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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急声碎,春雷阵阵。一霎时,雨丝成线,迷潆一片。
酒肆之前的荒野丛中升腾起越来越多的水气,如烟、如雾、如尘。
檀衣的人飒然回身,于云萧对面拂衣坐下。“好雨留人醉,怎能负了上天这一好意!云萧公子,与我喝一杯如何?”
青衣的人极目远望棚外雨景,闻言回目,默然不语。
盛宴笑了一笑,高声向酒肆老板呼道:“来几坛烈酒!”
急风飒飒,山色空蒙,一记轻雷落,霁光浮草碧。
酒肆前的粗布招子在春风碎雨中猎猎作响,大雨如幕,转瞬间将简陋的城郊小肆掩在其中,远望,幕雨如帘,青衣淡色。
“公子!您要的烈酒!”
酒肆中连小二带掌柜便就一人,那粗衣汉子提着两大坛子酒往方桌上一撂,放下两个大碗又给两人端来几碟小菜。
青衣的人看着盛宴将酒坛拎起,排开酒碗。抬头来只道:“雨后,宴公子身上可供追寻的气味要轻上许多。”
盛宴一面满酒一面笑问:“云萧公子是担心他申屠烬寻不来?”
“是我多虑了。”
云萧话音一落,远处一袭蓝衣纵掠驰来。
“酒酣雨烈,人生恣意!”申屠烬高声一句,人已迅速掠来酒肆中。蓝衣微敞,鞋袖皆湿,申屠烬将手中一把油纸伞随手扔罢,大步朝盛宴与云萧走来。“任我一人游街,你们两人却躲在此处喝酒,啧啧,申屠烬好不羡慕。”
檀衣之人满酒的动作一顿,指下一转,一只酒碗霍然抛出直直飞向申屠烬:“骚首弄姿、招蜂引蝶自来是你的强项,大哥怎好拂你的意?”
蓝衣的人慌忙伸出手来一把接住盛宴抛来的酒杯,闻言讪讪道:“在云萧公子面前你怎好如此出口不留情?叫我颜面何存。”
盛宴头也不抬,持坛倒酒:“我是大哥,你是小弟,你我结义之后便分长幼,大哥难道还不能对你这小弟直言不成?”
“啧!”申屠烬听罢双眉立起。“那日在客家土寨实在是我有意谦让,这才少喝了几两,让你做了大哥。”
盛宴闻言便笑。“哦?那你今日大可与我再战一场,盛宴依旧奉陪。”
申屠烬招手让掌柜添了一只碗一坛酒,长袖一拂于桌前长凳上坐下。“这可是你说的,云萧公子,不若一起!”
青衣的人望向他。
申屠烬道:“你们两人抛下我便就在此处喝酒,看来也是脾性颇合,我们三人不若就在此重新结义如何!”
“重新结义?”盛宴看向申屠烬。
申屠烬扬眉笑道:“是啊,再比一次酒,重新结义!此前我输与你的事便就不算了,以此次为准,谁酒量最盛便为大哥,酒量最差便做三弟,敢是不敢?”
盛宴摇头叹声。“你这是摆明了耍赖于我,此次再输,下次莫不是还要再拉一人,再比一次?”
“唉,兄弟结义,只因志气相投,脾性相近,怎好轻忽肆意。”申屠烬朗声道:“我数年之前便与云萧公子相识,我家阿檀也甚为想念纵白……此次你为我申屠家之事不远千里寻来,也是有义。”申屠烬端起面前的酒碗敬向云萧:“若点头,云萧公子今后与我们两人便是肝胆相照的兄弟。”
盛宴闻言微一怔神,不觉也看向了云萧。
“如何?应是不是?”申屠烬高举手中之碗,目光如炬,笑容朗悦。
柳枝经雨重,松色带烟深。雨水溅落泥中,激起数重飞尘。
云萧回望二人,缓缓道:“若是兄弟,相互之间,便应知无不言。”
申屠烬畅笑出声。“那是自然!”
青衣的人便慢慢端起了面前的酒碗。
“盛宴,就差你了!”申屠烬挑衅地高声唤向檀衣之人。
盛宴闻言嘴角一侧高高扬起:“申屠烬,你真以为,再比一次你便能做大哥?”
“能与不能,比罢便知!”申屠烬直视盛宴,见他默然端起酒碗,眼中一闪而过的深意。霍然道:“此次我若胜了,大哥的话,你需得听听。”
“呵。”檀衣之人蔑声轻笑。“还未胜呢,就敢自称大哥了……”盛宴率先将酒碗一扬,往申屠烬、云萧手中之碗上一撞,高声道:“你申屠烬若能嬴我,别说听你说话,便是从此听你的话也未尝不可!”
蓝衣之人蓦然兴奋起来:“这可是你说的!”
“是我说的。”檀衣之人语声不改。
“好!干了!”申屠烬高声一句,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潇潇风雨渐黄昏,急风摧雨,酒肆杯声。
简陋的矮棚下不时有雨滴溅落方桌之上,三人环坐木桌一侧,相互端碗而敬,一袭长衣一碗酒,一场风雨一喧嚣。
对酒莫辞,醉饮豪气,江湖恣意。
百事尽去,唯雨醅酒。
一饮而尽无忧,酒后高声且狂,放浪不羁有义。
十数巡过后,云萧手中酒碗“呯”然落地,碎成残璧片片,青衣的人一手扶额,一手按桌,慢慢道:“我自认酒量不能及,愿承两位为兄……”
申屠烬已然喝得敞胸露腹,听罢大笑着摔碗于桌。“好!我与他再分胜负,此后云萧便是三弟!”
盛宴只笑不语,招来掌柜又立三坛烈酒。
申屠烬抱起便向碗中倒来。“我今日定再与你一决高下!醉死方休!”
盛宴饮罢碗中酒,不急不徐地举坛。“你便是醉死,也难嬴我。”
那边掌柜的笑看棚下的三人,只道:“三位客倌再喝下去,我这酒肆便空了。”
盛宴抬手来道:“不急不急,他喝不下第四坛了。”
那掌柜看罢青衣公子已然伏桌而睡,蓝衣的人狂言不断满面潮红,便知最能喝的是这檀衣的公子,百十来碗烈酒下肚,言辞清楚,面不改色。不由抬手称赞道:“公子好酒量。”
盛宴扬唇而笑,复将酒坛拎起,转手一扣,直接仰首而灌。
动作行云流水,酒声咕咕作响。
申屠烬见罢,不甘示弱,拿起另一坛酒也是如此灌颈便喝。
肆外云低日沉,雨声淅淅沥沥,风未止,雨未停。
将夜苍凉,暮雨昏沉。
申屠烬半伏在桌上,伸手去够最后一坛酒,眼中万物缭乱,一片模糊。
盛宴望了一眼伏案已久的云萧,面上隐约有笑,举坛倒酒之际,偏头躲开了申屠烬朝他脸门摸过来的手。
“酒在那里,你往哪里够。”
申屠烬半趴在桌沿,嘴里哼哼着嚷嚷道:“胡说!就是这酒!”言罢霍然跃起,伸手就往檀衣之人脸上摸来。“真醉人……”
盛宴毫不留情地挥开了他的手,头也未抬道:“你已经醉了,二弟。”
申屠烬一时仰一时躺,一时嚎一时喃:“胡说……我没醉……我是大哥……我年长你八岁,应做兄长……且……我要嬴了……让你听为兄说……”
盛宴摇头失笑,伸手轻轻一推,申屠烬如软泥般从长凳滑落地上,立时便一动不动,酣声如雷。
掌柜的不觉也笑,过来与盛宴道:“公子,小的从未见过像您这样千杯不醉,喝如此多的酒,连脸色都分毫不改的人。”
盛宴闻言大笑:“我自幼嗜酒,好玩山水,他们与我比酒,实在是找错人了!”
“公子海量!”
“这附近有没有什么能让我们三人歇息的地方?”
掌柜的便道:“我家就在离这酒肆两里外的野地后面,有数间茅草屋,我家娘子和老娘在家里守着门前一片糜子地……家里还算宽敞,平日有客人喝醉了也会付点小钱就近歇息一宿,公子可要随我去将就一晚?”
盛宴笑了笑点头道:“春雨夜寒,让他们喝罢酒如此曝睡在外怕是不妥,就随掌柜的过去叨扰了。”言罢取出几两碎银付与了掌柜:“这是酒钱和房钱。”
“谢公子。”掌柜的收好银两简单收拾了下酒肆中的桌凳酒碗。“天色已晚,小的与公子一道回去,正可帮公子扶一个人。”
“有劳掌柜。”
“公子客气了。”
亥时雨收了收,野径云黑,草涨水深。
酒肆老板扶着云萧在前,领掺扶着申屠烬在后的盛宴往家中行去。
远远望见雨中一袭亮光,昏黄的灯色从屋中透出,微带着点橘黄,照亮了茅屋的轮廓,氤氲如雾。
“公子,那就是我家了。”
盛宴点了点头,跟随掌柜的行了过去。
“娘子,开门了。我带了客人回来。”掌柜的远远便嚷了一声,正中间的茅屋立时便有人推门出来迎了。
“当家的……这几位都是客人?”那妇人模样生得寻常,肤色有些黑,想是长期劳作,当门将人迎进,怯声问了一句。
酒肆老板笑应了。“是了,这位公子已经付了房钱,娘子给他们把另外两间茅屋的被褥抱去,让三位公子歇息一晚。”
“好……好。”那妇人应声而去,之后再来帮着把云萧和申屠烬领到了右手边一间茅屋,借着油灯可看见屋内一间简陋的横榻,勉强可够两人同卧。
掌柜的将云萧放到床榻上,与身后的檀衣之人道:“公子,我家便这两间空茅屋可供歇息,公子您是和这位公子一起宿这间,还是和您扶着的这位公子宿另一间,还是……”
盛宴咳了一声,抬头来道:“让他们两人宿这一间,我独自一人宿另一间,这样。”
那掌柜的闻言便上前帮忙将申屠烬也掺到了床榻上。“好嘞,小的明白了。这两位公子醉的不轻,这便让他们休息了。”言罢取过床角的被褥为两人盖上,夫妇两人便领着盛宴走出了屋子。
“公……公子您饿不饿……要不要和我们当家的一起吃点粗茶淡饭再歇息?”那妇人一面掌灯领路,一面与盛宴道。
盛宴笑着推辞了:“今日喝了颇多酒,现下酒意有些上来了,还是先歇息吧。”
那妇人便有些紧张起来,轻拽自家丈夫:“当……当家的……”
盛宴便见那妇人表情为难地与自家丈夫耳语了几句。
酒肆老板听罢妻子的话,面上颇有些赧意,目中有些谴责又无奈,上前来与盛宴道。“实在抱歉公子……”
檀衣之人虽已将妇人之言听在耳中,面上却未表露,只是浅笑倾听。
“我家娘子今日收留了个小姑娘在家中歇息,就睡在公子要歇息的那间茅屋里……”掌柜艰难道:“我家统共就这三间茅屋,中间这间勉强隔作了两间……我与我家娘子和老娘一起住了……实在腾不出其余的地方可供公子歇息了……不知公子可肯与人将就一晚?”
盛宴问道:“那小姑娘多大了?”
妇人忙道:“还……还小……约莫不过十岁……”
盛宴微微一笑:“如此便还是个孩子,两位若是放心,我便与她将就一晚。”
掌柜的与自家娘子对视一眼,惭然回道:“如公子所说,还是个孩子……我们夫妇去与她说一声,应是无碍的,届时多给你俩一床被褥……”
盛宴拱手一笑:“如此,便有劳了。”
“应该应该……实在是我们招待不周,公子这边跟我来。”
盛宴点头罢,跟随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