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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藤却只立在后殿的院子里,离皎月的庑房还有一大段距离,见淑懿来了,恭敬地福身行礼,淑懿问道:“皎月没事吧!”
采藤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娘娘若担心皎月姑娘珠胎暗结,则请娘娘尽管放心,她月信未至,只是这些日子忧思伤神的缘故,奴婢为她开了几副调养的药,并无大碍!”
淑懿沉甸甸地心口,轻轻一松,道:“那么你找本宫来,必是有旁的事禀报了。医女立在外头,难道这事是不能叫皎月知道的?”
采藤颔首道:“不愧旁人都赞娘娘聪明过人,果然是什么事都瞒不过您的!”
淑懿看了一眼皎月所居的庑房,低低道:“可是皎月用的汤药里有什么东西?”
采藤摇头道:“皎月的汤药里除了毫无效验的红花,其余的药材倒也没什么,但奴婢方才为她诊脉时,发现她有用过麝香的痕迹!”
“麝香!”淑懿几欲晕眩,皎月当然不会自己服用麝香来避子,她一直伏侍在自己身边,如果皎月体内有用过麝香的痕迹,那么……
淑懿不敢相信,她研习过药理,如麝香这样的药材,长期放在自己身边,她是不会没有觉察的。
淑懿凝眉道:“怎么会呢?本宫一直小心留意……”
采藤郑重道:“娘娘出身世家,想必也会识得这样的东西,只是奴婢方才既已诊出皎月姑娘的不妥,为求稳妥,还是请娘娘让奴婢诊一诊脉为好!”
淑懿也不便再将采藤请回正殿,便立在后殿的庭院之中,伸出皓腕,请采藤试了一回脉息。
采藤试了半日,出神思索了一回,犹疑道:“还好,娘娘倒是没有用过麝香的迹象,不过这却怪了。”
淑懿松了一口气,胸中的疑云却愈加浓重,问道:“医女确定?”
采藤肯定道:“麝香并非什么难以诊出的东西,奴婢还是有把握的。”
淑懿转念间,一个念头已经冒了出来,问道:“是不是皎月住的屋子里有什么不妥的东西?”
采藤回眸看了看不远处的庑房,一面细忖一面沉吟道:“这个可能并不是没有,可娘娘也知道,上等的麝香也是极贵重的东西,皎月虽然是大宫女,怎么会在屋里搁这些东西?”
淑懿沉思道:“兴许是无意间放在屋子里的!皎月先前就住在这间屋子里,屋里的东西也都没动过,咱们只须进去看看便知道了!”
采藤阻挡道:“娘娘莫急,奴婢就实告诉娘娘了吧,皎月姑娘体内的麝香剂量,有可能使她终身不孕,所以娘娘……还是三思而行!”
淑懿只觉眼前一黑,她知道采藤也是太医院有积年经验的医女,若无十分把握,绝不会这样说,眼下皎月跟陈掖臣的事尚无定论,如果她知道了……
淑懿看着满院的落木萧萧,默默地站了很久,冬日里残留枝头的叶片,薄而脆的,经不得朔风轻轻一吹,就飘落地上,淑懿只觉得方才还暖洋洋的日光那样刺目,刺进她的心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淑懿终于长舒一口气,点手叫立在远处的云珠过来,吩咐道:“你只说叫皎月到你屋子里,替你拣拣绣样子,跟她说一会儿话,过会儿我自会让采藤去叫你!”
云珠虽然不曾听见采藤的话,但瞧着淑懿神色,也知道事情不妙,便不肯再多问一句,领命叫了皎月去了。
这里淑懿和采藤等着皎月走了,随后进去,淑懿扬一扬脸,采藤会意,便从门口开始,细细地检视,一样物事也不遗漏。
皎月虽然自幼在董鄂府的绮罗丛中长大,却不曾沾染些奢靡之气,屋里仅一床一几一椅而已,高几下面放着几只绒套绣墩,放眼看去,如同进了雪洞一般。
淑懿静静坐着,等着采藤,见到这屋里的简朴,亦不由神伤,本想着等一阵子,由顺治作主,将她许配陈掖臣,虽说陈家势败之后,日子不免清苦些,到底也可以过得平静些,没想到如今就有了这样的祸事,不知皎月知道了会如何痛心,又不知陈掖臣若知道时,还会不会如以往那样爱护于她,纵然陈掖臣不介怀,又不知皎月还会不会答应顺治赐婚。
时光一刻一刻地过去,日光也一寸一寸地移至中庭,淑懿就这样胡思乱想着,忽然,连绵的思绪被采藤一声低呼打断,淑懿抬起头来,见采藤手里执着一只五彩缤纷的奁盒,反转来去,定神观看。
淑懿一阵惊惶,走到采藤面前,急切问道:“可是这奁盒有什么不妥?”
采藤看了看淑懿,郑重道:“奴婢怀疑这奁盒有夹层,要想探知究竟,只怕要损毁这只匣子了!”
淑懿此时只想知道真相,也顾不得损毁了奁盒之后,该怎样向皎月交待,断然道:“你只管验看,一只匣子不值什么!”
采藤得了命,从随身的箱箧中取出捣药的石杵,那石杵虽不大,却十分坚硬,采藤一使力,那只匣子便从中剖为两半,伴着一声清脆的断裂之声,淑懿看见从匣子里浅棕色的碎屑纷纷地散落下来,一股刺鼻的香气顿时冲进信门,这香气过于浓烈,激得淑懿一时间有些神智不清。
采藤忙过来扶住她,温言道:“娘娘不宜靠近这些脏东西,还请娘娘移步屋外!”
淑懿却恍若无闻,只定定地瞧着地下的一地碎屑,五色斑斓的柏木混合着一堆黯淡无光的却气味浓重的东西,比正午的艳阳还要刺人眼眸。
方才采藤一将奁盒拿出来时,淑懿便已认出,这是她坐月子时,贞妃拿来给她的贺礼,一只杜鹃红雕漆描金加彩龙凤纹的匣子,里面盛着据说可以恢复容颜的雪肌丸,淑懿知道雪肌丸是太后的意思,因为那种丸药的配方,只有太后知道,可是太后绝不会明目张胆地在送给嫔妃的东西里,加入宫中女子避之唯恐不及的麝香,淑懿捡起一片碎屑,这分明就是粗制的麝香捣碎之后,直接放入夹层里的。
这样明了而真接的手法,绝不可能是历尽沧桑的皇太后的!
淑懿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采藤见状,心下也有几分着慌,使用这样下三滥的手段去害人,任谁也咽不下这口气,更何况是宠冠六宫的贵妃娘娘。
采藤也不敢问这奁盒的来历,只一面收拾残局,一面劝慰道:“娘娘福大量大,不管这匣子里的东西是谁动的手脚,娘娘还须忍一时之气,徐而图之才好。”
采藤言语谆谆,淑懿也觉有些道理,她并不是沉不住气的人,在这深宫似海的地方生活,兵来将挡,水来土囤的事太多了,不过就是因为这事是贞妃做的,是她的亲妹妹!哼,宫里哪来的什么姐妹!
淑懿暗暗地冷哼一声之后,觉得心头压着的沉重郁气轻快了不少,舒坦多了,她蔑然地瞟了一眼地上的秽物,一言不发地走出门去,吩咐素篆暂且与皎月在云珠房里呆着,又招了云珠回正殿来。
博山琵琶香薰里吐着袅袅的轻烟,映着烟水绿的锦帷绣帐,那烟也仿佛碧透了,云珠的叹息如同香炉里氤氲的轻烟,风飘即散,“奴婢觉得此事还是暂且不告诉皎月的好,奴婢与皎月相处日久,知道她也是个纯善的女子,若是知道从此不孕,想必就算皇上赐婚,她也不会允诺的。”
淑懿长长的银质镂花护甲,在织工细致的藕色锦褥上留下细细的轻痕,“这事我方才想了很久,若是将皎月蒙在鼓里,陈家眼看败落,若皇上允婚,让皎月随陈掖臣去了荒远之地,咱们本就已经担着心了,难道还要再惦记着他们夫妇为无子而再历波折,不如此时便叫皎月知道,本宫还要再想法子,让陈掖臣也明白!”
云珠吃惊道:“不可!陈掖臣若知道了,还会愿意娶皎月为妻么?”
淑懿切齿道:“本宫也虑及此节,可夫妇之间,最要紧是坦诚相见,若是如今叫陈掖臣知道了,他因此而变心,那就说明他不过与那些俗人一样的心肠,若是他为此不娶皎月,那么本宫也自会在京城给皎月安置好一切,倒省得随他受苦去了。若是他不以为意,那是皎月的福气,遇着这样一个好夫君,本宫也可以放心地将皎月交给他的。”
淑懿的话句句在理,云珠也是个明白的女子,自然知道淑懿这样的安排是最妥当的,默然良久,道:“奴婢只是不明白,当初贞妃是在太后的授意下给娘娘送雪肌丸来的,难道她不知道那雪肌丸是什么东西么?还要在奁盒的夹层里搁上麝香!”
淑懿忖了忖,道:“贞妃是个精细的人,即使太后不告诉她雪肌丸的真正效用是什么,她大概也能猜出一二,只是贞妃也知本宫素来精细,未必会乖乖服用那里头的丸药,但是太后送来的东西,本宫不敢损毁,所以在奁盒的夹层里放置麝香,便又多了一重保险。”
云珠愤愤道:“那麝香的气味如此浓烈,她这样精细的人,怎么会用这样粗糙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