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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前日帝岚绝同嘲风并行半路,紫芜归家传信,一家三口亟待团圆。嘲风便与父女挥手作别,独自捧着媳妇往兽界同沉渊的边界那处赶。行程走至再一半又三分之一,乌压压黑云低垂挂钩头顶竹林。竹叶萧瑟间,多片沉渊军士裹面落下,把嘲风团团围住。
这么多人前来找事?嘲风眉骨一挑,即刻忖度又是自己在沉渊的哪波仇家。找事倒也无妨,权当活动筋骨。奈何捧着媳妇花便忧愁葵儿会受了打斗颠簸。愁也愁也。
军士也按捺悬停手中刀刃,几方停滞竟无一人率先出手。
黑衣翠竹,竹管中空而伴风凄鸣,竹叶为锋,飘忽割下整片对峙静谧之场面。
带头军士终于先憋不住,道:“三殿下,您怎么不说话啊…”
嘲风懒洋洋回:“要动手便少废话,只不许碰歪了我家葵儿。”
军士们面面相觑,纷纷摘面罩,嘲风曾经手下斥候营弟兄熟悉的脸逐一显露。
“嗯?不是来杀人的?”
军士们吓得跪地:“殿下说的哪里话,属下岂敢?是大王让属下先行来同您传信。”
嘲风啧了声。
忘了。如今大哥乌玳当家,没人来追杀;退出夺嫡后也少得罪新人。他这脑子还同青葵留在三年前,真真是草木皆兵。
松泛了表情,嘲风更是悠闲道,“我正要回去拜访大王和王后,有什么事要先告诉我的?”
“大王要属下一定拦住殿下。如今沉渊妖鬼横行,情况危急,您实不能带青葵公主前去探亲!”
“妖鬼横行?那不是常事吗?”嘲风发笑,“说的好像沉渊是什么福地洞天,清正修习之所似的…大哥向来不惧阴邪鬼祟,情况是有多危急,到底出什么事了?”
军士难以启齿。
“说。”
几个弟兄嘀嘀咕咕支支吾吾,拼凑给他个沉渊妖鬼事件的全貌。此妖鬼可是真妖鬼:先是大约数日前,许多湮灭烟消的沉渊将士魂兮归来。
四界中除人界和少数兽界生灵有轮回转世,其他二界中人身死即魂销,断讨不了什么寻常的渠道复生。故魂兮归来是件骇人听闻的事。
可乌玳此人方寸之心可纳百川,换言之是诸事不设防,见手下兵众同家人团圆其乐融融,便大手一挥,把无肉体的飘忽魂魄们权且当作复生,任由他们去。甚至多日后设宴款待归乡之英雄恶煞魂。海纳百川堪比江河日下,其乐融融在这宴席上就变了味。
也不知是哪位军士的魂魄异动在前,一击一变双,双击双变四,从攻击尚生的亲眷到撕咬同为魂魄的同仁…一时间焚渊殿尸横四处,酒杯碗盏零碎成粉,王席之上的血酒泼洒至半空,正淋在迟迟赶来的乌玳头上。
乌玳斧刃寒光辅以浊气修行砍断一煞魂,结果那倒下鬼祟被其他魂魄吸收重起。下一斧需得费更多的浊气修行才能击倒。殿中厉鬼数量虽少功法不减反增,被残害的尚生之人肉身堆叠,新的魂灵不曾湮灭,也失了智地加入搏杀之中…
几轮叠加,乌玳同亲兵已精疲力竭,而煞魂们在互相撕扯中糅为一体,成巨鬼姿态团状外逃!身为沉渊王,怎能让这巨鬼外出窜行扰乱整个沉渊,乌玳直接封闭了大殿把自己同巨鬼关在一处。迦楼罗则在殿外再设结界,如此两层保护。
殿中之人无法也无力再伤那巨鬼,唯有功法勉强对峙抗衡。迦楼罗修书往天界借兵,不知浊气不可尽除之魂可否用清气制服,姑且一试。等了一日,天界还未给答复,乌玳几人支撑不住,巨鬼冲破结界散成百鬼偷袭伤人。妖鬼横行沉渊之景由此显现。
幸好雪妃近日拉着谷海潮和素水在人界云游至暾帝皇宫做客,目前定然安全。嘲风听罢可少悬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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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想乌玳要是死了,沉渊就没人管了。我如今和葵儿处得甚好,可不想摊上烂摊子。”
嘲风这样敷衍自己听罢非要回沉渊帮忙之缘由。接着道:“所以根据乌玳所历,你们不能杀那凶兽。杀一只,法力被吸入第二只,第二只只会更难对付。”
刚杀完狰的三人好生无奈。
夜昙清凌凌的嗓音递过去揭露冰冷的状况:“你这腿脚太慢了,哪怕早提醒一个时辰,一个刻钟…有琴刚放倒一只。沉渊厉鬼是沉渊厉鬼,仓丹妖兽是仓丹妖兽,这二者怎么就相干?”
听到这话嘲风的鞭子直接掉到地上,僵得像条被打了七寸的蛇。
“或者一路屠戮殆尽会如何,反正也回不了头。巨鬼巨兽尽头是山塌?天漏?还是…”
夜昙果断拉着慢慢拽住有琴,摆出一副怕得要死的模样。便宜姐夫大约被自己腿脚气得梗阻,半晌没答她。遂万籁俱寂。慢慢上看下看,只看到老鸹路过抖掉一片晦气的毛;有琴面沉如水,专注于摆弄腰上的草娃娃。夜昙左拥右抱地静候山崩地裂,无事发生。
只得敬邀便宜姐夫续言:“姐夫你说话啊,突然没声了,还挺唬人的。你被清气吞了?”
嘲风即答:“不是,我故事还没说完呢,小姨子这手快嘴更快的,我一下都不知道怎么挽救糟烂情状了…”
情状迈向更糟烂,是在嘲风不顾劝阻非要拉着大家去沉渊帮忙的路上。首先青葵花是万般见不得百鬼夜行之恐怖场景,嘲风也不放心假他人之手,先回头预备找小姨子同便宜连襟照看媳妇。
少典有琴还是天界中人,寻他借兵也是个好后门,省得两界繁文缛节——主要是天界繁文缛节那一大堆,等兵符正式调下,乌玳和沉渊界怕是都凉透了。
众兵士护送嘲风回兽界缤纷馆,顺理成章从小二那得知夜昙三人去了仓丹山杀妖兽不在家。余下只有分别没多久的帝岚绝可托付了…真巧,夫妻约会去也。至此嘲风已然无语,干脆招呼弟兄回缤纷馆饱餐一顿补充体力再谈后事。
这宴席真真是办不得的。乌玳现身说法。
嘲风也现身说法。吃吃喝喝中有兵士似是被冤鬼附身,张开大口就把同桌人的脖子作了烧鹅咬断。嘲风手比眼快,一鞭下去一尸变二尸。尸身化为黑气后却不散去,凝成两股鬼魅再度袭来。便是同乌玳所面情状分毫不差!
嘲风只得收了法术,抱着青葵花并拉扯众弟兄闪身躲避。兵荒马乱一片狼藉。直到青葵花蓝光大盛,从盆中飞出悬于半空,花瓣颤动间冷冽清气散而弥漫,两道煞魂似被捉到命门,调转方向飞出缤纷馆外,众人才死里逃生。而缤纷馆也被粗野的沉渊众铁蹄毁了大半…
捕捉到故事真正核心的少典有琴:“…所以你赊我账请人吃饭充门面,还把我门面给砸了?”
嘲风:“老七,我们都这么熟了,你还在乎这个吗?”
少典有琴:“自然是十分不熟,自然是万分在乎。待香堂换好镖局的牌子重新开张,我红利要分七成。”
嘲风:“算你狠。”
夜昙:“所以你听完沉渊的事还忘了手下留情,一鞭下去让单鬼变了双鬼,全靠我姐姐保护才逃出生天。”
嘲风:“那是自然。葵儿护我爱我,我满心欢喜。”
夜昙:“罢了,我戳不了你的脸皮。”
铁鞭处传来嘲风好不得意的笑声。
书归正传,嘲风拍开窗子要寻那妖鬼踪迹,却察视线中何止溜走两缕黑烟,分明遍天数缕四面八方而来。飘去方向统一,正是仓丹山。估摸着事情不对,这才跟着青葵花赶来先帮小姨子和便宜连襟。
莫杀莫放,静观其变坐以待毙吗?嘲风说清气兴许可根除厉鬼,夜昙不甚认同此解法,道:“虽然姐姐可以一时驱逐它们,但有琴一剑清气下去,也是一样变成黑烟飘往山顶聚集。乌玳找天界借兵的法子怕是不管用。”
嘲风法子被否,索性出乎尔反乎尔,自己掀了开头的话:“那不管了。清气也不行浊气也不行,干脆全宰了,山崩地陷就山崩地陷吧,漫天鬼怪和重归混沌也没什么分别。小姨子你等着,我来硬闯这清气结界助你们。”
那赤鞭眼见就要收回由传声筒重作武器,夜昙忙止道,“别。其实那结界浊气是我吸的。但姐姐现在形态不稳,无法吸入如此多的清气。你还是下山先找帝岚绝和紫芜。他们在鹿吴山。再上天找清衡来帮忙吧。”
故事聊得投入,危险悄然而至。听闻几声尖细的婴儿啼哭,夜昙回身正和一雕身怪物对视,惊得捏重了少典有琴。
嘲风急曰:“那你们三人呢?”小姨子闭口不答。
他须臾再问,唯得到慢慢的答复:
“昙昙她姐夫,我们可能需要先应付一下眼前…”
头骨有骨枝凸起,颈部下方起由羽毛过渡至鳞片。胸鳍上方分出翅膀之骨,半身鱼鹰半身鱼类,无脚而中空。那东西长得奇哉怪也,不似没头没脑的狰只知扑杀,反而是歪着头似在打量他们三人。口中叫声细微。
没空再管姐夫和姐夫的传话鞭,夜昙直问慢慢道:“这是那吃了书生的第二只凶兽吗?”
慢慢摇头同样打量:“不是,我没见过这个。但是好像又有些面熟…”
“是盅雕。也就是屠戮书生家人的第一仇家。”玄商君牌四界全书自动翻阅检索言道。
“我说怎么这么眼熟,应该是耳熟。果然是半身鸟半身鱼。长得真奇怪,叫得也瘆人。它怎么不动啊,光盯着我们看。”
那怪物猝然开口:
“死鸟。”
慢慢:…
“喂,我还没说你丑呢。虽然我名义上与你有仇也确实带了人杀你,但我们之前没见过吧?你骂我做什么,自己不也是鸟形怪物。真没趣。”
盅雕头骨歪向另一边,展开双翼,身躯遮天蔽日。慢慢咽了口唾沫,继而发觉其形态变化,转瞬骨枝收起,双翼消失背上凸斑,变成了个豹形的鸟喙的更丑陋怪物。
不是鸟了。没骂到自己身上了。
怎么还带原身变化的?而变作走兽的飞禽顶着尖细嗓子继续挑衅:“你们的脖子看起来还是那么软,我轻轻一折,就再没人碍事了。”
慢慢捂住自己脖颈:“你有病吧?战前恶心敌人是什么癖好?”
而夜昙在浑身一抖后眼中已聚起浓浓寒霜。
即使换了长相和音色她也认得。
“烛断山!”
此人给夜昙带去彻骨的阴影和伤害。甚至可算是幸福平静终结的源头。若不是他来寻仇,夜昙青葵的双花身份也不会暴露,慢慢不会死,青葵不会自刎,苏栀不会开启归墟,一切的一切都不会发生。如今它竟附在一头凶兽上重新现世。
难道好不容易重新修得的平静祥和又要终结?夜昙慌极,半大孩子的一张脸褪尽血色,喊出名字后僵立失了对策。她对烛断山的憎恨几可与对厉王的比肩,吸干烛断山浊气之时也是最痛苦煎熬之时,下手杀人原是那么艰难的事,听着倒地之人描述自己如何如何捏断挚友的脖子更是万箭穿心…重活一世友人前尘尽忘,她本不欲多加回忆痛苦,甚至想即便仇人转世也是新生,不要再追究。
一旁的慢慢满面茫然,不识亲眷不知仇雠。那恶鬼说这乐颠颠忘却前尘的鸟儿脖颈纤细易折——怎可遇害之人忘记而凶手还怀揣恶意?
恍然间夜昙心乱如麻,目睹慢慢眼睫疑惑眨下竟像是目睹日光中的虚影不可置信。前世是今生,苦难还未完,不该忘的忘了,该揭过的却延续。她会不会再在自己面前被杀一次…当即就要痛哭尖叫,少女额间浊花标记闪出灼灼耀芒。少典有琴侧身遮挡夜昙视线,温暖的大手揽过她腰肢支撑摇摇欲坠。与此同时根本不管什么嘲风的警告亦或是百鬼变巨鬼,周身万剑齐发向后,顷刻间就把那妖兽捅成了个蜂窝。
盅雕之身和烛断山之魂齐齐倒下。可尸身中又立一只盅雕,却是与初见的雕形一般。
一具肉身竟装了两只鬼,雕形与豹形。
凶兽好死不死继续开口:“你姐姐当初杀了我,现在不也一样割了脖子死在归墟,哈哈哈哈哈哈!”
乃是烛九阴。
少典有琴喉结触及昙儿青丝,沙沙磨蹭。始终以后背示兽,也以胸膛挡住她。剑阵再聚,声色坚定道:
“那便再杀一次。”
无需言语交流,少女手中闪现紫色美人刺,搭着夫君第二道湛蓝剑阵迅疾飞行而去。法诀半路变化,少典有琴掐丝托着美人刺刮过烛九阴的咽喉,把个尖细的婴儿嗓子刮成了破锣。气管灌进清气浊气,妖兽轰然倒地。
化尘作土,阴魂飘远。少典有琴问也不问,愈发抱夜昙抱得紧紧。
“没事了,昙儿。”
“嗯说得没错,你夫君厉害你也不差。一只万箭穿心一只见血封喉,那美人刺出得…啧啧,我都没看清楚它就倒下了。”
慢慢叽叽喳喳夸了一通,再看夜昙还埋在玄商君胸前肩头颤动,又是疑虑嘀咕:“这怎么杀也杀得,杀完还怕起来了…也没有尸体唬人啊。凶兽都化成那个黑烟飘到山顶去啦,昙昙,你醒醒神。”
有琴替慢慢报仇了,在活生生的慢慢面前。她也替姐姐断了那侮辱之词。
如此甚好,甚好。
夜昙止了泪意化作笑脸,转头冲慢慢俏皮眨眼示意放心没事,又抬头望夫君道:“可我们又好冲动。那魂魄又要聚集了。”
即使身死鬼魂未灭,这腌臜鬼魂也断不能多留于面前一瞬。
少典有琴刮刮她鼻梁,温声坚决:
“昙儿,我们继续上山吧。”
若聚集,则再杀。
“好。”
原是这般的魂兮归来,原是这般的扰乱沉渊又逃至兽界。
听声许久的嘲风了然。不再多嘴,抽回铁鞭欲下山寻人帮忙。青葵花踟蹰不前。
他虔诚地抬起手掌,“葵儿,我们走吧。很快回来。”
那花还在清气结界处停顿。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但是不可以。你太脆弱,今日又刚驱逐恶灵消耗太大,承受不起如此多的清气,会爆体而亡的。”
他抬高手掌,素来插科打诨的语调都变了。
“我知你爱护夜昙胜过自己的性命。可我对你也是如此。求你这次,对我仁慈些。”
他祈求她,愿意落在自己掌心。
夜昙三人奔赴山顶,四周之景渐变,不复生机勃勃,本该灵气浓重的向上之旅反其道成了阴祟气凝重。
少典有琴放出适当清气圈出安全区域防止三人被邪气迷惑所伤,夜昙尚无虞,但慢慢本就是魂体寄于重明鸟身,结合不稳,几番清气邪气冲撞下来,面色已白。
“谁能想到,我化形的灵山成了鬼山。”她叹气曰,“来简单报个仇,摊上大事了。拖累你们实在不好意思。”
夜昙道,“你说什么呢,是我和有琴要来的。幸亏今日来了,明日再来探查兴许这山头都黑了,兽界同沉渊一起沦陷,再波及人界…”
慢慢抬头一望。山头确然就快黑了。万千阴鬼已聚集盘旋,不再需要嘲风特意提醒也打眼得紧。灵气顶尖之处垮成深不见底的黑洞,鬼魅在其中横冲直撞,吞噬一切。
“昙儿此话有理。防患于未然,我们既已入虎穴,索性端了它。”
“就是。”夜昙又是一手揽一位,在压抑的周遭气息中解闷嬉笑,“我们还有仇没报呢,还差一只。是不是也是声似婴儿的怪物——这烛家到底生了几个孪生兄弟?”
余下二人皆放松一笑。慢慢回忆道:“非也。听书生说那九头九尾的叫蠪侄,应当是和吃他家人的盅雕没关系,只是碰巧饿了把他分食了。你不知道那东西有多丑,有多丑呢,大约比昙昙你夫君灭了的前两只还要丑上百倍。长得像只恶犬,牙齿交相错杂,膨大的像座小山头,就…”
就经不得念叨,此兽果然犬牙差互着由左方呼啸而来。
观测智力不如烛家兄弟,咿咿呀呀细着嗓子吼叫,既无攻击性又无杀伤力,只是扰人清静。少典有琴根本懒得听这一只又是哪个旧仇鬼魂附身,又要嚎出什么说辞惹得大家心情不悦,一抬手直下杀招,那大名鼎鼎的九头蠪侄距三人四五丈远就化为了齑粉。
仇说报完就报完。慢慢拍拍脑袋想词儿夸他。
想到了:“玄商君,我觉着未来四界修为第一非你莫属。”
少典有琴:“不必未来,现在便是如此。”
慢慢扭头向夜昙:“你夫君这么不谦虚吗?”
夜昙:“其实吧…在你没想起来的事情里,这条的确是四界公认的常识。”
慢慢顿时面也不白气也不喘了:“快,直冲山头,我等不及看你夫君斩杀百鬼的震撼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