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墨染惊云

烬之翼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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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端木孑仙手中茶盏晃了一晃,微有不稳。

    蓝苏婉明显看到一滴热茶溅上了白衣人的手背。心头不禁一紧:师父?!

    端木孑仙抬头,没有焦距的双眼直直望向了叶绿叶的方向,口中缓缓道:“你方才,说什么?”

    叶绿叶目中繁复一瞬,默声跪了下去:“绿儿回谷途中听闻文大人因事被皇上收监彻查。”

    端木怔怔地望着她的方向,一时没有说话。

    蓝苏婉愣了一下,有些紧张地看着叶绿叶:“师姐说的是哪个文大人?”

    “左相文墨染。”

    “回途……”端木轻声念了一句,慢慢放下了指间杯盏。“便是年前。”

    叶绿叶低头:“是。”

    端木闭了闭眼,嘴唇张合半晌,还是忍不住道:“左相贤名天下有闻,是国之栋梁,民间百姓多有钦佩感念;仁人学者也多慕他之名入仕……此人若陨,朝堂必定动荡,民心必然受怆。你竟瞒我三月有余?”

    叶绿叶直身而跪,微垂的目光落在面前的青石地砖上:“师父一直便是如此,觉得旁人的生死福祸永远比自己来得重要。”

    “你……”端木握杯的手一紧,欲言又止。

    阿紫鲜少见到端木动怒,更遑论是对叶绿叶,一直探着脑袋在门口张望着,瞧见白衣的人长袖亦泼上了几滴茶水,清癯纤瘦的指节隐隐颤瑟。

    “师父。”蓝苏婉忧唤一声,在叶绿叶身旁跪了下来:“师姐向来以师父安危为重,年前您伤重未愈又值寒冬,师姐瞒您只因担心您,近年来师父水迢迢之力未能复原如今更退至五层,师姐知晓后,怎还能放心将此事相告,让您在凛冬时出谷操劳……”

    椅中女子不知是悯然还是无力。望着叶绿叶的方向慢慢道:“开春未久,你今日来告……必是此事再不能拖,形势已危。”

    叶绿叶心下一紧,目中颤色一闪而过,低声道:“是。几日前文大人罪名已坐实,因欺瞒圣听,违朝廷明令与江湖势力勾结成党已被查抄相府,入狱候审不日判刑。”微顿一瞬,叶绿叶续道:“朝廷并未明言与之牵联的江湖势力是哪一派,但据今日之前各家传来谷中的讯息猜测,当是惊云阁。”

    “惊云阁?!”蓝苏婉面色整个一变:“大师姐你说什么?”

    叶绿叶肃然道:“惊云阁讯息无故滞顿,所有闻书传筒皆无回应,几乎与江湖断了联系,极可能已受到朝廷极力打压。”

    “难怪……难怪我写与梅大哥岁末问安的信函迟迟未见回信……”蓝衣的人面色蓦然惊白,抬头来直直望向端木孑仙。“……师父!”

    白衣的人敛目而静。素来淡漠清和的脸色难得沉了下去。

    语声依旧是淡的:“去备马车罢。”

    蓝苏婉起身便道:“是!师父。”

    阿紫忙问道:“那师父原先说的年后要往青娥舍去……”

    “事有轻重急缓,此事暂且搁下。”端木扬首望向屋外远处:“先往洛阳。”

    “哦哦!”阿紫一把抛开一直抱在手里的雪娃儿。窜进屋来奋力去拽执剑跪在端木面前的叶绿叶:“大师姐那我们快去准备吧!!”

    听得肥雪貂摔落在地呱唧一声惨叫,叶绿叶跪在地上纹丝未动。亦不说话。

    紫衣的丫头瞪着眼扁起嘴道:“师父说了要出门啦,大师姐不能在这儿偷懒啦!快随阿紫出去准备……”

    叶绿叶仍旧面无表情地直身跪着。

    阿紫险些就想直接用力把人从冷硬的青砖上拽起来,想了想还是松开了蹄子,撅着嘴一步三回头地往外出了。“大师姐不肯的话……那……那阿紫先去准备好了……”

    叶绿叶垂目看了一眼被阿紫拽皱的衣袖。

    “你毫无悔过之心。”

    叶绿叶低头,语声肃然。“是。再有相似的事,弟子仍旧会先瞒着师父。”

    端木转椅离了两步,背对叶绿叶道。“若然出事,你亦不放心上。”

    叶绿叶毫不讳言道:“是。绿儿在乎的只有归云谷中人的安危。”

    端木目中有些复杂,端坐椅中不知过了多久。

    待得院中传来蓝苏婉的唤声,方对屋中静跪着的绿衣之人道:“你先下去准备罢。”

    叶绿叶紧握手中少央剑,低声肃应:“是。”

    待绿衣的人走出饮竹居,端木回目望向了屋中一直燃着的、那一盏具疗伤奇效、元力不灭的九转回元石灯。

    眸色莫名轻恍。“只望……还来得及。”

    ……

    青风寨后山中,纵白突然扑向乐正无殇时云萧眼神一凛,扬起剑柄将它拦了下来。

    “纵白!退下。”

    虽被云萧拦下,纵白落地后仍旧呲牙冷啸着围着乐正无殇转,背毛全部竖了起来。

    云萧眉间微蹙奇怪地看着纵白。下一瞬回头,看见乐正无殇面色惊白,踉跄着退了数步,眼中闪过仓皇、震慑、混乱和茫然。

    转目再看一眼纵白,青衣的人骤然明白了什么。

    乐正无殇惊魂甫定,看着那一匹全身雪白的硕大白狼还未回神,冷剑伴随寒光已横在了他颈侧。

    “六年前汝嫣家灭门案,与你有何干系?”

    乐正无殇几乎是本能地浑身一震,强撑着驻步在原地,一时间毫无反应。

    “我原想问的,是汝嫣家箫语‘音守’与你乐正家‘音杀’之技是何原理,可有相互抵消的作用……可眼下,似乎你与连城汝嫣家灭门一事脱不了干系。”

    乐正无殇脑中震荡,面色苍白地看着突然扬剑指向自己的青衣人:“云萧公子……”你……

    “汝嫣家可是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故而引你也参与其中将之灭门?”

    乐正无殇怔怔地看着云萧,一时分不清他是真的在问,还是控诉质问。

    心下有种说不出的怪异之感,只觉面前的人对汝嫣家之事十分执意,仿佛是自身之事;可是又有一种说不清的生疏隔阖,并无对待自家被灭门之事该有的强烈情绪,譬如仇恨、愤怒……

    “云萧公子与汝嫣家……是何关系?”乐正无殇下意识地问了一句,言罢立时便觉不妥。

    果然,青衣的人闻言目色当即一冷:“是否没有关系,汝嫣家数百口人命的大案在下就不能查了?”

    乐正无殇惭然垂首:“是无殇失言……关于汝嫣家之事,连城出事时我确实有一月……”乐正无殇犹豫了一下,还是道:“……行踪不明。”

    云萧直视他:“行踪不明?”

    乐正无殇的面上闪过深重的茫然、怔忡和仓皇,似是也被困扰很久,他有些恻然道:“我虽一向身子差,但脑子素来还算清醒,唯独六年前汝嫣家被灭门的那个暮商月,我对那一月毫无记忆……时常欲要回想,便头疼欲裂。”

    云萧一直看着他的眼睛,闻言面色寒肃起来:“那一月你在哪里做了什么乐正家无一人知?”

    乐正无殇面上露出一丝痛苦和茫然神色:“家父只道我带着宫乐、商乐、角乐、徵乐、羽乐五名家仆乘着马车说是去往洛阳问医,而我再能想起时,已是一月以后,我身在洛阳城中,身边只余宫乐一人,当时还未觉有异,后来回府途经大剑山脚,宫乐死于强弩之下,我九死一生为流阐所救……再在府中醒来,才知与我出门的五名家仆都已不在,中间出府的那一月,我如何也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

    云萧眉间重重拧起,看着乐正无殇言辞间越来越怆白、似在忍痛的神色。

    青衣人霍然收回了剑,上前一步扣住了面前之人的手腕。

    乐正无殇脑中越发混乱起来,强撑着站立在原地,头隐隐作痛。

    低头看着云萧扣在自己腕间号脉的那只手,语声明显较之前虚弱:“……云萧公子可信我?”

    云萧收回了手。“你脉相不稳确有头疾,但体内并无异常。”

    乐正无殇看着青衣的人,欲要说话,脑中蓦然飘过一片落樱,他身形骤然一晃。

    踉跄着往后倒退撞在了身后一棵老树上。枝头未融的积雪簌簌落下,灌颈生寒。

    乐正无殇突然抱着头蹲了下去。

    云萧看着他眼中慢慢爬上血丝,一点点混沌起来。

    心头猛然一震。

    这一幕……和青娥舍傅长老宿疾之症发作时如此相像……只是乐正无殇看起来明显程度要轻得多。

    云萧一步上前按住了乐正无殇的右肩:“乐正无殇,你可还记得当年那一月是否见过青娥舍的****卉长老?”

    乐正无殇怆白着面色抱头不语,隐见额上冷汗一层层沁出,嘴唇微颤,发出低微而痛苦的呻吟。

    云萧抓住他的手腕还欲再问什么,突然感觉到四周一阵慑人的悉簌声。

    纵白霍然回头,转身背对云萧面朝四周,颈毛竖起极为警惕地看着林野深处,压低声音叫了几声。

    云萧蹙眉环视一圈,一双双幽亮的兽目慢慢踱出,青风山上数不清的豺狼虎豹不知何时竟已围住了他与纵白,呲牙冷啸着慢慢逼近过来。

    目中闪过怔色,云萧回身拔出了霜华剑。

    “……回去。”乐正无殇蓦然忍耐着喝斥了一声,扶着身后的老树慢慢爬了起来。“我没事……你们回吧……”

    云萧侧目看了他一眼:“是流阐命它们保护你?”

    乐正无殇面色冷白,轻轻颔首。

    云萧目中一闪而过的什么,“锵”的一声又将剑归鞘。“我可以暂不逼问于你,但你若当真身负汝嫣家血债,迟早都要归还。”

    乐正无殇惨白着脸看着他道:“虽不知云萧公子为何执意要查汝嫣家一案,但这些年无殇亦对此事耿耿于怀……我与公子约定,待你帮我与流阐寻回小叔解决了申屠家一事,乐正无殇即便头痛欲裂也定将忆起之事,尽数告知云萧公子。”

    云萧站在原地一时没有说话。

    乐正无殇又道:“实则申屠家主幼弟也是在汝嫣家出事之后开始离家在外长年不归,我不知这其间可有牵连,但听闻我难以忆起的那一月……申屠家主似乎也是。”

    云萧目中霍然更冷。

    “小叔偏选那时离开,或许也是知道什么。”乐正无殇眉间紧蹙,犹豫着道。

    “好。”

    乐正无殇神色微怔,恍惚地看向云萧。“什么?”

    “就按你所说的约定,我寻回申屠烬后你将能忆起之事尽数告知于我。”

    乐正无殇勉强笑了笑:“……谢云萧公子。”言罢微顿一瞬,他轻言问道:“此案……是端木先生命公子在查么?”

    云萧转步向林外行去。“不是。是我自己的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