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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老再道璎璃之事,蓝衣的人听得怔住。“梅大哥的心不在惊云阁,又会在哪里?”
玖璃心口一紧。
小姐与公子指腹为婚,公子虽逝,小姐名义上仍是公子的未亡人,江湖皆知。璎璃若言公子心中另有所念,于小姐无异于……
“璎璃与玖璃自小跟随公子身边,与公子一起长大,经年伴于左右。”璎璃抱紧怀中骨灰坛,伏地不起。“阁中之众都明白,于公子而言,小姐与惊云阁最是重要,无可比者。”
幽雪持续不断地飘落下来,落在红衣女子颤簌不止的背上。
“只有璎璃知道,公子的心……另有归处。”
蓝衣之人震了一下,面上有些恍恍然的,更见几分寒白。
“璎璃。”玖璃忍不住拦道。
“公子的心意,至死也没有言过一句,今日在此,璎璃亦不会多言……”女子伏于雪地的身子更见颤簌:“只希冀于小姐能够成全,成全璎璃,也成全公子。”
蓝衣的人看着地上红衣女子许久,终于迈出一步。
玖璃于此刻弃剑于地,再度伏首,重重以头碰地:“璎璃于公子身边最近,世上若有人通晓公子心事,那人必定是璎璃。求小姐成全她!”
红衣女子眸光一颤,眼泪潸然而落,咬牙伏首于地紧紧握住了手边长剑。
蓝苏婉苍白着脸慢慢俯身,将地上女子掺扶起。“我懂了……你走吧。”
众人皆一震,璎璃倏地抬头看向面前之人。“小姐?!”
“就如同我把梅大哥看作兄长一般,梅大哥于我,应也只有兄妹之情。”蓝苏婉虚弱地笑了笑:“是我多年不曾关心过梅大哥心中所想,只一味受着他的拂照。今日若非璎璃点出,我尚且不知道梅大哥还有心心念念的所在。”
蓝衣之人静静望着红衣女子:“幸还有璎璃知晓,可免梅大哥于地下落寞难过、不得安息……如此,梅大哥的去处,便就托付予璎璃了。”
红衣女子满面是泪,哭着再跪道:“谢小姐!”
余老等人面上深忧、眉间紧拧。想要再说什么,却被东篱拉住,强忍了下来。
阁中老人咬牙看着蓝苏婉将双璃送出。
“苏婉与两位护法另有事说,还请几位长老于此稍候。”
门前积雪已深,见得一匹黑马已被系在门侧,背上搭着一个裹成方形的包袱。
“是那方锦木盒?”玖璃立时反应过来。
璎璃翻身上马,颔首而应。
此时一只雪白的鹞鸟飞来,落在马上,看着璎璃怀中被麾衣裹紧的骨灰坛。
蓝苏婉立身门前,目中殇然,慢慢抬头看向璎璃。“苏婉有几句话,最后问璎璃。”
璎璃回首肃面:“小姐请问。”
“你与玖璃是惊云阁左右护法,众长老与我,只能容一人离去,今日你离了,便是抛下了玖璃,如此你还要走吗?”
双璃对视一眼,许久,璎璃慢慢侧首,极轻地点下了头。“倘若璎璃不明公子心意,此生都不会离开惊云阁,更不会离开玖璃……但此时此刻,璎璃若弃公子之思于不顾,此生都不得心安。”
玖璃只望着她。不言不动。
蓝衣之人颔首。
下瞬再道:“今日此去,何时归来?”
轻雪萦满马上之人紧抱的骨坛,卷来数瓣寒梅。
璎璃沉默许久,轻声道:“愿伴公子身侧,一生侍奉。”
马旁静立的黑衣男子不觉一颤,转瞬低头。
璎璃握于马缰上的手亦攥得极紧。
蓝衣之人看了他们一眼,垂眸也静。
“最后一句,你要去何处?”
璎璃直视蓝衣之人双眼,久久,一字字道:“归云谷。”
蓝苏婉一时怔住,未几,猛地一震。
……
“都道惊云公子和清云宗主不和,最后竟能以命相救……”
……
不知为何就想起了南疆之行时,青衣少年甘入蛊池中的那一幕。
应是痛苦至极,生不如死的。
那人却应了。
又何尝,不是以命相救?
便如后知后觉般醒彻,不觉一声凄笑,“我……知道梅大哥心中所念……是谁了。”
蓝衣之人言罢,转身回旋,大步行入雪胎梅骨内。
“小姐……”璎璃轻声唤了一句。
蓝衣之人猝然止步,背对门外的人,立身在雪胎梅骨内。
语声霍然喑哑:“替我,照顾我师父。”一言罢,纵身便离。
双璃看着蓝苏婉的身影消失在门内,久久方知回首。
玖璃看了一眼马上女子,怔声道:“……原来是端木先生。”顿一瞬,又道:“我早该明白。”
璎璃回望他,哀然一笑:“是公子藏得太深。”言罢,又默然垂首。“只是……又哪里藏得住?”
幽雪无声垂舞。雪鹞冻得直哆嗦,钻进了璎璃麾衣下。
许久。红衣女子扬起面前马缰。
“你……保重。”
玖璃心下一拧,眼眶微红。“嗯。你也是。”
十指陡然颤簌,眼泪顺着脸颊蜿蜒而下。
璎璃嘶声泣道:“从今以后……你守护公子的责任,我守护公子的心。”
随着马缰扬起的些微风响,马蹄纷踏,已向着划开的风雪奔驰远去。
玖璃独立在雪胎梅骨门前,握紧手中之剑,望着女子渐渐模糊的背影。
喑声应下:“……好。”
雪花落在男子脸上,转瞬化成了水。
……
归云谷中。
青衣的人将慕天阁内一到十四层所有医书寻出,搬入药庐内没日没夜地翻阅。
时至深夜,叶绿叶挑灯而至,将手中的粥递至云萧面前:“把粥喝了。”
云萧接过,一饮而尽:“谢师姐。”言罢再度埋首医书之中。
绿衣的人转身阖门而出。
含霜院中,轻雪一直在落,覆满屋瓦长檐。
那日端木呕血过后,昏睡五日,至今不醒。
叶绿叶寸步不离地守候榻前,云萧夜以继日地阅遍谷中医书。
“师父脉相,分明只是虚微,理应醒来调养数日,便无大碍。”云萧放下女子腕脉,沉声道:“可常人怎可能一再这样昏睡?两日、三日、四日……一连五日不醒,不吃不喝,元力滞顿,越来越见虚弱。长期如此,师父身子只会越来越差……若再一睡七日不醒……”青衣的人眸光一黯,抑声。
“水迢迢之力倒退回上一层不说。元力紊乱倾覆,伤及内腑,更有可能一睡不醒。”
叶绿叶直直地看着他,冷肃的面上尽是沉凛之色。“师父元力本强,更有水迢迢之力护身,往年纵是寒冬,身体虚弱,也不曾像这样数日昏睡……此究竟是何因由?”
云萧握掌成拳。“怪我医术浅薄,诊断不出……师姐放心,我一定找出师父一再昏睡的病因。”
少年言罢,转身便向院中深处慕天阁而去。
叶绿叶每日将少年卯、酉两时熬好的药喂于榻上之人,于院中穿行而过时,便见青衣的人日夜不替地于药庐内翻书急阅。夙夜不寐。
绿衣之人不时怔色。而后守候女子榻前,面色亦越来越凛。
待到六日晚,青衣的人肃声道:“过了今晚便过七日,我们不能再等了。”云萧上前一步紧紧看着榻上之人苍白晦暗的面色:“我只得以点水针法,将师父强制唤醒。”
叶绿叶默声片刻,颔首以应。
元火熔岩灯明黄的灯光映照一室,烛火轻跃不止。
叶绿叶褪去端木中衣将人扶坐榻上,背对云萧。
青衣的人直视女子裸露的背,执针于指间,下一瞬毫不犹豫地连指而下,指尖所到,银针已落,隐见无形的水浪如涟漪一般轻轻漾开。
女子呼吸一促,声息见急,霍然喘息一声,十指微动。
云萧伸手拂过女子冷白的背,指尖微动,已然取针收力。复而又一齐射入。
端木急喘一声,眉间紧蹙,冷汗瞬间涔额,竟似痛极。
“师父?!”叶绿叶心下大紧,立时急唤。
云萧更是一震,一把伸手握住女子腕脉。
指下脉博衰微,虚迟细乱,几乎断续。
云萧双目一瞠。
“云萧!”叶绿叶沉声唤道:“云萧!”
青衣的人一震而醒,呆呆地看向绿衣之人。
“师父醒了。”
榻上女子无意识地向后倚靠,青衣少年慌忙伸手一把撑住其背,另一只手连指一绕,将女子背上银针悉数拔出,紧攥于指间。
女子毫无所知地靠入身后少年怀中,低头间急促的呼吸在慢慢平复。
少年毫无所觉般轻揽女子在怀,有些出神地将指间银针拭过,收入一侧布帛中。
叶绿叶看见面前情景,有些异样,眉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
伸手便拽过寝榻内侧的薄麾盖到尚且只着亵衣的女子胸前。
与此同时云萧伸手再度把住了女子的脉。
指下脉膊平和缓慢,只比常人要更迟一些。是虚微之象,并无大碍。
云萧的手却隐隐在抖。
只因方才一瞬间,指下女子的脉膊,竟似将死之脉。
“绿儿。”女子呼吸已轻,闻着身前之人的声息便唤了一声。
“绿儿在。”
而后数声轻咳,女子又唤道:“萧儿。”
“萧儿在。”
榻上之人慢慢睁开空茫的目:“小蓝……”
灯火轻曳。
窗外风声谡谡,夜深月冷,竹影枯枝照映着院中积雪,寂静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