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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兰一直默不作声,听他将面见皇帝的前后虚虚实实的讲了出来,等到他说完才扬眉问道:“你的意思是,我回去跟他认错?”
章怀云可不会这样直说,他一脸诚恳的笑,答道:“倒也说不上认错,只是陛下到底是九五至尊,眼下也已命臣等来接,娘娘好歹也得退一步才好。”云妆站在秀兰身边冲章怀云一个劲儿的使眼色,章怀云也就没有说下去,等着看秀兰怎么回答。
“唉。”秀兰长叹一声,低下头轻抚衣角,好半天才回话:“还是算了吧。我这些天也想明白了,我本是一个乡野村姑,不懂规矩,也不会服侍人,更不知道什么叫温柔体贴、贤惠大度,根本不配服侍皇上。你回去替我告诉皇上,就说,秀兰辜负了皇上一片心意,请皇上忘了我吧。”
说完站起身往里间去,云妆和章怀云都听得一愣,料不到秀兰忽然放下/身段,更料不到她还是不肯回去。章怀云看秀兰已经进了里间,忙上前去推云妆:“跟进去看看。”
云妆如梦方醒,也快步进了里间,眼见秀兰拿着一把剪刀在身前比划,吓的扑上前去抢:“娘子使不得!”
秀兰扭身躲开她,手上利落的解开头发,用剪刀咔嚓剪了一绺下来,然后才安慰云妆:“你别急,我不是要戳自己。”说完提着那一绺头发出了门,递给闻声走过来的章怀云:“你把这个拿回去给皇上,就当是个念想吧。”
“娘娘这是何苦?”章怀云不敢不接,却还要顿足劝她:“陛下何曾怪过娘娘?不过是那日在大庭广众之下闹了一场,面上过不去罢了,娘娘只须把刚才这一番话跟陛下当面说了,陛下再不会怪罪娘娘的。”
秀兰摇头:“陛下不怪我,我却怪自己。平心而论,就算现在回头重来一次,我也还是会这般做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就是这么个眼里不容砂子的性子,只怕无论如何也改不了了。陛下乃是九五之尊,身负家国社稷,身边总少不了人服侍,我这般的,还是算了吧。”
“算了?”皇帝手里握着章怀云带回来的头发,有些不可置信,“她真是这般说的?”
章怀云心里也在打鼓,这位王娘娘很明显是想以退为进、欲擒故纵,就不知陛下吃不吃她这一套。他打定主意不多说一言,只源源本本的转述秀兰的话,于是就答:“是,陛下,这是娘娘的原话。”
皇帝捏紧了头发,有些恼怒,还有些莫名的慌,不知为何,他觉得这应该是秀兰的真心话,不仅仅是以退为进那么简单。他凝眉思量了半天,却还是拿不定主意,转了个圈,又问:“云妆留下了?”
“是,娘娘还要臣代为谢过陛下。”章怀云答道。
能留下云妆,应该还有转圜的余地,皇帝心里安定了一些,挥挥手让章怀云退下:“奔波了大半天,辛苦你了,回去歇着吧。”然后一个人坐下来看手中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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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兰借口困了要午睡,自己一个人回了房里躺下。刚听章怀云说完的时候,她真的很想翻脸,凭什么让她回去认错?再说她要是真的认错了,之前作的那一套不是白费了吗?可就在章怀云停下来的那段时间,她想到了许太太说的话。
这个世道,世人容不了从夫家自归的女子,更何况是从宫里送出来的?她们王家又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虽然有皇帝的赏赐,可都是浮财,家里除了这个大院子之外,并没有多买地,相应的,收入来源也就跟秀兰入宫时一样,看天吃饭,能维持一家温饱就算不错。
如果她要一辈子留在家里,短时间内还好说,要是时候长了,难保家人心里没有怨言。秀兰暗自苦笑,她虽然也想依靠自己改变现状、让全家都富裕起来,可是前面十几年她已经不止一次的想过,自己能做些什么来让家里过得更好一些,却从来没找到快速有效的办法。
很多事情她都是知道其然却不知道其所以然,最后能做的,也只是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活罢了。更让人头痛的是,现在家里的情况还不如她被昏君抢走之前。她这样回到家里,没有底气去规劝父亲,也安抚不了母亲,更别提哥哥和嫂子那边的态度了。
如今看来,最好的选择,竟然还是要回去昏君身边。
所以许太太说得很对,再不屑那些种马男,在这个社会里,她们还是得依附着男子去过活,尤其她们都没有一个强有力的娘家可供依靠。单看许太太拼了个鱼死网破,最终却只得一个角落容身,粗茶淡饭凄清度日就知道了。
秀兰不想做第二个许太太,所以她妥协了。皇帝还肯让人来接她,让云妆来侍候她,说明他心里真的有些舍不得,那么也算是一个机会。有一句话许太太说得特别对,昏君起码是个皇帝,他身上有许多值得人花费心思去好好筹谋的东西。
昏君肯把海棠送走,说明自己在他心里确实有一定地位,那么倒不妨趁着这个机会,让章怀云从中传话,将自己的立场和底线说清楚,就算他不肯让步,不就此做承诺,也得让他知道自己的雷区在哪,以后行事能有个顾忌,从而让秀兰把个人权威树立起来。
若是以后连昏君都看着自己的喜好行事,那么那些死太监还敢自作主张么?
秀兰翻了个身,心里下定决心,这次就算要回去,也得昏君亲自来接她,让西苑里所有人都看清楚了,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地位。若是昏君不来,退一步,也得让人大张旗鼓的来接,不能像今天这样一辆马车过来就算了。
她刚打定了主意,外面就传来脚步声,接着有人敲门:“娘子,许家丫头来给您送东西。”是云妆的声音。
“进来吧。”秀兰坐起身整理头发,问开门进来的云妆:“来送什么东西,人可走了?”
云妆寻了梳子帮她拢了拢头发,又给她整理衣衫,答道:“说是送桂花糕,人在楼下等着呢。”
秀兰看自己身上整理好了,就说:“你去请她上来吧。”
云妆应了出去,不一时就引着许太太身边那个小丫头进了门,小丫头福身给秀兰行礼,回话道:“王姑娘,我家姑娘命奴婢给您送了些自己做的桂花糕,还让奴婢传个话儿,说本想亲自登门,却又怕府上不便,请姑娘有暇再来坐坐说话。”
“许太太太客气了,烦你回去回话,就说没什么不方便的,她若是有空只管来坐坐。”秀兰答完又让云妆去取了一些自己家做的小吃食,让小丫头带回去给许太太。
她回来越想越觉得许太太很不简单,既有见识经历,又能下决断,完全不同于这时代一般的女人,倒是个值得结交的人,所以也很愿意再跟她有些来往。至于许太太这样热情的跟她结交,是否有什么意图倒不要紧,秀兰不介意被人利用,只要这人也能给她相应的回报就好。
事实证明,许太太果然是有些意图的,她第二日上午就亲自带着小丫头登门拜访,且直言不讳的说明了来意。
“……我也不瞒姑娘,昨日你看见的那个人,是我娘家继母的侄子。”许太太脸上都是讽刺的笑意,“也许是他们见不得我一直不死,又不想我活着占着他们家的地方,就想出了这么个龌龊的主意,打发了这个无赖来纠缠我,想叫我在庄子里住不下去,最好能被迫跟那个无赖走,以后任他们宰割。”
秀兰瞠目结舌:“都到这个地步了,他们还不肯放过你?”
许太太冷笑:“恐怕非得我死,他们才安心解恨呢!那无赖今日一早又来了,婆子在门里扔石块他都不肯走,还故意大声说些疯话,引得邻人侧目。我想着姑娘昨日提起此事可寻令尊,就觍颜上门求助来了。”
原来如此,秀兰拍拍许太太的手,安慰道:“你放心,昨日我已跟家父提及了此事,他会跟村里青壮交代的,若是再看见此人,一定赶他出去。不过,就怕他们一计不成,另生一计,您可得当心提防。”
许太太起身道谢:“多谢姑娘。我心中有数,大不了跟他们拼个鱼死网破便是了!”
“您可千万别这么想,凡事从长计议,自己的命可比什么都贵重呢!”秀兰拉着她重又坐下,柔声解劝,两人越说越投机,索性连称呼都改了,“太太不须客气,我年小,您就直呼我秀兰便是。”
许太太笑道:“那你也别再叫我什么太太。自从离了许家,我已让下人们改了称呼,只如从前在闺中一般,不过我生父继母无义,我也不稀罕复归林姓,只余亡母替我所取的乳名珍娘。我虚长你几岁,若是你不嫌弃,我们姐妹相称如何?”
秀兰从善如流,笑道:“那我便不客气了,珍娘姐姐。”两人正说得高兴,云妆却又自门外转进来回话:“娘子,西苑来人了,已经进了府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