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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良心讲,册子做的十分精美。
封皮虽然是粉红色的丝绸,但不会软踏踏的变形,里面应该是包裹着硬挺的牛皮纸。右上角是个带着露水的粉桃刺绣模样,旁边以金色绣线勾勒的‘赏桃’二字。
这等材料和绣工就算没用在春宫图的封面上,做成帕子也能卖出至少二两银子的高价。
不愧是宣威郡主的珍藏。
纪新雪怀着极力克制的激动心情打开册子,却发现册子内的画像似乎有点配不上封面。
他不是按顺序翻开册子而是直接翻开中间的某页。
页面中的两个人正面对面站立,以纪新雪的角度,只能看到其中一人的背影和另外一个人的正面。
两人的领口都开的极大,松松垮垮的贴在身上,细密的汗水正顺着两人棱角分明的下颔线落下,顺着肌肤纹理流入让人想入非非的地方。
看到这样充满暗示的画面,纪新雪非但没有产生激动和期待的情绪,反而连掀开画册时的激动都‘萎’了。
他下意识的以专业学习绘画近十年所学到的知识去分析这幅图。
只有背影的人肩宽背阔,腰细腿长,标准的倒三角身材,领口处依稀可见紧绷的背肌,捏着另一个人下巴的手掌也极为宽阔,看上去就是郎君。
有问题的不是这个身穿黑袍郎君,是正面对看画册的人,在黑袍郎君的遮挡下只露出小半张脸的蓝裙女郎。
蓝裙女郎只比黑袍郎君矮半头,肩宽却丝毫不逊于黑袍郎君,线条清晰的锁骨下赫然是壮硕的胸、肌?
纪新雪觉得他可以接受这个时代的审美,认为男女有相同的身型是很正常的事,正掌握京郊大营的横京将军邓红英就是威武不输莫岣的巾帼悍将,但女郎再怎么勤加习武,也不可能将胸完全练成胸肌,这也太扯了,让看图册的人怎么带入?
更不用说蓝裙女郎形状奇怪的裙子、脖颈处多余的阴影
他怀疑册子上的画并非同以个人所画,所以才会在画黑衣郎君的时候处处贴切,画蓝裙女郎时却各种的诡异。
纪新雪眼中浮现犹豫,询问正与他肩贴肩并排坐着的的虞珩,“换一本看?”
虞珩已经通过纪新雪方才的迟疑,发现纪新雪对这本名为《赏桃》的册子兴致缺缺,他坚定的点头,“就这本。”
万一换一本后,阿雪感兴趣了怎么办?
两人对视半晌,坚定的虞珩占据上风,纪新雪合上已经打开的页面,改从第一页开始翻,暗自盼望册子内的主角不会一直是黑袍郎君和蓝裙女郎。
翻开第一页,是两个正在总角之年的三头身。
纪新雪愣了下,继续往后翻。
第二页,三头身变成七头身,仍旧穿着一模一样的长袍,让人难以分辨哪个是男主角,哪个是女主角。
纪新雪原本已经对手中的册子彻底失去兴趣,翻册子的同时悄悄瞥散落在床上的其他册子,物色下一个的目标。
此时发现册子内还有‘女扮男装’的剧情,才重新将注意力都放在册子上。
第三页,正是纪新雪之前随手翻开的那页。
再次看到蓝裙女郎身上各种充满违和感的细节,纪新雪刚生出的兴趣立刻消散的干干净净,面无表情的抬手翻向下一页。
他居然期待在春宫图中看到剧情?
真是太天真卧槽,这是什么东西?
纪新雪目瞪口呆的盯着图册,这页只有一只大手和被大手拢在手心的两个杏鲍菇。
蛇男吗?
突然好奇这个时代的人是如何知道蛇有两个咳咳。
纪新雪羞涩的摸了摸逐渐开始发烫的脸颊,以来不及让自己因为羞涩而犹豫的速度掀开下一页。
两个主角再次回到画面中,黑袍和蓝衣已经不见踪影,上页图中正亲密贴贴的杏鲍菇也天各一方,遥遥对望。
这一刻,纪新雪的心情与在玉和院书房毫无准的翻开《花儿秘籍》的虞珩几乎完全相同。
这是什么东西?
我是谁?
我在哪?
我为什么会看到这种东西?
爬!
‘啪!’
纪新雪在半空与另一个人的手隔着图册击掌。
虞珩哑声道,“那”
“定是宣威拿错的东西!”纪新雪无情打断虞珩的话,双手用力掰开虞珩的手,将手中册子收回盒子中扔到最远的地方,随手拿起距离他和虞珩最近的木盒,“我们看这个。”
虞珩又看了眼已经被纪新雪扔远的木盒,心不在焉的点头,脑海中不受控制的浮现大手中握着两只杏鲍菇的画面。
纪新雪深吸了口气,打开木盒先以审视的目光打量封面。
封面是用朱红色的丝绢制成,上面以金线绣着‘闺中乐’。
闺房?
就这本,肯定不会再有问题!
翻开册子,头一页就是花园玩耍,接下来几页背景都是在花园中,只是细节不同,包括但不限于假山、树林、凉亭,纪新雪终于彻底松下心头不上不下的那口气,以手肘怼了下身侧的人,“看,这本画册的构图比刚才那本强多了。”
虞珩心不在焉的应声,看向图册的目光毫无波澜。
纪新雪急于摆脱尴尬,见虞珩不肯说话只有没话找话的点评图册,“作画的人至少有五年以上的绘画功底,格外擅长调色和上色,勾勒线条的时候手不够稳,但无伤大雅,毕竟买这些东西的人是想看内容而不是细节。”
“内容也不好看。”虞珩语带嫌弃。
“还行吧。”纪新雪的语气极宽容,虽然无法让人激动,但可以满足好奇心。
总体来说,看图册的过程远远没有他想象中的刺激,所以纪新雪决定,看完这本图册就结束这项想象比实践有趣的娱乐。
花园玩耍结束后,册子里的人由两个人变成三个人,地点从花园变成画舫。
纪新雪无声加快翻册子的动作,眼角余光瞥见虞珩严肃的面容,开始后悔为什么要提出一起看图册的蠢主意。
随着尴尬指数朝着突然看到分隔两地的杏鲍菇时的高度上涨,纪新雪翻册子的动作越来越慢,甚至生出立刻跑路的想法。
虞珩表面上是在看纪新雪手中的册子,实际全部心神都放在纪新雪的脸上,将纪新雪的所有反应尽收眼底。
发现纪新雪翻看图册时几乎没有反应,眉宇间的不耐越来越浓,虞珩紧绷的心逐渐舒缓,生出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窃喜,“不看了?”
纪新雪手间的动作稍顿,理所当然的将虞珩语气中的笑意当成对他的嘲讽。
嘲讽他说要看图册的时候叫的欢,真的开始看图册却发‘怂’。
不行,郎君怎么可以在这种事情上怂?
纪新雪若无其事的道,“看完这本我就要回玉和院处理商洛送来的文书。”
即使没听到最想听到的回答,虞珩仍旧很满足。
阿雪只看了两本不满意的图册,肯定不会因为图册生出享乐的心思!
心满意足之下,虞珩终于有心情将心思放在画册上,眼中的诧异几乎没有消散过。
这真的是人能够摆出来的姿势?
因为虞珩突然凑过来,纪新雪只能放缓翻页的速度,默默后悔随手拿了本这么厚的册子。
纪新雪无聊到悄悄打哈欠时,突然听到身侧的人发出好奇的声音,他低头瞥了眼,瞌睡顿时消散的干干净净。
图中的两个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变成了四个人,正两两分别聚集在床头和床尾,正好分别占据画册的左右两边。
早在画册的主角从两个人变成三个人的时候,纪新雪就不再对画册的节操抱有任何希望,但四个人的时候为什么会是郎君和郎君在同页,女郎和女郎在同页?
这让纪新雪又想起对仿佛斗鸡似遥遥相对的杏鲍菇的恐惧,他沉默了半晌,艰难的开口,“玉和院里等我处理的文书很急。”
“那我们快些看。”虞珩不假思索的开口,伸手就要去翻册子的下一页。
虽然已经能确定阿雪对这本画册不感兴趣,但能让阿雪走马观花的看完画册,不再心中留下半分印象更好!
“不。”纪新雪死死捏住画册两边,“我们下次再看。”
作为曾经生活在信息爆炸时期的人,纪新雪已经能猜到画册后面的内容会如何发展。
虞珩想也不想的拒绝,“只用半盏茶就能看完,我陪你回玉和院处理文书。”
他了解纪新雪言出必行和有始有终的性格,如果现在不看完这本画册,纪新雪肯定会记得这件事。
万一纪新雪又想起这本画册的时候,顺便看了别的画册怎么办?
两人对视半晌,谁都不肯退步。
纪新雪忽然长叹了口气,松手将画册让给虞珩,转身往床下爬,“我先回玉和院了。”
算了,虞珩又不是完全不知道龙阳的事。
在长安的时候,他还和虞珩讨论过从纪靖柔处听到的小道消息。某小官为了能让女儿效仿皇后飞上枝头,将儿子和女儿同时献给某国公世子。虞珩只是不知道男子和男子具体是如何咳咳,对此好奇也很正常。
这种东西两个人一起看委实尴尬,还是虞珩自己开阔眼界吧。
纪新雪想起上辈子的堂妹因为与闺蜜共同看有关磨镜的图册,莫名其妙的友尽疏离的结果,步伐迈的更快,眨眼间的功夫就消失在虞珩的视线中。
虞珩望着重新闭合的房门发了会呆,茫然的回想是不是他说错话惹纪新雪生气,才导致纪新雪突然态度坚决的离开。
良久后,虞珩才重新看向画册,不知不觉间将视线聚集在画册左边几乎贴在同处的两个郎君身上,抬手翻开下一页。
仍旧是两位郎君和两位女郎分别位于画册的左右。
虞珩目瞪口呆的望着画册左侧正拥吻的两名郎君,从天色只是昏暗到屋内彻底伸手不见五指,始终呆滞的坐在原处。
“郡王,可要点蜡?”青竹小心翼翼的门外道。
虞珩眨了眨眼睛,哑着声音道,“点。”
出口的声音几不可闻,别说是门外的青竹,虞珩自己都听不清楚。
“点蜡,端到床帐中来。”虞珩高声开口,将手中的册子小心翼翼的隐藏进被子里。
青竹轻手轻脚的进门,端着点燃的蜡烛放在床头柜上,小声劝道,“夜里多看文书伤眼,您明日再看?”
虞珩心不在焉的应声,拒绝青竹传膳的提议,三言两语的打发走青竹,抽出藏在被中的画册又翻了一页,仍旧如纪新雪刚离开时那般,怔怔的望着四肢纠缠的两名郎君一动不动的发呆。
直到三更,虞珩才彻底看完这本画册剩下三分之一的内容。
不知道第多少次怔愣后,虞珩忽然想起被纪新雪扔到别处的第一本画册,特意去画册堆积的地方翻找。
相比名为‘闺中乐’那本只为取乐的画册,名为‘桃香’的画册,更注重的氛围和情趣,各处细节更是无微不至。
天色破晓,虞珩沉默的收起所有已经被翻看过的画册。其中大部分都被扔进火盆,彻底被熊熊大火吞噬。唯有名为‘桃香’和‘闺中乐’的册子有幸进入虞珩床头的暗格中。
纪新雪看到面色如常的来陪他用早膳的虞珩,随口问道,“那些画册呢?”
虞珩垂目掩盖眼中各种激烈翻涌的情绪,哑着嗓子道,“烧了。”
“烧了?!”纪新雪的手抖了下。
他昨晚做了一宿宣威郡主知道他是郎君,扛着大刀追杀他的梦,正打算让虞珩将宣威郡主的珍藏拿回来,先找个合适的机会物归原主。
虞珩沉着的点头,再次给纪新雪肯定的答案,“烧了。”
“为什么?”纪新雪不能理解。
昨天他离开的时候,虞珩还没有表现出如此危险的想法
虞珩沉默许久才在纪新雪执着的注视下开口,“不堪入目、有伤风化。”
纪新雪咬紧筷子,眼中闪过恍然。
难道虞珩打开新世界大门后发现自己崆峒,气得将所有画册都烧了?
早知道如此,他昨日回玉和院的时候,就该将除了虞珩手中的所有画册都提前带走,唉。
对于纪新雪来说,唯一的好消息就是宣威郡主的珍藏祭天后,虞珩不再因为绯丝草口脂故意躲着他。
纪新雪却不得不躲着宣威郡主,生怕宣威郡主来问他体验或者与他讨论画册中的内容,他怕他当场露馅被宣威郡主提着刀追杀。
为了躲着宣威郡主,纪新雪将除了处理公务之外的所有时间都耗在了珐琅窑,亲自为一对花瓶和两个铜碗上色。
第一批珐琅的制作尚未完成,长安对司空党的抓捕和审问已经告一段落。
司空倒下,顺便带倒了与他同处中立派的司徒。
二人从焱光朝起就同进同退,司空的门生是司徒的女婿、司徒的女儿是司空的儿媳
司徒为了不被司空连累,提前上书致仕,带着弟弟和儿子们去长平帝赐在京畿的宅子中养老,只留下最有为官天分的小儿子留在朝中,在长平帝的默许下为家族留下一线生机。
朝堂的形势再度发生改变,长平帝刚登基时的几大巨头,先倒下蒋家,又有司空入狱司徒致仕,只剩下崔氏和白千里。
长平帝的根基皆在兵权,没有足够的心腹可以填补朝堂上的空缺,只能提拔宗室和外戚。
奈何他登基后已经将宗室里有出息的人扒拉个遍,只能给已经入朝两年的人升官,小的还暂时指望不上。
他提拔外戚的时候更小心。
苏太后和苏太妃的亲侄子得了个可有可无的闲职。
纪新雪的舅舅钟戡在长平帝登基后就离开国子监去六部任职,这次高升户部侍郎,算是正式迈入长安权力中心。身为长平朝最年轻的侍郎,他只要不作妖,熬足资历,尚书之位指日可待。
整个钟家,长平帝只扒拉出来个钟戡,其余人都陆续搬去京畿的宅子中安享富贵。
纪靖柔的两个表兄也入了长平帝的眼,皆被指到大理寺给清河郡王世子打下手,除了两位表兄的父母,其余人也离开长安前往京畿。
纪宝珊的两名伴读都是表亲,一个表兄,一个表姐都将近二十,已经在太学中读书两年正是当用的时候,长平帝问过纪宝珊的意见后,调走纪宝珊的表兄、表姐去六部任职,允许纪宝珊重新选择伴读。
纪宝珊表兄、表姐的康庄大道已经近在眼前,朝臣们都想为自家后辈捞到这个好前程。各种名贵的礼物如流水般的送到纪宝珊的母妃的宫殿和纪宝珊的外家,最后纪宝珊却仍旧选择外家的表兄和表姐为伴读。
即使长平帝已经很认真的扒拉身边可用的人,恨不得将松年和惊蛰都指出去当差,仍旧无法填补朝中大量的空缺。
长平帝一时半会填不上这些空缺,也不许崔氏和白千里去填。他下旨从京畿调取高官进入长安朝堂,给留在京畿官员升官后,反手往京畿送新科进士补充中低层官员的缺口。
京畿高官不够就再从河东道和关内道补。
如此缝缝补补,总算是让大朝会恢复往日的规模。
差不多所有调动都尘埃落定,长平帝才因为纪敏嫣的信惊觉疏忽的地方。
他提拔了母家表兄弟,给母家表兄弟躺着也能领俸禄的闲置。
在为他生儿育女的嫔妃娘家使劲扒拉人,费尽心思的给这些人安排合适的地方,免得儿女将来因为母家低微被嘲笑。
钟戡有大才又是不会自作聪明的聪明人,是长平帝目前最看重的相才,即使没有这次的事,他也会在合适的时候给钟戡任六部侍郎的机会。
钟家已有钟戡,长平帝便不再操心,转而为纪靖柔和纪宝珊的母家操心,抱着选出来打杂也行的心思选了许多人投到中低层官员中,哪怕今后无人出头,这些人已经相互照顾,不会拖纪靖柔和纪宝珊的后腿。
就连没有为长平帝生育过的老贵人们,长平帝都给了她们推荐家中优秀子侄的机会,将这些人往听命办事的底层官员中安排,留以后用。
整个后宫,竟然只有皇后的娘家没有捞到任何好处。
长平帝盯着长女送回来的信陷入深思。
他为什么会忘记皇后的娘家?
因为没人提醒他。
苏太后连亲侄子都不管,只惦记着去陪纪明通的苏太妃,怎么可能记得太后?
王皇后始终被关在凤藻宫中禁足,即使委屈也说不出来。
莫岣和松年等人不说,是眼里只有他,没有朝政。
朝臣也各有各的考量。
纪璟屿呢?
他是否也为王皇后委屈,只是不敢说?
“去叫璟屿来。”长平帝道。
等待纪璟屿的时候,他又仔细看了遍纪敏嫣的信。
他总共放出去三个人中巡视封地,每个人送折子和文书的风格都不同。
纪敏嫣最像他,但比他克制,每次的书信都言简意赅,只有最后一句话问候在长安的人是否安好。
纪明通没心没肺或者说天真纯稚,刚开始还知道抄写纪成拟好的有关正事的内容,再用数倍于正事的信纸说身边发生的趣事,关心在长安的人,问长平帝,问苏太后,问纪璟屿、纪靖柔和纪新雪,不问纪靖柔是因为她们的封地紧挨着,想见面只需要几日的功夫,通信也更容易。
某次不小心将纪成拟定的内容也送到长安,就开始破罐子破摔,连抄写都懒得抄,直接将纪成所写的正事放入信封,还腆着脸替纪成求赏。
纪新雪处于这两者之间,会如纪敏嫣那般先在前面写明正事,却不会刻意压抑心中的想法,絮叨起闲事时与纪明通一般无二。
因为纪敏嫣的信向来简洁,长平帝仔细看了几遍信的内容,已经能倒背如流。
开头便是关内道和突厥交界处的异动,仔细说明异动的突厥是出于哪部和她对异动的处理,然后给苏太后和长平帝问安。
只有最后一句话提起王皇后。
‘阿弟是否有去看被遗忘的人?’
“灵王来了。”坐在角落宽椅上闭目养神的莫岣突然道。
话音刚落,纪璟屿就顺着大门进来,“给阿耶请安。
长平帝勾了下嘴角,仔细打量纪璟屿的表情,仿佛是突然发现忘记纪璟屿的模样,想要重新记住纪璟屿。
在长平帝极具存在感的目光下,纪璟屿的脸色越来越紧绷,嘴角几乎抿成一条直线,忽然抬起头与长平帝对视,轻声道,“阿耶,我又做错了吗?”
“没。”长平帝摇头,拿起面前尚未收起的信晃了下,“有人托我转问你,是否有去看望被遗忘的人。”
纪璟屿眼中闪过茫然,思考了下才道,“我七日前去凤藻宫给阿娘请安,三日前去庄子上看望过钟娘娘。”
因为阿姐离开长安前嘱咐他不要忘了隔三差五去看望皇后,所以他主动对小五承诺过,会在小五离开长安后隔三差五去看望钟娘娘。
“你倒是忙得很。”长平帝发出意味不明的感叹。
纪璟屿立刻道,“儿臣有好好完成阿耶的交代,仔细整理小五让金吾卫送回长安的八百里加急,只差最后两份文书就能完成,保证在半一个时辰内完成。”
长平帝敲了敲桌子,目光快速巡视桌子上的东西。
砚台和茶盏又重又脏,毛笔容易砸到眼睛,折子
算了,本就是个胆小的孩子,何必再吓唬他。
长平帝摇头叹了句‘呆子’,语气中唯有满满的无奈,他朝着纪璟屿招手,“来。”
纪璟屿大步走到长平帝面前,被长平帝的手指杵在额角不由自主的向后仰头,听到他向来又敬又怕的阿耶口称‘呆子’。
“阿耶。”纪璟屿顺着额头上的力道退后两步,又乖巧的走回长平帝面前,茫然中带着无辜和几不可见喜悦的模样确实怎么看怎么呆。
他平日里最羡慕小四和小五能肆无忌惮的对阿耶撒娇,暗中盼望阿耶能像宠小四或小五那样宠他,哪怕只有一次也好。
刚才他虽然被阿耶推着退后,却真切的感受到了阿耶对他的喜爱。
“嗯。”长平帝懒洋洋的靠在椅背上,开门见山的道,“有没有因为我这次没有提拔王家的人心中有怨?”
纪璟屿闻言,眼中的喜悦顿时变成愧疚,他小声道,“儿臣不敢。”
长平帝追问,“为什么不敢?”
纪璟屿沉默了回才答话,“我知道阿娘做过很多错事,阿耶是为了我和阿姐、阿妹才没有废后。阿娘是皇后已经很好,怎么能再奢望其他。”
“钟素也是犯了错才迁出宫,她的弟弟却被提拔为侍郎。”长平帝道。
虽然只有少部分知道钟素究竟犯下什么错,但钟素是被罚出宫在朝堂上不是秘密,纪璟屿作为能上朝听政的皇子,就算他没有注意到这种细枝末节,愿意在他身上下本钱的朝臣也会主动将各种消息告诉纪璟屿。
“儿臣听过许多人称赞钟侍郎大才,即使没有钟娘娘,他也早晚能成为侍郎,况且小五揭发商州案有功,惠及母家也有旧例可循。”纪璟屿提起‘小五’时眼中闪过纯粹的羡慕,没有半分嫉妒或不满。
长平帝不动声色的收回放在纪璟屿脸上的目光,顺势将话题转到朝政上,在处理司空派系的抉择上提点纪璟屿,命纪璟屿私下拟定对大理寺牢狱中罪臣的惩罚。
纪璟屿仔细记下长平帝的交代,从头到尾都没有去看长平帝桌上随意折放的信纸,也没有探究是谁询问他‘是否记得被遗忘之人’的想法。
“你说的没错。”长平帝没头没尾的道。
纪璟屿面露茫然,“阿耶?”
“我允王氏后位不仅是为你和敏嫣、明通,还为靖柔、新雪和宝珊不会有出身名门的继母。”长平帝抬手拍在纪璟屿肩上,“王氏毕竟为我诞下你们姐弟三人,赏罚不应抵消。璟屿,磨墨。”
松年在长平帝的目光示意下在宽口瓷瓶中取出空白的圣旨。
“将圣旨给璟屿,我说,他写。”长平帝道,“王”
“皇后娘娘的父亲正任给事中。”松年提醒道。
长平帝嗤笑,“罢了,还是让白千里拟旨,封灵王和公主们的外祖父为承恩侯,世袭三代。”
若是让他拟旨,恐怕只有王给事中生女有功可说。
纪璟屿听了长平帝的话,眼中忽然迸发极亮的光芒,立刻跪地谢恩。
长平帝没马上理会纪璟屿,继续对松年道,“封阿娘的亡父为承恩公,世袭五代,爵位落在承恩公的长子身上。”
松年应是,见长平帝没有其他交代,才去找白千里。
白千里拟完的圣旨内容要先拿回来给长平帝过目,然后才能抄写在圣旨上,长平帝再次过目后才能盖玉玺。
长平帝亲自扶起纪璟屿,语气忽然浮现不快,“平日里多关心你阿姐些,她身边的那些郎君是怎么回事,要不就像是宣威那样都定下名分,要不就全部遣散。”
角落里仿佛不存在似的莫岣眼皮忽然动了动。
陛下让公主学宣威,这是夸奖?
他是不是要多些陛下夸奖算了,太麻烦。
纪璟屿没想到长平帝会突然为这件事动怒,连忙解释道,“阿姐身份尊贵,那些人不愿轻易放弃也是人之常情。”
“你也知道那些人是不愿轻易错过,不是不愿错过?”长平帝睨向比他矮整个头的儿子,“去吧。”
纪璟屿还想为纪敏嫣辩解几句,但他难得能遇到长平帝对他耐心十足,即使生气也和颜悦色的时候,委实不愿意破坏此时的氛围,终究还是痛快的离开了。
长平帝在书房内绕了半圈,回到桌案处,亲自将纪敏嫣送来的信放入专门的木盒中,仿佛自言自语的道,“如何才能让他们的性子中和?”
明明都是王皇后生的孩子,性子却差这么多。
敏嫣过于争强好胜,璟屿骨子里却与世无争。
角落里的莫岣沉默不语,他不知道。
好在长平帝也没指望屋内除了他之外唯一的人会回答他,他走回御案后就着纪璟屿留下的墨水给纪敏嫣回信,没提封王皇后的父亲为承恩侯的事,只有一句话,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敏嫣想要虞珩那般是公爵、侯爵继承人的夫婿,起码要放弃如宣威那般连纳十房美妾的权力。
不是他偏心,不给敏嫣做主。
将来璟屿议婚时,也娶不到如卫国郡主府世女那般身份的女郎做妻。
什么都想要,早晚会跌大跟头。
长平帝盯着信纸上的字从湿润到彻底干涸,团成团扔进火盆中。
罢了,敏嫣心思重,他这个时候提起这件事,敏嫣必会因为他在为敏嫣故意提起王皇后的事生气。
敏嫣还小,婚事可以再放放。
风流名声连莫岣的女儿都影响不到,怎么可能会影响到他的女儿?
最后,长平帝给远在安业的纪新雪写了封长信。
询问纪新雪和虞珩如何,是否有因为纪新雪性别的事龃龉,劝纪新雪不妨让着虞珩些,毕竟是少年相识的情谊。
然后询问纪新雪的珐琅窑如何,嘱咐纪新雪得到能拿得出手的成品后立刻送回长安,另外要求纪新雪暗中派人去寻祥瑞,不急着寻到,不要常见的白虎、白鹿之类的祥瑞,要能让百姓记住并津津乐道的祥瑞。
信的末尾,长平帝催促纪新雪早日‘不经意’的将性别透露给宣威,八百里加急传回宣威的反应。
纪新雪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大为震撼。
是什么事值得他吝啬文字的阿耶写下篇幅如此长的信。
难道又喝了假酒?
看着除了寻找祥瑞,满篇都是旧事重提的信,纪新雪的情绪忽然变得沮丧。
他有种莫名的感觉,长平帝写下这封信的时候心情很差。
可惜他远在安业,无法去探究让长平帝心情不好的原因,只能希望留在长安的纪璟屿、纪靖柔和纪宝珊能安慰老父亲的情绪。
“公主,宣威郡主求见。”
纪新雪听了晴云的话,立刻将远在长安的老父亲忘在脑后,转身跑向窗户,“说我不在!”
话音未落,纪新雪已经熟练的提着裙子翻出窗户,跑到院子里的假山中藏身。
晴云脸上浮现无奈,去隔间端了盘糕点去找正拖着宣威郡主的碧绢,没想到刚走到门口就看到已经怒气冲冲的走到门口的宣威郡主,吓得花容失色,“宣威郡主?”
“我来求见公主。”宣威郡主硬邦邦的道。
纪新雪说话不算话,明明承诺会与她分享体验,居然玩失踪。
晴云勉强扯出笑容,“公主去珐琅窑”
没等晴云的话说完,宣威郡主就冷笑着打断晴云的话,“我先去珐琅窑,那里的人说公主已经回府了。”
碧绢立刻道,“也许你们走差了?”
“不可能!”宣威郡主冷着脸绕过挡着她路的晴云和碧绢,狠狠踹开书房的门,气沉丹田的道,“公主,你还记得答应臣的事吗?”
浑厚的声音顺着窗户传到院子里,惊的纪新雪默默抱住可怜又弱小的自己。
“你答应她什么了?”潮湿的气息顺着纪新雪耳廓传入,带着莫名的压抑。
纪新雪嘴边的‘卧槽’险些脱口而出,见到虞珩的面孔才勉强忍住怒火,小声催促道,“你快走,别让宣威看到。”
“我还要躲着她?”虞珩握剑的手崩起青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