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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界与兽界之间以一座伊人归桥相连。
其桥身由石块简单搭就,跨越来回也不如奈何桥可一步划分前世今生,论姿论奇,名声在四界中都不响亮。
由左行至右,沉入的是兽界氤氲草木香;由右行至左,踏进的是人界喧嚣街市闹。外加偶尔人兽二界天气不同,远观可得左半边桥身细雨湿滑,右半边桥身石块暴晒龟裂。这便是伊人归桥所拥有的所有勉强称之为有趣的风景。
而此时仲夏,时雨下如川。爽气清漫,两界皆是如此。
万象本于埃尘中燥热呼吸,暴晒后突有一场新雨,由淅淅沥沥的安抚行人到透了地气儿,再唤醒桥底水中蛙声作悦耳的管弦。桥面上本恨不得飞脚回家的行人也可放下遮阳的手,再搁回去遮雨的手。同样的遮挡之色,却是截然不同的两般心境。
雾薄风轻中,有一身影依旧急如星火。提裙由左飞跑至右,两声“呱呱”还未入耳,兽界刚至,身影便成了一阵香风消失。慢吞吞赏雨的路人不禁感慨,伊人归,伊人归,此位佳人当真是归心似箭,刚从人界,半刻也等不了就施法归家。
……
兽界木荷堂外,蹲着个雨浇不灭恼火的恶煞。对着悠悠药香的铜炉恨恨摇下蒲扇看火。
恶煞给遮雨的结界加了层功法让它结实些。喉咙中的不满则更是结实:
“葵儿,我为什么要给老七看药啊?”
堂中医家素手铺开不可沾染阴湿的药材,笑着答他:“只消再过半个时辰,药就好啦。”
“半个时辰,我身为隔壁镖局的总镖头,半个时辰的身价也得上百金吧!活活被消耗在给连襟药罐子扇风上面…”
医家在里屋遥遥哄他道:“昙儿总还是担心玄商君身体留有余毒,我想着趁他们没从天界回来之前准备好药汤,等他们回来正好可以喝。但这一场时节新雨下,我又得顾着药材…总之辛苦夫君啦。请且为我忙上一忙。”
话音未落,外屋的药罐边上就少了个人,人嗖嗖黑影飞到了青葵医家身后,粗壮的手臂直接环上了她的腰。
青葵一震,手中植楮果撒了满案。微恼道:“怎么突然进来,火不看了?”
黑影在她肩头赖:“看火之前想先看看娘子。娘子方才软声唤我什么?”
青葵小声:“嘲风。”
她日日听昙儿如此娇声地唤玄商君,玄商君貌似也非同一般的受用…这哄人顺口之下,耳濡目染的称呼就掀开了唇。一时自己也没发觉。现在定是不能承认了。
嘲风扣得更紧,反驳:“不是这个。娘子再想想?”
青葵推他不开,含糊道:“别闹了,快去看火。若是灭了再起,药效会弱的。”
“娘子为何关心别人夫君的身体比关心你夫君更甚啊。”嘲风扳她过来正对自己,“就老七那踹人打人的架势,哪需要补身?”
青葵:“那你更不需要了。太州案,你是我们四人中唯一全身而退之人。”
嘲风:…
“葵儿这是在夸我还是骂我?”他一脸郁闷地把娘子抱起抬高,惹得青葵又是捶他肩膀羞恼:“下次再有危险,我替你们三人受三倍的伤便是了。”
“我并非这个意思。而是赞你机智武功均属一流,变通之法也尽在心中。你,你不许这样说,你不能受伤。今后镖单更多,前路无所判断,但你要牢记珍重自身,我想每次你回来都是一个完完整整,没有受伤的…夫君,可好?”
见娘子眸中满是爱意情真,嘲风咧嘴一笑心花怒放,把她好好放下,朗声道:“定然都听娘子的。”
青葵顺势把案上掉落的一颗植楮果送到他嘴边。嘲风张口吞下甘甜果实,喉结滚动后才问是什么。
“这是补充精力的果子,人食用它就会精力旺盛,少困倦。看药辛苦啦,补偿给你。”
“果然还是葵儿关心我。”嘲风凑过去又要亲她,青葵也欲闭眼迎上,结果只听堂外啪嗒一声,药炉的结界被人动了。
嘲风双目瞪起,再度化为黑影冲出。钢刀也已横在手前:“谁敢在我的地盘动我的东西——怎么是你们?”
只见一黑一白两匹马脱了奇鸳车的绳索,正在结界旁好奇打转,时不时撞上几下。
嘲风:“你们这二位没有一匹是跟我对付的是吧?见我熬药就要搞破坏!”
转头又道:“葵儿,小姨子和老七…和我挑给你的马回来了!”
青葵净了手欢喜出堂,先是对着白马温柔唤道,“踏雪!”
白马嘶鸣一声,即刻脱离了跟着黑马玩结界的心思,顶开嘲风就跑过去,头颅低下迎上青葵的手心。
嘲风:“…喂你个色马你蹭什么蹭,那是我娘子!你还是我挑的呢!”
黑马则在咴咴笑他。嘲风骂道:“你个老八,你根本不是走兽科的,你根本就是花和石头亲生出来的妖物!”又像他小姨子又像他连襟!
黑马兴奋跺蹄,不以“妖物”之名为怒反以“亲生”之身为荣,也蹭过来要拿舌头舔他。
这黑马是嘲风小姨子夜昙取的名字,偏要叫烈风,同嘲风像是一母同胞;白马名字则是青葵所取,只因其通体雪白,马脖间一枚似血红梅。双马本是凡间之物,但都通灵识,被四人在太州案的镖单前后依次收伏,心甘情愿地替换了他们奇鸳车前的两匹木马,带着他们由天到地地奔驰往来,不多时便亲如一家。就是这黑马随了夜昙的性子,用嘲风的话说是又倔又怪不好相与。白马随了青葵的温和,偏偏只对他这个选马之人横挑鼻子竖挑眼,还会阻拦他亲近自家娘子。嘲风在两马面前一般都讨不了好,着实气得牙痒痒。
烈风今天就是舔他他也不吃这套!嘲风躲得又气又笑,一手按住其脑袋一嘴认真问:“别舔我!舔我也不认你这四弟。你那二位活宝主子呢?怎么从车里消失了?”
夜昙和少典有琴回天界解决些往事烦扰,是架着二马的奇鸳车上的天。结果马和车回来了,还险些碰翻了青葵体恤妹夫从前太州案中伤重的心意——人没回来。人去哪了?
嘲风:“老七不会是被少典宵衣那老儿气得从天上掉下去了吧?”
青葵:…
这时一道神识从天而降。
嘲风:“掉回来了?就一个?”
不对,那神识乃是一道海棠红色,绝非老七的蓝光和小姨子的紫光!
烈风和踏雪同时喷鼻警惕,嘲风身法更快,在神识化形为人前已逼近出刀,横在其颈项前。
“你是谁!”
人影渐显,乃是个兽界女子,湿淋淋一身雨水。被刀吓了一跳,定定神张口道:“我是来没有情镖局找镖师的…”
青葵:“快把刀放下。”
嘲风即刻隐去恶煞凶狠,堆了笑脸道:“原来是生意上门了!失敬失敬!镖局在左边,你来的是木荷堂医馆。”
那女子尴尬也道:“打扰打扰。”转身要走。
嘲风:“哎——木荷堂是我娘子开的,我就是左边镖局的镖师。您有什么需求,尽可直接同我说!”
女子立时兴奋:“正好!我有要紧事拜托镖师走一趟!而且只有最强、最厉害的镖师才可胜任!”
她从怀里掏出钱袋子:“这么多够不够?”
女子也是个爽快人,左右找了找,直接以奇鸳车座椅为桌案,哗啦啦把袋子里的钱全倒了出来。兽币叠着金银,金银卷着玉镯,玉镯并着叮铃啷当一众奇珍首饰。粗略一估总不下千金。嘲风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全部?”
女子道:“我出门带的全部盘缠了!要是不够我再回家取!”
嘲风:“哎,不必了!”
这一来一回,老七和小姨子再回来了!
总镖头嘲风本人在连襟的残酷压榨下一单只得三分利,如今天时地利人和,送上门个财主,这利润必得独享才是。于是他急忙道:“就这些够了!”
他退步拱手,坚定胡诌道:“您运气太好了,实不相瞒,我就是镖局中最厉害的镖师、总镖头,也是镖局的唯一大掌柜!您要找的人就是我!我们进屋详聊便是!”
女子:“总镖头…你就是没有情?”
嘲风:“呃…没错,正是在下!”
女子道:“没时间详聊了,既然你是最厉害的,直接跟我走便是!这酬劳先叫你娘子收着?”
嘲风:“这么急吗?!”
女子:“特别急,人命关天!”
嘲风严肃道:“承蒙信任!”
转头向娘子乞求:“葵儿…”
一切尽在不言中。
青葵掩口微笑:“你去吧。若能救人便是最好!你的酬劳我会帮你收着,不叫昙儿和玄商君知道。也不叫镖局其他弟兄知道。”
嘲风放心道:“那就多谢娘子了!单主,咱们走吧?边走边说?”
黑影和海棠红影即刻闪灭于雨雾中,留下的药罐还在咕嘟嘟冒烟。
与此同时,夜昙和玄商君正在缤纷馆与故人交谈。
少典有琴同休养的少典宵衣饮了杯不痛快的茶,出来求得娘子安慰心绪才转好。因为慢慢跑去找二郎神告状闲聊又不知要耗费到几时,二人就驾着烈风踏雪奇鸳车先回兽界。
青葵公主不在,玄商君可名正言顺十分流畅地坐在前排,手掌包住娘子手掌一并握那当个摆设的缰绳。夫妻在流云间越贴越近,情意绵绵,眼看着就要折腾出些呼吸交融的事来,霄雨仙尊打着哈欠来布雨…
只因奇鸳车的伞盖不够结实华丽,被帝岚绝卸了去说要重新做一款可呼唤来去遮挡全车的法器,于是此番车为露天,霄雨仙尊一挥手二人就噼里啪啦地成了落汤鸡。旖旎气氛散了干净。
仙尊发现此事后于云层之上连连传声:“抱歉哈抱歉哈没注意”,便化成烟雾跑了。
夜昙、有琴:…
仙尊前几日又被他们联手坑去几十万灵珠,此刻着实难讲这大雨是不是故意捉弄…罢了罢了。本就不该在天上有所动作,还是回地上吧。
夜昙即道:“让烈风和踏雪先回姐姐那吧。我们去缤纷馆换身衣服再喝杯茶。”
少典有琴支了个屏障挡雨,且手中闪过蓝光:“我可用法术将娘子衣裙烘干。”
夜昙扯他袖子,水润一双眸子:“此等法术我分明也会啊。夫君未解我意。”
玄商君:…
玄商君捂面:“昙儿近日似乎…似乎对此事颇为热衷。”
夜昙则满脸单纯:“啊?我明明好多天没喝茶了呀?”
夜昙:“我不是看你和那位饮茶饮得不痛快,想红袖添香再陪你一下午嘛。我哪里是对喝茶本身热衷,我顶多对你热衷。”
少典有琴面上一阵青一阵白。到底他是算作误解还是正解,说不清!
蓝光法术还是留作送双马下界为好,奇鸳车兀地消失。夜昙也没掉下天去,而是被少典有琴环腰闪进了缤纷馆掌柜专属厢房中。
之后,夫妻二人便与已在房中的故人同小二大眼对上小眼。
故人粉裙垂地,发髻略斜,眼角鱼尾花钿作妆,一开口还是数年前的爽利清脆音色:“闻人,老板娘?你们真的回来了?!”
这不是柳蓉姑娘又是谁!久远的神识记忆,特别是闻人的荒唐一年立时赶来一并给搂着娘子耳鬓厮磨,十分不体面的玄商君又添了两把丢人的土。陈年往事呛起黑灰,玄商君憋得竟剧烈咳嗽了几声,不知该怎么和柳蓉打招呼。
夜昙倒是很高兴。拉了夫君的手就迎上去:“柳蓉姑娘,好久不见啊!”
柳蓉:“是啊老板娘,好久不见了!几年前你和闻人一道消失,我还以为你们出了什么事呢!怕伤怀也没再来过缤纷馆。后来听说原先的掌柜回来,缤纷馆也重新开张,就想来试试运气。没想到还真让我撞上了!”
小二在一旁补充:“掌柜的,柳蓉姑娘说是您旧相识,又知道您的名字,我就带她来您厢房看看。我没做错什么吧?”
做得真好!时机很早!起码不是在和昙儿搂抱亲吻时刚好推门进来!
少典有琴咬牙:“没有。你下去吧。”
小二急忙溜走。
待屋内只剩三人,少典有琴还是除了“好久不见”一句话也憋不出来。内心只想地遁,反而面上显得又是冷清又是肃穆。夜昙偷笑他的紧张,一手与他十指交扣。
柳蓉细细扫来这“旧情人”。这些年似乎是变了不少,从前闻人着浅淡春光的粉绿长袍,发并不束起,只斜插一柄银月松柏枝,慵懒随性。一笑眼眸似弯月,荡出月影的波纹。
如今一身蓝衣,挺秀高颀。发冠镶玉,面如冠玉,却是人也似玉器雕琢过不同以往。
饶是刚闪身进屋刹那,同样眉眼弯弯,也抵不住肃若寒星的气质。
她顿一顿,笑道:“老板娘这些年调教得不错。闻人如今除去轻浮,竟活脱脱一副清贵谪仙的形容。”
夸得直白,少典有琴紧张望向夜昙,生怕她误会什么。
夜昙却只是自豪暗道,此事说来话长,也不好与你分说有琴本就如此…嘴上则圆:“那是自然。如今闻人再没什么旁枝末节的心思了,是吧?”
少典有琴:…是他多疑。
“夫君,”夜昙眨巴眼睛开始演戏,“给柳蓉姑娘展示展示我的调教成果——乖乖去给我们烹茶吧!”
少典有琴:“…遵命,娘子。”
对着其取茶背影,柳蓉又叹:“这惧内倒还是一模一样。何时我也能找到个这般听话的夫君?”
这柳蓉姑娘太过心直口快。玄商君速速逃离。
二位女子于下闲聊见闻,玄商君眼观鼻鼻观心,只顾在旁烹茶和听娘子有无新的驱使,其他有关过往言语只恨不得全然左耳飘不进右耳直接出才好。夜昙一个一个问过闻人之前露水情缘姑娘们的近况,柳蓉一一答来。有的开了铺子做买卖,有的修炼得道即将成仙,也有的和新人处鸳鸯处得和和美美…总之一片向好,也没谁惦记闻人。夜昙乐得连吞两块糕饼,口中含糊道:“大家都是有眼光的。”
玄商君:“咳咳。”
夜昙故意逗他:“给柳蓉姑娘添茶啊夫君。你嗓子不舒服吗?”
玄商君清亮曰:“好的。”
柳蓉笑这夫妻俩煞是有趣。
笑完又换了话道:“你们回来把这缤纷馆经营得倒好。方才我穿堂而过,听了一耳朵评书。还有皮影戏演,很是有趣新奇。”
“就是不知评书中所说有情侠影录中故事是否为真…我见那先生言之凿凿,连没有情镖局的地址都如数家珍。老板娘能不能替我问问那先生?我要去找那镖头没有情。”
夜昙喷茶。
“你找没有情做什么?”
柳蓉道:“自然是走镖!”
夜昙略看了看抿嘴再度屏蔽周遭声音的夫君,尴尬笑道:“嗯…那镖局中有许多镖师,也不一定非要没有情,我可以给你推荐一位…此人四肢发达孔武有力,且皮糙肉厚,定能满足你所需!”
柳蓉大嚼一口糕饼:“这么说老板娘同那镖局很熟了?”
总镖头就坐在这给你倒茶呢,能不熟吗…
夜昙:“可以这么说吧!我姐姐在镖局旁边开了家医馆,我同你说的那位经摔经打的镖师就是我姐夫。”
“那还等什么!请老板娘即刻带我前去,我有要事求你姐夫帮忙!”
少典有琴:“等等。”
夜昙本舒口气帮夫君掩盖了多重身份,不然解释起来诸多麻烦。还是把单子推给姐夫为好。结果少典有琴出声制止。
夜昙表情无奈:你不是吧?!
玄商君找回主场,满面严肃:“其实我也兼职了镖师。且比那位皮糙肉厚的厉害许多。”
柳蓉:“…啊?”
这不是个被她法器折腾得生不如死的花架子嘛!吟诗作赋烹茶调琴还行,打架,不行啊!
柳蓉转向夜昙:“老板娘,看来他这么多年自以为是的性子还没改好,还需你再磨一磨。”
夜昙:“呵呵。”
真正该磨的是贪财性子吧!还有非要给姐夫挣钱使绊子的脾气!
玄商君还在说:“柳蓉姑娘若不信可细问我娘子。”
柳蓉眯眼:“真的假的?他的修为突飞猛进了?老板娘,我能试试吗?”
夜昙:“能。但是下手轻点…”
柳蓉体恤道:“老板娘放心,我会的。我们先去屋外较量一场!”
夜昙:“不是,我是跟他说…”
柳蓉:…
果然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她才不信闻人那三脚猫功夫,他明明连冰清玉洁带都解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