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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何清晖只有13岁零两个月,身高一米五四,正读初二。下午他放了学,外面阳光还很好,正是初夏时节,天气暖和,熏风徐来。陈眉紫带着司机老张在学校门口等儿子放学,她看上去30多岁,个头中等,皮肤很白,五官清秀,表情亲切,穿一件薄荷绿的裙子,外搭着米色薄羊绒披肩,长发披在肩上,看起来贵气而温婉。何清晖看到母亲,飞快跑过去,他穿一套蓝白两色的运动服,上衣外套脱下系在书包上,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色T恤,书包提在手里,身姿敏捷而矫健。待到近了,将书包往车子后座一扔,兴奋的说:“妈妈,我们上周考的数学成绩出来了,我又考了一百分,全年级只有我一个。”
陈眉紫拿手绢给他擦汗,完了抱了抱他说:“我儿子最聪明!走,回家妈妈好好犒劳你。”
有同学过来跟何清晖打招呼,大叫道:“何清晖,我们去看电影,你去吗?”
何清晖看着陈眉紫说:“妈妈,同学们都去看电影,我也想去。”
陈眉紫抚了抚他的头,说:“要不明天妈妈带你去。今天你爸爸回家吃饭。”
何清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爸爸,不过他并不想念,他从懂事起就很少见到爸爸,对他并没有什么感情。但是他知道妈妈很想爸爸,所以也很懂事的说:“好吧。”
他们回到月坛17号,何清晖进了正屋就开电视,电视上在播一套警察电视剧,他很喜欢。陈眉紫忙过来说:“作业还没写呢!”
何清晖讨好的看着妈妈说:“就看一会儿。”
陈眉紫拿毛巾给他擦手,又擦了擦脸,笑说:“好吧,等吃完饭再写作业。”说着就去了厨房。
何清晖完全被电视剧迷住,警察正在跟歹徒搏斗,眼看着歹徒拿出一把刀来,何清晖不禁替那警察捏了一把汗;还好那警察眼疾手快,没有被歹徒伤到,而且将歹徒按倒在地上,很潇洒的从背后拿出手铐,将那歹徒拷上;何清晖兴奋的要拍手,忽然鼻边飘来很香的饭菜味,他这才觉得饿了。跑去餐厅一看,一桌子的精细菜肴,都盖着玻璃盖子,还有他最爱吃的煮干丝和糯米藕,他咽了咽口水,问陈眉紫:“今天怎么这么多菜?”
陈眉紫一边摆弄一个自制蛋糕,一边说:“因为爸爸今天要回来啊。”
何清晖问:“那什么时候能吃?”
“爸爸回来就能吃了。”
何清晖虽然肚子饿了,很想现在就吃,到底还是忍住说:“那好吧。”
陈眉紫看他一脸馋嘴表情,不禁又笑了。她起身去厨房,不一会儿端了一个托盘进来,里面盛着两盘单装的菜,还有米饭,放到何清晖面前说:“你先吃吧,吃完写作业。一会儿妈妈要检查的。”
何清晖二话不说,便大口吃起来;陈眉紫在旁边看着,不停的说:“慢点,又没人跟你抢。”
何清晖咽下一口饭说:“妈妈,今天能吃桂花小汤圆吗?我很久没吃过了。”
陈眉紫敛眉,故作生气的看着他说:“不怕去看牙医了?”
何清晖一吐舌头,忙低下头继续吃饭。他吃完饭便去书房写作业,写完数学写英语,正写到一半,陈眉紫进来,端了一碗小汤圆进来,何清晖被桂花的香味逗的心里痒痒,咧开嘴笑说:“妈妈最好!”
陈眉紫摸了摸他的头,笑说:“别贫嘴了,趁热吃了。”
何清晖大口吃起来。陈眉紫坐在他旁边将他写完的作业一一检查完,纠正了一些错误,说:“清晖,下次不要这么粗心了。妈妈也不能每次都给你检查。”
何清晖不在意的说:“我知道了。”心里却想,反正每天都会检查,不怕。
但是他注意到母亲的脸色并不好看,眉头压的很低,不像下午的时候那么轻松。他想让妈妈开心,于是说:“妈妈,给你讲个笑话,今天上课的时候,英语老师说:‘同学们,昨晚的题目都很重要,要是哪里不懂的话,私下来问我。’然后我们班的张小鲁,就那个胖子,他拿着作业本就把昨天的题目给撕了下来。老师很生气,问他:‘张小鲁,你干嘛撕作业!’他吓的站起来说:‘老师,你不是说要撕下来问你吗?’我们全班都哈哈大笑。”
陈眉紫听了勉强笑了笑,将何清晖从椅子上拉下来,从头到脚看了看说:“我儿子真的长大了。要是妈妈有一天不在你身边,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了吗?”
何清晖一向愿意听妈妈的话,于是就点了点头,不过他还是问:“妈妈怎么会不在身边呢,你要回苏州看姥姥姥爷吗?”
陈眉紫的眼泪忽然流了下来,来不及擦,被何清晖看在眼里,知道妈妈一定是想爸爸想的。他问:“妈妈,你给爸爸打电话了吗?他什么时候回来?”
陈眉紫连忙擦了眼泪笑说:“别问了。让王姐带你去洗澡,早点睡觉,明天还要上学呢。”
何清晖忽然想到什么,他说:“对了,我想起来,我答应丹丹明天给她带我们家街口那家蛋糕的,刚才回来忘了买了。”
陈眉紫说:“让张叔去帮你买就好了。”
何清晖连忙摇头说:“不行,张叔不知道是哪种。我跟他一起去。”说着就往屋外跑。
陈眉紫在后面叫:“穿件衣服再出去!”何清晖却早就不见了踪影。
何清晖上了车,跟司机老张说:“你知道我爸在哪里吧,带我去找他。”
老张为难说:“这个……,我不知道。”
何清晖说:“打电话问我爸司机小赵!”
老张更加为难。何清晖威胁说:“你不带我过去,一会儿我就跟妈妈说炒了你。”
司机也打一份工,要让这家里每个人都满意实在不容易,他无奈,只得带着何清晖去了一家夜总会。
何清晖径直走进去,老张跟在后面,里面灯光昏暗,浓妆艳抹的女人在里面来回穿梭,何清晖叫住一个穿着黑色马甲的服务员说:“何心武在哪间房?”
那人看着他一个小朋友,还穿着校服,居然跑到这里来,说起大人的话来,不禁痴笑,“是来找妈妈,还是来找妈咪?”
何清晖虽然听不懂他说什么,看着他一脸坏笑已经知道不是什么好话,板着脸说:“叫你们经理来!”
那服务员还要跟他调笑,老张在后面掏出一张钞票递给那人说:“叫你做什么就做什么!”
那服务员这小孩后面居然跟着个彪形大汉,也怀疑应该不是好惹的,忙叫来一个浓妆艳抹的中年女人,何清晖闻到女人身上浓烈的香水味,不禁掩上鼻子,说:“我找何心武。”
那女人一笑,“找何总,那你是谁啊?”说着看他可爱,就要来摸他的头,何清晖一下子躲开,沉声说:“我是他儿子!”
那女人看着小孩一脸小大人样,又说是何心武的儿子,也不敢怠慢。忙带着他到了一个包厢。
何清晖一进去,便看到一屋子的男男女女,大声的猜拳喝酒,他一眼看到何心武,只见他正被两个女人围着,女人手里拿着酒杯,他喝完左边女人手里的,再去喝右边。他们挨的很近,何心武凑过去喝酒的时候,头几乎抵着女人的胸脯。何清晖异常生气,他上去拉何心武的胳膊说:“爸爸,回家!”
何心武这才看到他,大笑说:“儿子!”说着去摸他的头,大声说:“大家看,这是我儿子!帅吧,是不是很像我!”
众人都向何清晖看来,笑说:“何总儿子都这么大了,真是家庭事业都成功啊!”
何心武异常高兴,“我这儿子是我的幸运星。他出生那一年,我倒了一批大米,可是自从弄来,米价就开始回落,我那个着急。结果等我儿子一出来,米价就开始蹭蹭的往上涨,像是乘了火箭一样,那时候看我那一仓库的大米就跟看着金条似的。打那儿开始,我就没走过背运。你们说,是不是都是我儿子的功劳!”
一堆人喝彩,都来摸何清晖的头,叫道:“幸运星,我们也来沾点运气。”
何清晖皱眉头,一个个用力躲开,看着何心武说:“回家!”
何心武却对着他旁边一个大胸女人说:“去!喂我儿子喝酒。都13岁了,也该尝尝酒是什么味道了!”
那女人真的笑嘻嘻的拿着酒杯往何清晖嘴里惯,何清晖一把将她拨开,那女人差点摔倒在地。何清晖看也没看,拽着何心武的胳膊固执的说着:“回家。”
何心武身材魁梧,何清晖根本拽不动,他好整以暇的坐在那里,笑说:“这点不像我,没什么力气。”
旁边人又大笑,何清晖异常恼怒,但是想不到其他办法,也不想再在这个地方耗下去,只得求他说:“妈妈在等你回家,请你回去一趟!”
何心武的脸却忽然冷了下来,说:“回去跟你妈妈说,我给了她钱,给了她房子,人她就不要再惦记了。”旁边女人听了他的话都捂嘴笑。
何清晖脸憋的通红,异常生气,上去用力咬何心武的胳膊,牙齿几乎陷进肉里;何心武没料到他有这一手,疼的直哆嗦,想都没想,拿起桌上烟灰缸就向何清晖脑袋上砸过去,烟灰缸应声而裂。何清晖疼的松开他的胳膊,身子往上一起,肩膀却正碰到何心武手中已经碎掉的烟灰缸边缘,那玻璃碴子直直的滑过他的肩头,他的T恤早被划开,尖锐玻璃陷进肉里一阵钻心的疼痛;他头上和肩上一起流血,疼的大叫,然而却忍住不哭。屋里的人都吓坏了,一些人去拉何心武,一些人来查看何清晖伤势。
何心武这才清醒过来,不知道自己刚才怎么会拿烟灰缸砸自己儿子脑袋,心里后悔,但是看到何清晖的愤恨眼神,还有自己胳膊上渗出来的血,他又气起来,喊道:“老张,带他去看医生!”
旁边有人劝道:“老何,跟儿子回去一趟吧。”
何心武凶狠的瞅了那人一眼,“我的家事要你多嘴!”
那人一向看不上何心武这人,可是生意上却不得不仰赖他,只有闭上嘴巴。
司机早就用自己的衣服将何清晖伤口扎起来,一把抱起何清晖就往外冲。何清晖疼的全身颤抖,却还说:“张叔,别告诉妈妈。”老张没有说话,将他安置在后座上,急急的带他去了最近的医院。
在急诊室内,值班男医生看到何清晖的伤势,不禁皱眉头:“怎么会这样?”
老张解释说:“小孩子不懂事。您帮忙,看着千万别留疤。”
医生查看了何清晖肩上伤口,从脖子下方一直延续到肩头,有一指多宽,他说:“不留疤不可能。你们这些做家长的,就不能对孩子多留点心吗!”
再去查看他头上伤势,虽然肿了一个大包,却只有一个小伤口,跟肩上相比,算轻的了。
医生帮他清理伤口,何清晖只是抽冷气,不叫也不哭,医生倒是暗暗纳罕,又对着他和蔼的说:“小朋友,忍者点。我缝针了。”
何清晖脸色苍白,咬着嘴唇,点了点头,心里还在想,一会儿要怎么跟妈妈交代。
医生给他缝好针,头上伤口也处理好,包扎起来,又给他挂了一瓶盐水,对着老张说:“今天要留院。由于头部受伤,明天得做个CT。”
老张说:“好。我先去打个电话。”
何清晖想要去阻止,但是知道这个样子无论如何瞒不过妈妈,只得任他去了。
过了一会儿,老张打完电话回来,脸色灰败,看着何清晖说:“清晖,我们得回家。”
何清晖坐在那里,手上挂着吊瓶说:“妈妈生气了是吗?”
老张没有说话,只是出去跟那医生说了几句。医生回来给何清晖拔了吊瓶,叹了口气说:“回去吧。”
何清晖被老张带上车,还担心的问:“我妈妈是生气了吗?”
老张点了点头。
何清晖坐在座位上,头和肩膀上的麻药劲还没过,都是沉的。心里对何心武无比愤恨,却又担心一会儿怎么让妈妈不要那么生气。
他们到了月坛17号,何清晖下车,发现门口居然有一辆救护车,车上急救灯不停闪烁,门口围了一堆邻居。看他下车,对他指指点点,他觉得奇怪,完全不知道发生什么事。老张护着他进屋,他进了院子,看到院子中央摆着一副担架,保姆王姐站在旁边擦眼泪,旁边有医生正在收拾医用器具。他转头问老张,“发生什么事了?”
王姐看到清晖,过来一把抱住他,大哭起来,边哭边说:“清晖,你妈妈她,她想不开,去了!”
何清晖愣住在那里,还是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完全听不懂,心里却是很慌乱,他说:“妈妈呢,我妈妈在哪儿?”
王姐带他到担架前面,揭开白布单给他看,他看到妈妈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脸色苍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他头一年见过爷爷奶奶去世时候的样子,瞬间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眼泪立即流了下来,可是仍然不愿意相信妈妈就这么去了。他跪倒在担架旁,叫:“妈妈?妈妈!”期待着妈妈能够睁开眼再看他一眼,可是任凭他叫破了嗓子,他妈妈的眼睛却再也没有睁开过。
何清晖说到这里,袁明月眼泪已经流了满面,心疼如刀绞一样,用手抚着何清晖的脸叫:“清晖,清晖!”
何清晖面色苍白,双眼无神,身体抖的异常厉害,可是仍然努力克制自己,不让眼泪流下来。在过去那些年里,他总是会在一个人的时候想起这些事,每次想起,心中无助与恨意将他裹挟,让他如同生了一场大病。
现在他的身边有袁明月,他紧紧抱着她,她身上温暖而柔软,她的手摸着他的脸,怜惜而深情,他不再有那种无助的感觉,可是恨意却一点没少。他总要将他遭受过的一切,全都还给何心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