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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心苑无人当差。
殿门闭着,偌大冷宫笼罩在一片黑暗里,凄清又阴森。杨贺见过很多在冷宫里发疯的女人,宫里一贯是捧高踩低,不知多少人受不住,活生生被寂寞逼疯了。
珍妃也疯了,后来好像还是自缢死的。
季尧幼时就和这么个疯女人朝夕相处,如今看着,竟也好好的,倒真是让人称奇。杨贺来过好几回了,每回来都会给季尧带点东西,不是吃的就是用着,他一来,季尧就巴巴地望着他,眼睛晶亮,藏不住的欢喜依赖似的,好像他养的一只小狗。
杨贺心里有些微妙,他将未来的皇帝,还是上辈子下令杀他的人当狗养,狗能养亲,喂过几回就冲人摇尾献宠,季尧当真会是一条听话的狗么?
不过,要是季尧真能听话,倒是省了许多功夫。
季尧屋子里亮了一盏灯,杨贺推门进去的时候放轻了脚步,他将食盒放在桌上,没有叫醒床上睡着的季尧。
杨贺站在床边,看着季尧,季尧今年大抵已有十三四岁了,只不过长期待在冷宫,才生得瘦瘦小小的,平白小了好几岁。
他闭着眼睛,畏寒似的,整个人都裹在被褥里,几绺头发落在颊边,透着股子不谙世事的天真稚气。
杨贺看了会儿,就见季尧动了动,睁开眼睛,迷瞪瞪地盯着他看,还未等杨贺说话,就露出个笑来,黏糊糊地叫:“杨小公公啊。”
杨贺垂下眼睛,温和地说:“惊扰殿下了,奴才给殿下送了些点心。”
“殿下接着睡吧,奴才先回去了。”
季尧睡意惺忪地坐了起来,过了一会儿,才清醒似的,抓住杨贺的手,“哎,真的是公公啊——我还以为做梦呢。”
他的手热,暖烘烘的,杨贺下意识地想抽回去,忍了忍没动,微微俯下身,浅笑道:“殿下梦见奴才了?”
季尧点点头,有点儿委屈,道::“我梦见公公来看我了,公公可有好几天没来了。”
杨贺说:“这些时日内官监琐事繁杂,让殿下挂念了。”
季尧拢着被子坐直身,还攥着杨贺的手不放,咕哝道:“公公手怎么这么凉,”一边说着,把他的手往自己怀里揣,伸进衣襟里贴着热乎的胸膛,“这么冷,还这么晚,公公就不要辛苦地过来了。”
杨贺一怔,手指挨着少年赤裸紧致的皮肉,火烧似的,一股子热意从指尖刁钻又凶猛地蹿向四肢百骸,他皱了皱眉,要抽出来,“殿下,奴才手冷——”
话没说完,季尧索性跪坐起身,扯开被子将他整个儿都囫囵地裹住了,二人挨得近,目光平视着,一时都失了声。
杨贺上辈子权倾朝野时,没有人敢对他这么放肆,微末时,自然也不会有。被褥厚重,透着股子热意,隐约的,还能闻到少年人身上清淡的味道。
季尧的声音懒懒的,像黏糊的糖人,匠人学艺不精,手抖不成画,糖汁稀拉拉地挂着,藕断丝连,“不冷,我给你暖着就不冷啦。”
杨贺蹙了蹙眉,有些抗拒排斥,还有一点儿惊愕,目光深深地看着季尧。季尧眨了眨眼睛,神情坦荡地对他笑,虎牙尖尖,“是不是暖和多了。”
杨贺深深地吐出口气,微笑道:“是,多谢殿下体贴。”
他拿手拨开季尧乱了的头发,几根手指抚顺了季尧亵衣的衣领,垂着眼睛,神色柔和,“时辰不早了,殿下该休息了。”
季尧看着那截伶仃细瘦的手腕,有些眼热,他将虚虚拢着杨贺的肩膀的手臂收紧了,像个耍赖撒娇的孩子,“不想睡,睡醒公公就不见了。”
杨贺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细细的嗓音柔和绵软,失笑道:“殿下,不能撒娇。”
季尧哼哼唧唧的,“我不,公公身子好软,香的,我想抱着。”
杨贺说:“殿下说孩子话,宦官的身子哪有香的。”
季尧小狗似的闻他的脖子,“就是香的。”
一瞬间,杨贺浑身都绷紧了,声音也沉了几分,“殿下。”
季尧眯了眯眼睛,依依不舍地松开他,泄了劲儿委屈地跪坐腿上,“好嘛,公公走吧。”
杨贺有点儿厌烦又有些焦躁,面色却如常,说:奴才改日再来见殿下。”
季尧巴巴点头。
杨贺看了季尧一眼,慢慢退了出去,临到门口,就见季尧利落地爬下了床,说:“公公,我送送你。”
他看着杨贺笑,杨贺话在舌尖转了圈,没说,只听季尧说:“十天后是我生辰,我想和公公一起过,公公可以来这儿吗?我去找公公也可以。”
他怕杨贺不答应似的,揪着他的袖子,眼神露出渴望。
杨贺看着他,十天,十天后,太后已经驾崩了。
杀季尧的人过两日大概就要动手了。
杨贺对着季尧慢慢露出个笑容,说:“好啊。”
季尧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更大了,眉眼弯弯,松了手,说:“公公一路小心。”
杨贺点了头,又行了一礼,才慢慢转身出了冷宫,一句话也没有说。
季尧看不见杨贺的背影才动了动,风冷得像刀子,地上也凉,透骨髓一般,他毫无所觉,雀跃地像得了极欢喜的礼物。突然,他目光一凝,看见几步外,老嬷嬷皱着眉毛看他,一会儿又将目光投向关上的宫门,有些疑惑的样子。
季尧说:“嬷嬷怎么起来了?”
老嬷嬷是起夜时,无意听见声音才出来的,只见了个瘦弱的背影,隐约能见穿的是内侍衣裳。
老嬷嬷定了定神,语气里没什么起伏,颇有些指使的语气,说:“三更半夜殿下不睡觉,在这里做什么!”
季尧赤着脚走近她,笑盈盈地问,“嬷嬷刚刚看见了什么?”
老嬷嬷瞪着季尧,“殿下这话什么意思,老奴老眼昏花什么都没看见,莫不是殿下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季尧重复了一遍:“嬷嬷刚刚看见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