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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既已来了,还请莫要推辞才好。”凌王妃起身来,亲自为端木倒了一杯茶,双手呈来。
端木孑仙静坐椅中,垂首一礼,方伸手接过:“端木谢过王妃。”
凌王妃敛袖坐下,忙催促身边婢子去将厨间热着的糕点吃食端来。
“也请云萧公子一并落坐可好?”圆桌后的妇人望向立身于端木椅后的青衣少年,几分殷切地柔声问道。
青衣的人面色无常,稍显冷肃,只微微垂首道:“谢过王妃,家师与王妃俱为长者,不敢逾礼,云萧立身在旁便可。”
凌王妃抿唇微笑:“云萧公子不愧是端木先生的弟子,果然如传闻中一般的温文沉静,谦恭有礼。”
云萧抱剑低声:“王妃过讲了。”
珠钗轻响,凌王妃转向圆桌一侧的女子,敛声道:“既是小聚,便不好多拘礼数,还望先生能叫云萧公子一并落坐才好……妾身之请,云萧公子怕是不会应了。”
端木微一怔,下时轻轻颔首:“王妃好意,我等不应拂却。”白衣的人垂首轻言道:“萧儿坐下罢。”
身后婢子立时便又端上来一椅。
云萧眉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低头应:“是。”
青衣的人拂衣而坐,凌王妃满面柔和地望来,“一者严师,一者高徒……我家悦儿年前外出,能有幸遇到先生师徒,是她的福气。”言至此处,神情现出悲楚。
端木与云萧知她必是思及了叶悦的病况,心下悲起……便都敛神而静。
房门轻叩推开,数个婢子端着托盘走进。
凌王妃下时转悲为喜,强作欢颜,起身悉心吩咐婢子将碗碟摆好。
圆桌上十数盘小巧精致的糕点围作一团花簇。
“这一盘唤作芙蓉糕,白中带粉,模样可人,是以初夏新开的莲花瓣参杂揉制,香气沁人……先生与云萧公子可以尝尝。”凌王妃指着桌上一盘淡粉色花瓣形糕点柔声说道。
椅中女子垂目而应:“端木谢过。”
凌王妃面目皆柔,轻言细语道:“这芙蓉糕悦儿平日最爱吃,她往日全无郡主的模样,舞剑之余偏爱钻到厨间与我一起做这些糕点吃食……虽是妾身手把手所教,经年下来却已远胜妾身……”语声霍然又悲,凌王妃伤戚道:“若非今日伤病不起,叫她给先生与云萧公子做,必是更为可口。”
云萧望着桌上那一盘淡粉色的芙蓉糕,闻凌王妃所言,想起去年秋时,广陵郡城门外简陋的茶棚里,红衣少女嘻笑着取出油布纸里的芙蓉糕:“小哥哥你尝尝呐,我身上带的糕点都是自己做的~可好吃啦!”
青衣的人不觉默声。
端木回望妇人,温言道:“叶悦姑娘所中之毒尚有转机,王妃不宜过虑……且自珍重。”
凌王妃以巾帕轻拭眼角,点头道:“是,先生说的是……妾身多虑了……还请先生尝尝这芙蓉糕。”
端木轻轻颔首。
身侧青衣人便举箸夹了一块,在凌王妃注目下放入了端木面前的碗中。
凌王妃望着端木空茫的双目,正欲说什么,云萧将碗移至离沿三寸,执起端木的手将桌上玉箸放入了其中。
“师父请。”
动作恭然而肃谨,自有一股师徒之间的亲昵。
凌王妃未觉异处,只端木轻怔一瞬,蜷指而握。“嗯。”
椅中女子执箸尝了半块,言道:“清香宜人……王妃有心了。”
凌王妃捏帕浅笑:“蒙先生不嫌弃,妾身献丑了。”言罢又指了几样糕点,一一悉心解释过,都有意无意地提及了叶悦。
半个时辰后,屏风前的华美妇人终于道:“悦儿今年已十七了,云萧公子可是与我家悦儿同龄?”
青衣的人闻言静了一瞬,点头道:“应是。”
端木放下手中玉箸,想了想,淡淡道:“萧儿至年底便是十八,应是只长叶悦姑娘数月。”
凌王妃闻言展颜:“这两个孩子,年纪相仿,据青儿说性格也相投,应是有缘的。”
青衣的人便一静。思及叶悦房中,叶青几次忍怒喝斥之状。
端木听罢点了点头:“相识是缘,真心相待亦是缘,如王妃所言。”
云萧蓦然觉得有哪里不对,眉间不自觉地蹙了蹙。
凌王妃扬唇而笑:“既是有缘,又是真心,我们为长者,是否可以为他二人稍作打算?”
端木闻言微微一怔……有些不确定凌王妃言下之意……
椅中女子默然少许,缓缓道:“王妃之意,可是……”
不待椅中之人把话说尽,凌王妃便轻捂唇数次点头。“妾身便是此意,因获悉小女心意,忍不住请先生与云萧公子过来一询,不知可是鲁莽……”
端木闻言神色更怔。
云萧滞过半晌,抿唇不言。
屋中静了少许,凌王妃又道。“妾身耳闻清云鉴传人皆是一身孑然,未有涉及儿女之情者,连带门下弟子,都未有二十五岁之前结成姻缘,立室成家者。不知这其间是何缘故?可是……宗门规定?”
端木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并无此宗门规定。”
“那……却是为何?”
白衣的人静坐椅中,淡声道:“云门清云本宗的弟子,皆由代代宗主观之有缘而收,避世离尘,深居谷中,许是因传承天鉴所需心境,尘缘皆浅,不求无来由,欲求亦无果,便是如此。”
凌王妃愣然:“并非有意为之?”
“……并非。”
“那……”凌王妃目中闪过殷切之意。当即便道:“如此说来,并无不可……”
端木面色沉静,语声浅肃而淡然:“并无不可。”
玉箸落回瓷枕,其声微响。
云萧拿过手边之剑,起身便道:“云萧与家师谢过王妃款待,今日时辰不早,许是不便再打扰。”
凌王妃讶然抬目望向青衣少年,一时竟难回神。
行止之时若有长者在场,自然该由长者言及,后辈提及亦或催促都是大为失礼。端木怔一瞬,眉间微蹙。然亦未多言。
云萧立身至端木身后,虽未催促,其势却显然。
凌王妃坐于桌前,不由几分尴尬,一时又难言,有些无措地起身道:“云萧公子说的是,天色已晚,是妾身叨扰先生了……”
端木不觉歉然,敛声道:“王妃多虑了,并无叨扰一说。”
桌前的妇人赧然施礼,“谢先生……”一言罢见一旁一名婢子手中还端着一物,立时展颜取过来道:“临去前先生不若再尝一尝这青梅酒,是妾身取今夏新采的青梅酿制,以冰糖封窖,阴置数日,酸甜沁口,十分怡神……”一边说一边已取杯来倒,将玉白色的小瓷杯双手递至了白衣女子面前:“……不知先生可嫌弃?”
端木神情宁淡,伸手来取。“端木谢过王妃盛情,却之不恭。”
指尖方触及杯盏,手背已被人压住。
云萧未拿剑的手一把按住了端木的手,微微用了力。“师父。”
凌王妃见之震神,微张着口,讷讷地喃声道:“先……先生……”
“退下。”
此已非失礼,而是僭越得太过。
端木神情微冷,语声已然沉肃。
云萧眉间拧起,手仍未拿开:“师父不宜饮酒。”
凌王妃忤在原地,手中杯盏欲收难为,不收亦难为,忐忑忧忡,讷讷道:“是……是妾身之过,不知先生不宜饮酒,妄自来敬……”
端木腕间一沉,手背无声一拂,青衣的人只觉掌心一疼,控制不住地收回了手。
云萧望着椅中女子,眉间深拧:“……师父。”
端木自凌王妃手中取过杯盏,平声道:“今日端木师徒多有失礼,望王妃海涵。”
凌王妃看着端木举杯回敬,将杯中青梅酒饮下,忙不迭道:“先生言重了……妾身谢先生不嫌弃……”
云萧上前紧紧看着端木,一手伸出欲接端木手中杯盏。
白衣的人却是径直避过云萧的手,将指间白瓷小杯放回了圆桌之上,神色十分平和:“今日谢过王妃盛情,端木师徒这便告辞了。”言罢双手轻拢于袖中,放在了膝上雪娃儿身侧。
一眼观之毫无异常。
凌王妃忙又施了一礼:“先生客气了……妾身送先生。”
端木微微颔首:“有劳。”
青衣的人转椅将女子推出,凌王妃跟随行出,目送二人行远,又忍不住曲身道:“我家悦儿的伤病,劳先生多多费心了……”
几个婢子奉命相随而送,中间端坐的白衣女子轻轻颔首:“端木必尽全力。”
凌王妃立于风中,见之行远,观夜色已暗,方戚戚然归。
“此子……恐非悦儿良人。”
……
洛阳东街之上,黄昏见晚,蓝衣的少女独行踽踽。
水蓝色长裙迎风扬起,于身后轻拂飘荡,翩然若蝶翼,跹然似落花,幽幽愫愫。
愈行愈慢,愈行愈缓,终是难以为继,恍惚凝目,当街而立。
眼泪若珍珠般撒落,于风中,于晖下,于人来人往的长街之上。
如蓦然不受控制一般。
蓝衣的人立身于流动不息的人潮中,暝日清光下,人影绰绰,泪已两行。
无声而泣。
久久难歇。
千般难为。
万般难过。
欲言难言,不言心伤……就这么忧忧惴惴,殇殇戚戚,经年如是,空负韶华。
求不得,放不下。
此心悲矣,哀矣,怯矣,伤矣。
沉沦往复,难得自由。
“小姐?”数步之外,璎璃望见蓝苏婉脸上泪痕,心下一震。“小姐怎么了?!”
红衣女子快步行至蓝衣的人身前,紧张地望着面前的少女。“是发生何事了?小姐莫哭,自有璎璃在,更有公子在……不论如何定能为小姐讨回公道……”
透过模糊的视线望着面前之人,蓝苏婉禁不住伸手抱住璎璃,埋头啜泣,颤然不止。久久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