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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关雎的眼神半是戏谑半是正经,看了过来,柳初妍却缓缓一摇头,正色答道:“我倒是想要一个失散多年的弟弟,但是我弟弟十年前葬身火海,我已经没有弟弟了。”
“柳姐姐的弟弟已经死了?”刘小猫追问道,“真的死了?”
“是。”柳初妍想起过往,心里瞬间弥漫出一股悲戚之意,眼中氤氲水雾起。
“见着尸骨了?”刘小猫不死心,见刘颂贤意味深长地盯了他一眼,才心虚地别过了脸去。
柳初妍不知他为何如此相问,只微微颔首,热泪却已盈眶。
韩老夫人见她忆起旧事,含泪欲滴,重重地叹了口气,捏住她的手背抚了抚:“妍妍,别伤心,你如今又多两个姐妹呢。”
“是了,初妍姐姐,你还有我呢。”刘关雎不过是开个玩笑,哪料到会牵扯出她的伤心过往来,赶紧补救,又仰着头向立于三步外的林谨欢求助。
林谨欢也上前挽住了她另一边胳膊,声如暖阳,面色却是一样的寂寥与伤痛:“初妍妹妹,今后有我跟关雎陪着你呢,不必伤心。”
柳初妍鼻翼微缩,轻轻吸了口气,止住泪水,泪眼朦胧地盯着她一身缟素,她们二人真正是同命相怜了,便抱住了她的肩。
她不哭了,只仍旧悲伤,想来那些故事从未与人言说,才会有人一提就落泪,抱着个与她一般遭遇的姑娘,慰藉内心。薛傲攥紧了拳头,一颗心如灌铅。他不该与她闹的,他早该告诉她,他们曾经的相遇,曾经的美好,曾经的承诺,以后,他们也会有很好的生活。
“初妍……”薛傲情不自禁地迈过去一步,忽而练武场外冲进来一个丫头,因为跑得太快没注意脚下,还被石阶给绊了一下。
抬头低头时,柳初妍才看清,竟然是青莺。韩府有什么事情是非要她来禀报的,她不知道自己不能见人吗?但是她来了,那肯定是武康伯府闹得不能收拾了。她心里的悲意,渐渐换上了担忧。
事出紧急,青莺也顾不上什么,连滚带爬地就跑到了韩老夫人跟前,气喘吁吁禀报:“老夫人,不好了,大爷他,大爷他……”
韩老夫人看她面色就知道府上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再听她结结巴巴的,立时愣在当地。
还是韩淑静反应快,上前扶起了她,让她缓了口气,问道:“青莺,大哥怎么了?”
“大爷他把大奶奶打伤了,偏偏永康侯夫人来访,恰巧看见了,就让人把大爷的头都打破了,面上拉开了一道三寸长的口子,恐怕是要毁容了。但是侯夫人还不罢休,说要让大爷一命换一命。大老爷闻声出来,也被侯夫人给抓花了脸,便是大太太都没逃过,给推到池子里去了……”
“罢了,别再说了,先回府。”这脸都丢到将军府了,韩老夫人气不打一处来,阻止了她,回身跟刘老将军告辞。
刘老将军是知道她的,亦明白大房一家不争气,并不介怀,让人送她们走,却说要留下柳初妍。今后,柳初妍就是将军府的女儿,哪能再去趟武康伯府那浑水。否则,一个好好的姑娘,名声都让武康伯府一群没用的东西给玷污了。而且这一回去,万一她被那不长眼的永康侯夫人给伤着了怎么办。
但是柳初妍担心韩老夫人,不肯接受她的好意,一福身:“祖母,武康伯府出了大事,表姑婆定然担忧,我不能袖手旁观。祖母,我还是等礼成了再住过来吧。”
刘老将军心想好一个知恩图报的姑娘,思来想去,叫了刘关雎过去:“关雎,你陪着你初妍姐姐回去,别让她受了欺负。”
“是。”保护美人是她最大的荣幸,刘关雎义不容辞,声音清脆响亮,只差行军礼了。
柳初妍明白刘老将军的意思,她只要还住在武康伯府,身份就是尴尬的,那侯夫人连武康伯都敢挠了,哪里会顾忌她。有关雎在侧,如果她不讲理,刘关雎就可以更不讲理,将她给办了。而且永康侯府还是要看将军府这边的面子的,不会为难她,躬身拜谢。
刘老将军抬了抬手,让她安心。
“婶婆,我送你们回去。”薛傲虽来不及与柳初妍说话了,但急人之所急,自动请缨。
有他在,或许还能震慑侯府的人,韩老夫人利索地应了:“好。”
金翎思忖了一瞬,也要跟上,却被金太太给阻住了,不得跟随,懊恼得直跺脚,但韩府的人顾不得他,匆匆就走了。
回程时,老夫人的车上便多了一个青莺。马车驶出一条街后,柳初妍才重重地咳了一声,问道:“青莺,大爷恐怕不只是将大奶奶打伤了那么简单吧。以前两个人也常有拉扯伤人的,都不见侯夫人如此着急。说清楚。”
青莺暗想这表小姐果然厉害,一问就问到了点子上,略略埋了头,轻轻答道:“其实是大爷和大奶奶争吵时,不慎将她撞到了假山石上,结果身子就见红了。大爷不当回事,以为大奶奶是装的,还将她推到了水里。”
“见红了?”韩老夫人在将军府听了一席话,就一阵阵头疼,此刻还想闭着眼休息片刻,好攒了力气回去教训不肖子孙。突然听到“见红”两个字,顿时睁了眼。
“是,大奶奶已经有一个月身孕了,但是她没经验,大太太也不注意,都不知道她有了。偏偏大少爷莽撞,伤了她的肚子,孩子,就没了。”青莺清晰地感觉到韩老夫人压抑着升腾的怒气,声音越来越低。
“孩子,没了?”韩老夫人虽然不喜荣氏,却还是想要她生个一子半女的,好为韩家继香火。这孩子,她还不知道呢,就没了?
青莺觑着韩老夫人的面色,声如蚊蚋:“老夫人,其实关键还不在这儿。”
“还有什么?”韩老夫人面色颓丧,对她的话没什么反应,眸光黯淡。
“大夫说,大奶奶的身子本来就虚,这次意外落了孩子,又浸了冷水,引发了上回落水时落下的毛病,身子损伤太大,以后几乎不可能再有孩子了。”
韩老夫人突闻噩耗,在青莺话落时,刹那间背过气去。幸得柳初妍及时掐了她的人中,才悠悠醒来。
“挠他一脸都算轻的,他该直接去死!”韩老夫人恨恨道,骂的是韩祯。本来她还觉着永康侯夫人小题大做,眼下看来,确实是韩家负了她。
“表姑婆,这事儿只怕不能善了,您先别生气,想想该怎么给永康侯府一个交待吧。”
“交待?什么交待,一命换一命,让他去死!把我的曾孙换回来!”
“表姑婆……”柳初妍见她面目狰狞,呼吸不畅,赶紧抚了抚她的背,稳住她。
“婶婆,到了。”片刻后,薛傲“吁”一声下了马,对马车内的人说道。他耳力好,她们的对话一字不漏地全听了去。见柳初妍出来,将手递了过去:“小心些,别摔着。”
柳初妍清晰地看到他眼底的担忧,可男女授受不亲,尴尬地退了一步,恰好婢子搬了脚踏来,便提了裙摆自己跳了下去。
薛傲的讨好落了空,也不恼,只等着韩老夫人和韩二太太等下马车进府。
还在门外,众人就听到里边几乎吵得翻了天,有人连哭带喊跟哭丧似的,想必就是那位侯夫人了。
韩老夫人在门口站了一瞬,长长地吸了一大口气,努力地平静下来,才脚步平稳地迈了进去。
“关雎,你好好保护她。若有人欺负她,你就打他骂他,别留情。”刘关雎从韩淑静的马车上下来,薛傲就扯住了她,不放心地交待。
“我知道,我会,替你看好你媳妇的。”刘关雎狡黠一笑,见柳初妍站在门口等她,便挣开他的手,跑了过去。
薛傲还是担忧,目送她们进门,仍然在外边等了一刻钟,听着里面声音渐悄才离去。
而府内,声音虽是息了,气氛却还僵着。
韩老夫人进去后就直奔东厢,荣氏虚弱地躺在床上,面如死灰。永康侯夫人护在她床前,张牙舞爪的,指着跪在地上的韩祯,又哭又骂。
韩若愚两夫妇立在一旁,一个愤愤地捂着头,一个浑身**地捂着手臂,显然都被她给伤了。
侯夫人见着韩老夫人赶回,倒是不骂了,却怒瞪着眼,像是要吃了她。
韩老夫人不管她,径自走到荣氏跟前去,握了她的手:“明秀,祖母都知道了。这次的事情,是韩祯的错,祖母给你赔罪。你要怎么处罚他都不为过,你说吧,祖母给你做主。”
荣明秀平日里嚣张的眼神已涣散,瞳仁也不再有往日的光辉,空洞而绝望,对她的话毫无反应。
“明秀……”韩老夫人又叫了她一声。
“老太婆,你别叫了。”侯夫人回身,不客气喝道,“我好好的女儿,到你韩府就变成这样了,你说怎么办吧!”
“那侯夫人说怎么办吧?”韩老夫人侧目。她是长辈,侯夫人为晚辈,本不该如此低声下气,可永康侯府位分高,她韩府又确实是犯了大错,就由着她吧,老夫人心中暗暗叹息。
侯夫人冷冷一笑,抠了抠十指上的深红蔻丹:“我女儿被你孙子害成这样,不仅没了孩子,还再也不能有了。可你孙子呢,凭着一副好皮囊还有好身世,今后还可以再娶十个八个的,指不定还要嫌弃我女儿。我怎么咽得下这口气!既然老夫人有诚意,那就阉了你孙子。这样两个人都不能有了,最好不过,谁都不能嫌弃谁。”
“你!”饶是再好脾气的人,也受不得如此侮辱,更何况韩老夫人的脾气本来就大,当即腾得站了起来,“你这是要我韩府绝后!你不要欺人太甚!”
“哪里绝后了,你还有三个孙子呢。如果你怕这一支无后,将来无人养老,就从别家抱个过来养着。这样,如何?”侯夫人抚抚袖子上繁复的金丝绣花,一派理所应当的表情。
韩老夫人终究理亏,无言以对,却气得浑身颤抖,柳初妍急忙扶了她坐下。
“老太婆,我侯府的女儿嫁到你韩府,是高看了你们。如今,发生这种事情。如果你不给我个交待,我就回去好好地跟老爷说上一说,看你还能如何!”尽管丽嫔才出事,但是永康侯府权大势大,底气十足,她嗓门也大,不依不饶。
刘关雎在旁,看韩老夫人都不能奈她何,默默恼恨,可也无法。她,就不搅和了,看着初妍姐姐就好。这韩府如此乌烟瘴气,她一定要让祖母早早地将仪式办完了,好教柳初妍早早住到将军府去。
韩祯听说侯夫人要毁了他男子尊严,吓得魂飞魄散,但是韩若愚不说话,韩大太太也不会帮他,祖母又沉默着,他只能靠自己,便一步步跪到她身边去,扯住她一角袍子:“岳母,岳母,是我错了,还请你饶过我这一次。我,我今后也不会娶别的女人,我不会再辜负她的。”
“你以为我会信你?”侯夫人哼一声,一脚将他踹倒在地。
韩祯不防备下,被她踹了肚子,疼得他直冒冷汗,却不敢喊痛,只能狼狈地爬到韩老夫人跟前:“祖母,祖母,救我!”
“祯儿啊,你实在,实在是不争气啊。”韩老夫人一声喟叹,闭了眼。这韩祯确实是混帐,但是侯夫人说的教训也太大了些。可不照着她说的做,只怕整个韩府都别想好过了。
“祖母,祖母,我知道错了,你救我啊。”韩祯痛哭流涕,见柳初妍神情不忍,站在老夫人身后,又去抓她的手,“表妹,表妹,你替我求求情啊。祖母最听你的话,你救救我啊。”
“这就是你们府上那位表小姐?”侯夫人虽见过柳初妍,却从未将她看在眼里。听着韩祯这样说话,她又想起了什么,一撇嘴:“老太婆,你看你府上还有个如花似玉的表小姐呢。你是不是想等着此事揭过了,就给他再娶个表小姐啊,啊?我看她这一脸狐媚样,指不定天天盼着我女儿出事,好爬上韩祯的床做姨奶奶呢!”
“侯夫人,你别血口喷人。”柳初妍恼羞成怒,涨红了脸。
“就是,你这老太婆,不许欺负我初妍姐姐!”刘关雎张开手站在柳初妍前头,如老牛护犊,人小架势大。
侯夫人呵呵一笑,阴阳怪气道:“哟,这不是关雎吗?我听说你前段时间捡了个来历不明的小乞儿,当宝贝似的藏在了院子里。怎么今日有空到韩府来玩了?”
“老太婆,我是来保护我初妍姐姐的,你识相的就滚一边去。你教训你的不肖,不肖女婿,别烦我!”刘关雎到底年纪小,听出她在寒碜她,却不知该如何反驳,只恨恨地瞪着眼。
“关雎,你到后头去,别让她伤着你。”柳初妍见侯夫人仍不肯罢休,拉着刘关雎退后一大步。
侯夫人见此,面色凛然,转向韩老夫人:“老太婆,我就这一个法子,你应也好,不应也好。反正,我一定会找人阉了韩祯!”
韩老夫人思忖良久,终于下了决心,站起身来:“是不是断了他命根,你就不再纠缠?”
“没错。”侯夫人斜着眼。
“好,我答应你。”韩老夫人闭了闭眼。这教训虽然大了一些,但是韩祯实在太过风流,为人又不堪,便就断了他这条路吧。否则再僵持下去,恐怕会害了韩府,连累几位姑娘的名声。
“祖母!”尘埃落定,韩祯似是不信,环顾一圈,众人皆以同情的眼神看着他,才知道他这辈子真是毁了。
“老夫人,事情哪能这么仓促处理了?”
正在韩祯准备吓晕过去时,突然听到有人笑着进了门,回头一看,竟是薛傲,他身后还跟着一脸怒容又似乎不情愿来此的永康侯荣昌盛,他便几步奔上去抱住了薛傲的大腿,“薛弟,快救我,快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