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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新郎记忆中的画面里,那天晚上他并没有上前背新娘过门,而是砰的一声将门关上,背靠在门上大口喘气。
已经死掉的未婚妻带着一群明显不是人的东西来到家门口,新郎阿晨怎么可能不害怕?
哪怕是朝夕相处的亲人去世,还活着的亲友看见去世亲人的鬼魂,都会下意识的觉得鬼魂要害自己。
这是人源于血脉中的恐惧。
更别说白天才死掉,晚上就出现,还以一个如此可怕的死人形象要求过门。
除非爱到病态,愿意接受伴侣的任何形象,哪怕死的也可以,否则不论是多么相爱的人,都不会愿意在本就悲痛的情况下,再娶一个和活着时完全不同的鬼。
谁知道人死了之后还是不是那个人?
又有谁知道鬼魂求嫁的目的是什么?
阿晨还有自己的母亲要照顾,万一鬼魂进门之后伤害他母亲呢?
所以阿晨的行为无可厚非,在旁观者谢渊的角度来看也是正确和理智的,然而记忆中的鬼新娘一定不会这么认为。
被拒之门外的鬼新娘脸上温婉笑容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浓烈的鬼气和阴森,她流着血的黑眼睛幽幽望着宅邸大门,轻声说了些什么。
时光流转。
白天黑夜交替。
每天晚上,新娘都会坐着轿子来到新郎的家门口,一开始新郎都会出去,有时会劝慰新娘早点投胎,有时会跟新娘说自己给她烧了很多纸钱。
也有的时候,新郎会和新娘说一说那个洋楼的后续……牌匾存在安全隐患砸死了路过的人,洋楼已经关闭了。
新郎阿晨的意思就是,有仇报仇,有怨抱怨,人鬼殊途,活着时两人是爱侣,但死了之后性质就变了。
他不止一次地求鬼新娘放过自己,不要再纠缠下去。
但鬼新娘依旧每天晚上都来,一到晚上,阿晨的家门口就唢呐震天响,一派喜气洋洋,人影绰绰,只是经不得细看。
久而久之,他不再开门,一到晚上他就将大门紧紧拴死,和同样惊恐的母亲蜷缩在一起,等待天明。
阿晨的母亲身体不太好,又每晚受到惊吓,得不到好好的休息,已经病了。
过了七天——这是谢渊按照昼夜交替数出来的。
第七天的时候,更可怕的事发生了。
谢渊站在门外,仗着记忆中的人和鬼都看不见他,也感觉不到他,仔细地观察着新娘的阵仗。
这天晚上,新娘好像想起了什么,终于盖上了她的红盖头。
遮住了脑袋上巨大的伤口,她看起来视觉效果要柔和不少,只是在黑夜中的鬼新娘依旧十足渗人。
新娘静静地在轿子前等待,她带来的小鬼一遍一遍吆喝着让新郎接轿,每每这时,新郎的邻居们都会像不存在一样,寂静无声。
新郎忍受着一声又一声的鬼哭狼嚎,他的母亲在他身边,看着儿子如此痛苦,不住地劝道:“孩儿啊,她已经不是阿青了,她就是一只长着阿青脸的怪东西,你去找高僧来讲她超度了罢!”
不知是不是就因为这句话遭了殃。
鬼新娘这次没有一直待到天亮默默消失,而是伸出手,推开了门。
她的力量一直在变强。
那时夜已深,身穿一身红嫁衣的她静静站在尚未休息的新郎母亲窗外,呼唤婆婆,怨恨地质问婆婆为什么要如此恶毒。
只想让儿子活得舒心一点的老婆婆从没见过这么恐怖的东西,年纪又大了,活活被鬼新娘吓死。
吓死了婆婆,鬼新娘满意地笑了一声,这才离去。
新郎很崩溃,曾经的阿青已经死去,现在阿青只是一只没有人类感情的可怕厉鬼,毁了他的生活,害了他的母亲,这样的厉鬼……早就不是那个他爱的人。
一天天的心软终究造成了这样的结果,他第二天就请了一个德高望重的高僧来家里超度亡魂。
可高僧在宅邸里转了一圈,只摇了摇头,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最后,高僧留下了一串佛珠,只说佛珠可以短暂的庇佑新郎,而这只女鬼太凶残,且身后有着大靠山,他无能为力。
高僧劝新郎要么赶紧搬走,搬得远远的,要么就找一个比他更厉害的僧人或道士前来。
谢渊顺着记忆看到这里,已经基本上明白了。
新娘死亡的当晚就回魂,成了厉鬼,要么是心中有怨,要么是有旁的东西从中作梗。
并且听着高僧口中的大靠山……怎么听都好像影射着某些地府官员。
和望岸镇有关的,也就是时时被供奉着的白无常了吧。
谢渊暗自猜测。
后续的过程和他想的没多大区别,鬼新娘的力量一天一天更加可怕,高僧留下的佛珠只保护了新郎一段时间,就无法再阻止鬼新娘的脚步。
已经可以对抗辅助的鬼新娘终于在新郎家中逮到了新郎,让对方娶她。
可阿晨怎么可能答应,拒绝之后,鬼新娘愤怒地将新郎掐死,又吊在了宅邸大门口,等待天亮之后供众人围观。
新郎的后世是没有那么亲的亲戚帮忙料理的,由于死得过于离奇,为了不扰乱民心,他们家被勒令保守秘密,而那亲戚象征性地立了一座灵堂之后便匆匆离去了,连一个守夜的人都没留下来。
但鬼新娘记性似乎不大好,她才刚刚亲手害死了婆婆,又杀死了未婚夫,却依旧每天都徘徊着,固执地要和已经变成死人的新郎成亲。
记忆到这里便断裂开,宅邸的画面潮水般抽离,谢渊回过神,发现自己仍然站在灵堂里,侧面是两根摇曳烛光的蜡烛,而正面则是那串记忆中高僧赠予的佛珠。
一股浓郁的阴气贴近他背后,现实中鲜活的鬼新娘语气幽幽地问他:“快把佛珠扔出去啊,你在想什么么?”
多多少少了解了一些事情的谢渊沉默两秒。
他发现,此时似乎是一个属于他的选择点,他若是不拿走佛珠,鬼新娘一定会记恨上他,当场动手。
但他要是拿走了佛珠,还在灵堂里没有走的新郎的鬼魂就有被神智愈发不清醒的鬼新娘彻底害得魂飞魄散的可能。
之后很可能会因为他的选择造成可怕的后果。
谢渊将手缩了回来,抬眼看了一眼被挂在墙上的黑白相片,然后转过头,直面着鬼新娘:“拿不走,上面有种让我很害怕的感觉。”
“你是活人。”鬼新娘红盖头下的声音变得不耐烦,“你害怕什么?”
“大当了你的轿夫,这串佛珠觉得我不完全是活人了,不信你看。”谢渊冷漠地将手伸到鬼新娘面前,也不管还盖着盖头的她究竟能不能看见。
他苍白的手掌上,有着一圈漆黑的印记。
其实是刚刚死去的新郎为了阻止他拿走佛珠,情急之下直接拽住他的手,导致阴气入体造成的。
但谢渊就在赌,赌一个记性不怎么样的鬼新娘认不出同类可以造成的伤口模样。
他偏说这是佛珠的效果。
鬼新娘果然被骗,看到他的确手上有了伤,不再让他快点将珠串丢掉,而是阴气森森地说:“他就在这里,我却看不见他……”
“但我在轿子上等了好久了……”
“阿晨……你真的不要我了吗?阿晨——”上一秒,鬼新娘温柔缠绵,楚楚可怜的语气骤然变化,下一秒就成了索命厉鬼的模样,对着黑白照片怒吼,“该死!你该死了!”
谢渊:“……”
新郎已经死了,你杀的。
他默默后退,开始寻找逃生路线,想趁待会儿女鬼暴躁起来的时候先行逃跑。
可女鬼一转身就拉住了他。
“他不和我成亲,那就算了!!你和我成亲!!”
“今天是我的喜事,是我的好日子,谁也不能害我没丈夫!”
谢渊:“……?”
开什么玩笑呢?傻逼。
虽然女鬼身上气势惊人,爆发开来的阴气哪怕只是余波,都能让谢渊僵硬在原地,但谢渊还是不能忍受现在的发展趋势。
被鬼当轿子也就算了。
见不到自己的新郎,把他当做替代品?
真给你脸了。
谢渊反身握住新娘的手。冰冰凉凉的触感从鬼新娘苍白的肌肤上传来。
鬼新娘因他的举动而愣了一愣。声音重新变得柔和:“小轿夫。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啊!”
谢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拽着的那只手伸向佛珠。
女鬼在没有任何保护的情况下。亲手触碰到了高僧留下来的佛珠。顿时被佛珠上留下的佛光伤到,发出一声惨叫。
果然,可以抵抗佛珠的力量,不代表真的能以鬼魂之身触碰佛珠。
女鬼发出了和谢渊见到后的第一声惨叫,想来是伤得不轻,一击得手,谢渊毫不停留,转身跑出了灵堂。
他没管此时口袋里手机发出的震动,忙着逃命。
几秒过后,一种巨大的恐怖感铺天盖地笼罩而来,鬼新娘应该是追出来了,谢渊头都不回,并且左右打量,随时准备在实在要被追上的时候进入街道两旁的无人店铺里。
再怎么说,不管鬼新娘背后的靠山是不是白无常,她终究是鬼祟的一种。
街坊邻居们都说遇上鬼祟可以拜白爷保平安,那现在这种情况倒也可以拜上一拜,因为对谢渊来说,此刻不会有被鬼新娘抓到更严重的后果了。
鬼新娘刚刚让他当新郎的这番话进一步增强了谢渊的认知,他已然确定,新郎确确实实是一只无辜好鬼,而不是因为不想成亲所以用计提前害死新娘。
因为鬼新娘执念所在很显然是成亲这件事,而不是针对成亲的对象,她只想过门,至于过的是谁家门,鬼新娘好像并不挑。
谢渊这么想着,对最后一句话尚抱有一丝保留。
也有可能鬼新娘是挑的,只挑英俊的人嫁——新郎的黑白照片也能看出来十分清俊,鬼魂的机制多种多样,谁知道呢。
所以为什么?
一个因为意外而死的新娘,究竟为什么会对过门这件事如此在乎,与这相关的地点,整条街上只有一个。
那就是他们志愿者宿舍的前身。
万家喜裁缝铺。
如果能查到万家喜裁缝铺是因为什么而倒闭的,可能就能知道鬼新娘执念的原因了。
一来一回两趟狂奔,加上阴气的侵蚀和佛气的阻挡,谢渊已经有点承受不住,他毕竟还是个活人体质。
跑着跑着,他的速度就慢了下来,周围的红灯笼摇曳着,一股由远及近的唢呐声开始接近。
女鬼对他下手了。
他毫不怀疑当唢呐声近到耳畔,他就会看见当初鬼新郎每晚都看见的那一幕。
啧,真烦,躲都躲不过去。
这就是四级怪谈里挖掘剧情需要付出的风险吗?
谢渊感觉整个世界都在变红,漆黑的天空逐渐泛起粉红的光,两侧灯笼更加明亮,灰白的粉墙成了褐色,缝隙之中似乎逐渐开裂,渗出鲜血。
那些木板门也从木板的颜色缓缓朝着朱红色转变,一切都是红的……
在这条街上,红色一定不是什么好颜色。
他喘着粗气停了下来,脚步一转,就要往旁边的赌石坊冲。
赌石房里有神龛,之前说不想由自己来试验拜白爷的后果,可现在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被女鬼抓住必死,拜白爷事情大有转机,怎么选还用问?
等到那些红色完全成型,他估计就连拜白爷的机会都没有了……这只鬼新娘的实力有点恐怖,比起鬼城里没吃到冰淇淋时的咖啡馆外的那个小孩儿也不差多少。
然而就在他的腿抬起来,即将踹开赌石坊木门的时候,一切不正常的颜色都从视野中褪去,那种几乎让人窒息的压迫感也迅速远离,就像是老鼠看见了猫。
鬼新娘走了?
谢渊有点意外,立刻回头望向来路。
青石板路空空荡荡,透着些许孤寂,在漆黑的夜空下,甚至有点唯美。
“……”真的不在了。
但,是什么让鬼新娘闻风而逃?他还没有拜白爷。
谢渊一点都高兴不起来,能让一个厉鬼畏惧的,只有另一个更恐怖的厉鬼。
想到这个,他瞳孔漆黑,转向了刚刚本要前往的方向。
在那里,一个红色的身影双脚触地,如同散步一般,在黑夜中一点一点,朝他走来。
又是红色,但红的并不相同。
那大约也是一个女子,穿的并不是嫁衣,只是一件红色襦裙。
长长的黑发完全披散下来,垂落在脚边的影子上,几乎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