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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水土养人,飞阁流丹,阆苑琼楼,骚客文人,举子书生。
可若要提起那清流名门,便不得不说说平江顾家。
一门三进士,百年一探花。
讲的便是武宗元启年间,顾氏三兄弟一榜同中进士,其中嫡次子顾鸿霖年仅十八便高中探花,成为南楚自开国以来最年少的鼎甲。而后便是一路高升,又娶了那正远侯嫡女谭氏,不满而立便位列九卿。
人人皆道顾家玉树兰芝,往后自然前程似锦,步步高升。
可偏武宗晚年宠幸妖妃,暴虐寡德,一言不合便大肆屠杀朝中官员,顾氏兄弟上书谏言,无一不被抄家灭门,唯顾鸿霖明哲保身方才逃过一劫,却也难逃贬谪,不得不安于一隅,而后不久便郁郁而终,自此顾氏没落,再无人提及。
如今顾家家主乃是顾鸿霖长子,苏州同知顾怀宇,崇德年间进士出身。
顾怀宇为承其父遗志,赴京赶考三次方才得中二甲,在其母撮合下娶了那永信伯府的嫡女萧如墨。
可在京都没待几年,便因两党党争之事被迁往苏州为官,自此除过朝贺年岁,未曾踏入京都半步。
顾怀宇自知仕途无望,便将阖家的希冀都寄托在自家侄儿顾望城身上,只盼这位苏州城内有名的少年天才能够再登三甲,重振顾氏荣光。
顾望之听着父亲又开始捋着胡须讲述当年种种,困得直点头,手中的笔墨一个不慎便糊了一脸。
“父亲,七弟弟又犯困了。”一旁碧色衣衫,模样清秀的少年窃笑道。
顾怀远瞥了眼面前不过十一二岁,稚气未脱的少年团子,戒尺重重地往他脑袋上敲了一下,沉声道,“你若不愿听,便滚回云茗轩睡觉去。莫要再此处白白浪费光阴。”
他本就不喜云茗轩那三姐弟,很是不愿他们来族学同众人一起念书的,若不是应了老太太的话,顾望之是如何也进不来这书堂。
顾望之痛的一惊,瞬间便回过神来,只觉得自己脑袋上定是肿了个大包。
“若是脑子笨就该多用些功,开春便是乡试了,我瞧你这模样也不用参加了。”顾怀宇看着他这般软弱无能的模样脸色又沉了半分。
想起昨日先生同他夸赞顾望城少年聪慧,三月后的乡试或可进得三甲,可一提起顾望之却说这孩子勤奋有余,聪慧不足,若硬要参考,能得个末名也是大幸了。
虽说顾望之如今年岁尚小,按照常理来说应是不急的,可顾家向来少年英才,从顾鸿霖一辈到顾怀宇,皆是十六中举子,弱冠得进士。
顾家宗旨:做官可以不行,考试必须得卷。
“你莫管你七弟弟,他是烂泥扶不上墙的,你同他比什么?”顾怀宇转身喝了窃笑的碧衫少年一声,沉声道,“你是做大哥哥的,年中便满十九了,我容你到今年才考乡试已然是最后的底线,若是今年考不上你也滚回去别念了。”
顾望远是他同爱妾周氏之子,也是顾怀宇第一个孩子,虽说平日里顽劣些,但他心中总是格外偏爱的。
顾望远挺了挺胸膛,有些得意道,“父亲放心,先生说了我这两年长进许多,今年定是能中的。”
顾怀宇闻言,这才缓和了脸色,微微颔首道,“你自个儿有分寸便好。”
说罢只言还有公务要处理,留下三人叫他们好生温书。
顾望之瞧了眼外面的天色,只觉得又昏暗了几分。
微微叹了口气正欲提了书箧离开,正巧便瞧见顾望城伏案写着一篇策论,忍不住垂眸看了两眼。
文采倒是极佳,但欠了些章法。顾望之暗自想道,到底是年岁不大,想法也难免浅薄了些,虽扣题而论,却未能触及要义,叫人读来颇有繁缛铺陈之感,作为一篇策略,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顾望城见身旁来人,不动声色地用袖口捂住案牍上的纸张,冷淡道:“不过是一些拙见罢了,七弟弟有时间看我这些浅薄之言,倒不如好好翻阅古籍,多借鉴前人佳作才是。”
顾望之眨了眨眼,似是无意般抬眼看向面前的书柜,随即有些诧异地取下一本古籍道,“是《王临川集》,先生竟带了这书来?我今日定要带回去好好读读。”
也不等对方插话,顾望之便自顾自地翻阅道道:“半山先生行文最是高明,当真是哀梨并剪,不赞一词之作。”
顾望城微皱了皱眉,心中奇怪,他这七弟弟何时竟研究起王安石了?
“说的倒是唬人,你读得懂吗?”顾望远嗤笑一声,环胸不屑地说道。
顾望之眨了眨眼,仰着脸一副天真无害的模样,“读不懂便不能读了吗?”
“你倒是会顶嘴了?”顾望远脸色一沉,伸手便要去夺,“回去读你的小人书去,把它给我。”
他这七弟弟说来倒是奇怪,那么高的阁楼上摔下来,足足昏迷了两三个月,来了许多医师都说是不行了,可谁料突然有一天人便醒了。
如今能跑能跳的倒也罢了,便是连娘胎里带出来的痴症好了,以前光是瞧见他便要吓得连滚带爬,涎水直流,现下倒是学会同回嘴了。
顾望之见状连忙将那书塞进顾望城的书箧中,躲在少年身后小声道,“这书是五哥哥先要的,大哥哥待五哥哥读完后再来拿罢。”
“我什么时候……”顾望城皱着眉刚想反驳,便又对上顾望之可怜巴巴的眼神,顿时将拒绝的话咽了下去,抬头瞧着顾望城淡淡道,“这书原是我托先生从外头带来的,大哥哥若是想读不妨再托先生带上一本,想来也不难。”
估摸着是顾望之自个儿想看,又怕抢不过顾望远,这才托了他做借口。
既然对方都开了这个口,顾望远也不好再说什么。
倒不是他怕了顾望城,对方不过是个二房庶子,其母原本也只是老太太身边一个贴身的丫鬟,被二叔叔瞧上强行纳了通房,诞下顾望城不久后便撒手人寰,故而这小子自幼便是养在老太太身边,被其当做心尖儿上的肉一般疼着养着,便是父亲也从不会轻易打骂管教。
顾望远自然也不愿意同他起什么争执。
只是……顾望远冷笑一声,这顾望之胆子倒是愈发大了,如今刚拿五弟弟做盾,若是不给他点颜色瞧瞧,怕是哪天真要骑在他头上耍嫡子的威风。
“时辰不早了,想来阿姊定早已备好晚膳等着望之归去,那望之便先告辞了。”顾望之隐约嗅到一丝危险的气味,连忙提起书箧匆匆离去。
顾望城淡淡瞧了眼对方离去的背影,很快便垂眸拿起书本准备收起来,却又顿了顿,不由得翻阅了几页。
果真是简洁峻切,长篇则横铺而不力单,短篇则纡折而不味薄。
他再审阅了一番自己刚才所写的策论,霎时明了不足所在何处,连忙提笔欲加修改。
等等,顾望城停了笔尖,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目光有些复杂,他那七弟弟不会是……故意的吧……
不可能,顾望城摇了摇头,对自己的想法颇有些感到好笑,连学究都说了七弟弟寒腹短识,哪里又会懂得这些?兴许只是凑巧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