识到纪新雪总是担心他穷到吃糠咽菜,也许不是纪新雪的问题,而是他的穷太深入人心。
“先按照计划增兵,造册后,从我的私库先给金吾卫、羽林卫、千牛卫和京郊大营拨明年的军饷,皆存放在各卫和京郊大营的衙门,你们按时发放,准确造册即可。”
邓红英悄悄恢复不知何时开始屏住的呼吸,尽量隐藏对新帝威严的惧怕,沉声道,“臣明日便派人去山南东道北方各州府征兵,年前定有结论。”
新帝点头,又问了几句有关京郊大营的事,才准邓红英离开。
松年端了盏败火的茶,悄无声息的走到新帝身侧,“陛下,太医说宁寿宫娘娘是急火攻心才会病倒,如果不静下心调养,恐怕会落下惊悸头痛的毛病。”
“嗯。”新帝勾起嘴角,“既然如此,只能让阿娘劳累,暂时替太后主理六宫事务,以便太后能安心养病。”
“宁静宫娘娘也是这般替宁寿宫娘娘着想,宁寿宫娘娘却言宁静宫娘娘从未当过家,恐怕有所疏漏,着人请德康长公主入宫帮她主理后宫事物。”松年将发生在宁寿宫的事告诉新帝。
原本惯例后宫的权力虽然名义上在皇后手中,实际上却是牢牢握在苏太后手中,蒋太后好不容易才借着崔青汐和襄王的事将管理后宫的权力夺走,这么肯轻易将其还给苏太后,特意招德康长公主进宫。
苏太后知道蒋太后的心思,故意杵在宁寿宫不肯离开,打定主意要趁着蒋太后病熬蒋太后的命。
如果蒋太后还能理智的思考,便不会理会苏太后的激将,毕竟有德康长公主在,虽然无法改变苏太后的主意,将事情拖到蒋太后醒来却不是难事。
不知蒋太后是不是被行事越来越肆无忌惮的黎王影响,无权无宠又与焱光帝离心离德都能稳坐凤藻宫十几年的蒋太后,竟然急躁了起来。
蒋太后宁愿将醒神药当成水喝,以至于稍微有些动静就会惊悸,也要与身体健康的苏太后对着熬,坚决不肯在苏太后面前露出疲态。
“苏太妃最近格外喜欢带毛的小东西,专门让人去潜邸提了两只兔子给她。”松年说到这里,停顿了下才继续道,“奴特意让人多抓几只兔子送去小厨房。”
新帝朝着松年投去赞赏的目光,“让小厨房处理了那些兔子,等会我与岣兄用全兔宴。”
“既然姨母喜欢养带毛的小东西,便去猫狗房寻只漂亮的狸奴给姨母。免得哪日小五淘气,到处抓兔子吃的时候盯上姨母的爱宠,平白让姨母伤心。那对小兔子给小五送去,不必给姨母。”
谁能想得到蒋家精心培养的太子妃最怕兔子,既见不得兔子也吃不得兔肉,轻则干呕腹泻,重则缠绵病榻。
以蒋太后的身体情况,说不定一场大病就去了。
新帝觉得没必要太着急,他登基后忙着整理金吾卫,忙着调度钱财,忙着重新部署长安城防,忙着收拾先帝留下的各种烂摊子,还没腾出空思考蒋家、黎王和崔氏、襄王的事。
无论蒋家和崔氏如何作天作地,也影响不到长安之外的地方,不妨再看看。
松年见新帝已经没有其他吩咐,亲自去小厨房吩咐大厨做全兔宴,顺便端走了盘炸银鱼,去猫狗房为苏太妃聘漂亮的狸奴。
新帝看了眼天色,想着等会再派人去问纪新雪和虞珩有没有醒酒,随手拿了份文书看。
是河东道诸刺史的请安折子,今年风调雨顺,按理说该是丰收之年,这些人仍旧能找到各种理由称地中减产,劝新帝施恩于百姓,减免赋税。
期间莫岣短暂的离开书房,回来后径直走到新帝面前,直勾勾的盯着新帝。
新帝扣上看不看没区别的文书,抬头看向莫岣,“岣兄有事?”
莫岣跪在地上深深的垂下头,双手将足有手掌厚的信封呈给新帝,沉声道,“陛下,调查伺候先帝宫人的消息送回来了。”
新帝没急着让莫岣起身,他拿过莫岣手中的信封,手指在完好的火漆上拂过,眼中闪过满意,伸手去扶莫岣的时候眼中隐含泪水,“无论给阿耶下毒的人是谁,我都会立刻为阿耶报仇,哪怕闹到朝廷动荡皇位不稳也在所不惜。”
莫岣抬起头时,眼中也有淡红,“陛下大孝。”
新帝毫不客气的收下莫岣的赞赏,当着莫岣的面撕开封着火漆的信封。
最外面的信封内是数个同样封着火漆的信封。
焱光帝被毒杀在猎山行宫后,莫岣立刻封锁内宫,命内吾从器物到所有能接触到焱光帝的人,仔细查找毒死焱光帝的罪魁祸首。
他甚至悄悄命内吾收集三日内所有接触过焱光帝的人,当时身上所穿的衣服和配饰。
直到离开猎山行宫,莫岣不仅没查到还焱光帝的人是谁,甚至都没查到焱光帝是因为中毒。
无法从任何物件上查到毒源,莫岣只能继续查人,他不仅命金吾卫查伺候焱光帝的人,连这些人的接触过的人也要查,恨不得将其祖宗十八代都查明白。
直到今日收到这些火漆信封,莫岣已经将伺候焱光帝的人的所有远亲近亲都查的明明白白。
莫岣坚信,今日就能找到害死焱光帝的人。
新帝则在拆信封的时候想到蒋太后和黎王,如果他没记错,当初在猎山行宫的时候,莫岣似乎就查出白千里身边某个小太监是皇后的人?
之前的日子里,当时在猎山行宫伺候焱光帝的八十七人,已经查清七十二人。
这些人的调查结果与刚伺候焱光帝时的调查结果相同,正分布在宫中各处当差,方便莫岣又觉得哪里有疑点的时候随时都能找到他们。
余下的十五人都被关在金吾卫衙门中,等待最后的调查结果。
新帝大方的将十五个火漆信封分给莫岣一半,依次打开手中剩下的火漆信封。
总共八人,调查结果都与被金吾卫审问时的说法相同。
新帝抬头看向脸色陡然变得深沉的莫岣,没急着问莫岣怎么了,又去拆莫岣还没来得及拆的火漆信封。
连续拆三封,都与之前一样,没有任何问题。
莫岣只拆了四封,却只有一封没有问题。
新帝垂目看向莫岣递给他的三份调查结果。
头一个是伺候焱光帝多年的宫女,最开始的几轮调查都没查出这个宫女有问题,这次却发现宫女哥哥的义子似乎是宫女的亲生儿子,这个儿子在书院读书,与某名同窗格外亲厚。
同窗是个不折不扣的蒋家人,但只是没落的旁支,连进入蒋太师府上的资格都没有。
第二个是焱光帝宫中的小太监,这个小太监就是莫岣当初质问白千里为什么用皇后的人,白千里却让莫岣去找梁太监的人。
莫岣命金吾卫查伺候焱光帝的人时,总共查了五轮,每轮这个小太监都在其中,每轮对小太监的调查结果都不一样。
最开始查出这个小太监是皇后的人。
第二轮查出这个小太监有个对食是焱光帝良妃宫中的人
最后一轮最为离谱,顺着小太监入宫的地方往前查,发现真正的小太监早就死了,这是个从进宫开始就顶替别人的人,真实身份是突厥到关内道烧杀掳掠时,□□汉人生下的混血。
当地人虽然排斥混血,但没直接杀了他。
混血勉强活到六岁,被当地豪绅抓去顶替去势后没熬过去的小太监,去势入宫了。
第三个人是个老嬷嬷,金吾卫在老嬷嬷的原籍查到曾经在苏太后宫中伺候的女官,女官嫁给当地员外,时常照顾老嬷嬷的家人。
新帝早就知道第三个人的存在,他做出刚知道这件事的模样,起身朝着焱光帝陵墓的方向跪下,沉声道,“先祖在上,若是与我有关的任何人通过吴嬷嬷毒害阿耶,便叫我全家五雷轰顶而亡。”
莫岣跪在地上去扶新帝,平日里不带半分感情的声音中满含动容,“陛下至孝,唯独你不会害圣人。”
新帝低头掩去嘴角一闪而逝的笑容,感叹道,“吾孝不及汝忠。”
“陛下谦虚。”莫岣真心实意的道出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