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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琊居新换了一批侍从,本不是什么大事,消息传出去的时候也就苗宫内部知道,但没过两天就惊动了上下臣民,各种猜测谣言一夜之间甚嚣尘上,而苗王与狼主的亲自驾临更是为这些谣言增添三分真意。
有竞日孤鸣暗夜被下人偷袭的,有侍从里应外合暗通款曲的,还有说竞日孤鸣心生畏惧不敢再信外人的,其间还有条颇有意思的传言,说的是有个下人冲撞了他的至交,竞日孤鸣冲冠一怒,索性将那批人全换了。
更有意思的是,居然还有不少人相信了,听说这其中还有藏镜人一份“落井下石”的功劳。
而竞日孤鸣也因此得了个喜怒无常的名头。
史艳文听见了新来下人的窃窃私语,在廊下呆了良久,一转头就进了西边暖阁去找竞日孤鸣,得知这位喜怒无常的供奉正在泡茶排子,史艳文又绕路从厨娘那里端了一盘蜜枣花,这才悠闲从容的进去。
厨娘还是那个厨娘,新来的一批侍从里除了厨娘还有其他几个熟悉的人,史艳文也是在看到他们之时才恍然大悟昨日竞日孤鸣说的“一批机灵的”是何意,与下人一同进来的还有曾经庙中不见踪影的些许玩物摆件,都是齐整的。
史艳文踏进暖阁只是略有犹豫,但也只是略有,香碳的味道弥漫了整件屋子,确实要比外面暖得多,苗宫范围虽说没有下雪,但冬日冰棱白霜依旧寒冷,大氅倒不用那么厚的,只晚间偶尔用得,白日则是放在软椅上搭着。
暖阁布置一如寺庙,偏厅也像极了那改造过的佛堂,甚至书房的架子上还有竞日孤鸣画的一卷长图,弯刀玉玦,明珠宫灯,软椅屏风无一不备。
太像了,简直一模一样。
十分刻意。
也罢,史艳文下定了决心,不过这几日,就忘却所有俗事,忘记史家,忘记中原,忘记琉璃,忘记这院墙外的所有烦恼,他说他害怕,那自己就全心全意陪他,自当临别一刻,再话难解不迟。
古语有言,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便作如是观罢。
而竞日孤鸣似对史艳文的到来毫无所觉,依旧沉浸在排子记录中,如同修身养性一般,心无旁骛,认真优雅,只是从史艳文手中拿点心的动作极为顺手。
“又打发一人,辛苦艳文了。”
史艳文看了他一眼,屈膝在其身边坐下,将点心方至手旁,一边观看棋局一边道,“外面众说纷纭,已有几个年轻年长的朝臣意欲拜访先生,拜帖都送了十数之多,苗王也都御笔点印,先生倒真的沉得住气。”
竞日孤鸣轻笑,“苍狼好意,但竞日孤鸣却要有自知之明,再多牵扯只会让那些迂腐之臣捏住把柄,反倒让苍狼难做。那些人要等就让他们等吧,时间一长也就等不下去了,而在下一向很有耐心,等的起。”
史艳文看他落子的手,修长灵活,舒展开来还能看见淡青色的脉络,指甲经过修剪,早已不见沙石磨损的伤口,看起来圆润无锋,“先生如今是闲人一个,自然等得起。”
“恩?”竞日孤鸣抛子,棋子在棋盘上弹开落在地毯上,他也不看,反而转头盯着史艳文看了一会,凑在耳边轻笑一声,“艳文难道是在嫉妒?”
史艳文微微侧头,有些气闷,“先生晨起至日上三竿都在暖阁,艳文却要代为拒阻他客,这‘结契好友’做的委实疲累。”
“误会,误会,”竞日孤鸣连连摇头,“此重责大任在下只有托福最信任之人方可放心,若是不请动史君子,如何能表露在下一腔诚心?”
最信任?
史艳文顿了一下,道,“其实先生可以闭门谢客。”
“恐有恃宠生娇之嫌。”
“……”艳文以为你已经“恃宠生娇”许久了。
竞日孤鸣拉着他站起身,“暂且不提此事,我们去书房看看吧。”
“书房……”史艳文松开手,抢先几步走到他的前面,“说起来还是辛苦方乙了,撤退于战时,却还不忘带上那么些东西。”
竞日孤鸣抬步跟上,屋外的冷空气侵入颈中,他拢了拢衣领,利落甩袖,“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他做的很好,不枉我对他一番栽培。”
书房很近,出门,进门,不过一瞬。
史艳文看着房中相似的格局有些恍惚,下一个眨眼却挑眉轻笑,偏不提及那些相似,“王府的书房果然比庙里的大上许多,这些书,先生都看过吗?”
竞日孤鸣笑笑,“看虽看过,时光已逝,总也忘了一些。”
“一些?”史艳文随手拿了一本翻开,慢悠悠念道,“故君子在车,则闻鸾和之声……”
“呵,”竞日孤鸣也随手拿了一本,不待他说完便接道,“行则鸣佩玉,是以非辟之心,无自入也……愁人兮奈何,愿若今兮无亏。”
“……固人命兮有当,孰离合兮何为?”史艳文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兴味,放下书撇他一眼,往里走去,自底层又抽了一本,“鱼颉颃兮鸟逶迤,雌雄鸣兮声相和。”
“蓱藻生兮散茎柯,春木繁兮发丹华。”竞日孤鸣随之跟上,“镇恶身被五箭,手所执槊于手中破折。”
“江陵平后二十日,大军方至,以功封汉寿县子。”
……
时过盏茶,史艳文站在最里面的角落里,将手上的小札放回顶格,半是佩服半是气馁,“艳文实在很好奇,先生到底忘了哪些。”
竞日孤鸣靠这书架,笑的微带得意,“此事,在下怕是无能为力,。”
他看起来比方才要轻松许多,史艳文笑意漫上唇角,“先生还真是不低看自己。”
“不自骄,不自殆,此亦自知之明。”
“该然。”
“你若喜欢这里,就送给艳文好不好?”
史艳文一怔,他定定的看着那人许久,往外走了几步,听着身后不疾不徐的脚步声,安静的来到最初的那本书处,陡然轻笑,“其实……精忠在隐居地准备的书房,听说也不差,还没有苗疆的风雨多,先生若有机会,可以去那里看看。”
竞日孤鸣挑出了重点,“看看?”
史艳文咳了一声,“……先生若是想小住,艳文自然也会扫塌相迎。”
“小住……”竞日孤鸣突然笑了,上前一步将人搂在怀里,“能住多久?”
史艳文偏头不语。
竞日孤鸣见状,放着胆子将人按在了书架上,右手轻轻触碰着他的脸颊,史艳文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瞬,但却没有任何动作,脸上红晕更深。
竞日孤鸣得寸进尺的吻上他轻咬的唇,舌尖沿着嘴角轻轻描摹,有冷风夹着阳光穿过门缝倾洒而进,史艳文闭上双眼,抬手缓缓抱住竞日孤鸣的后背,任由口中被灵活的侵入,让亲昵的含咬勾引出心底阵阵难耐的麻痒。
“恩!先生……”
“别动……”
……
苗疆信奉图腾为狼。
竞日孤鸣虽说大多数时候像是狐狸一样狡诈多变,但骨子里还是有狼的遗传——
一样的贪婪凶狠,强势善猎,史艳文舔了舔下唇的伤痕,又摸了摸小手指和耳后,如是想,还好颜色不深。
不过竞日孤鸣居然喜欢咬人,史艳文扶额轻叹,咬人就算了,偏偏还喜欢在某个特别磨人的时候咬人……
简直……难以言喻。
“史君子。”
“啊?”史艳文回神,看向门口站着的侍女,“怎么了?”
侍女抖了抖肩膀,倒不像是害怕,似乎在压抑着什么,“供奉大人……让奴婢来传一句话。”
供奉大人,即竞日孤鸣。
史艳文整理了衣襟,来到门前,关怀道,“为何发抖?可是冷了。”
他这样一说,那侍女反而不抖了,捂了捂嘴,低头道,“供奉大人说……”还未说完又停了下来。
史艳文觉得奇怪,又问,“他说什么了?你且直言。”
侍女深吸了口气,“供奉大人说‘史君子即便害羞也不应该将自己关在房里闷了半日不说小心憋坏了身子未免让人心疼,大人已在院内准备了美酒佳肴请史君子稍后更衣便去莫要让大人独守一方寂寞难耐啊’话已带到奴婢告辞!”说完就一溜烟跑了。
……小姑娘你这口气绵延悠长、行词干净利落,一定练过不少遍吧,是不是边说边说估计整个院子都知道了?
史艳文盯着门口空出的地板,退后一步,慢慢关门,略过屏风,更衣理发。
“竞日先生,你、很、好。”
……
琅琊居的院子仍旧保持了北竞王那时的风格,穿过工艺精良不失大气的交错楼阁,就会看见天生地养的奇石奇花,也不知要多大的人力才能收集到这些难得的鬼斧神工,不过越往里走却一反常态的越加空旷,有种柳暗花明的特别感,也让人不得不感慨这昔日王府花园的规格实在让人瞠目。
苗疆地大物博仅在一个院子就能体现八分。
竞日孤鸣等候许久,不过似乎等得越久他的心情也就越好,等史艳文看见他的时候,那人已经喝得微醺,脸上的笑容压都压不下去,如同热烈又安静的海棠,迎风盛放。
史艳文被他看的浑身不舒服,“先生在笑什么?”
竞日孤鸣摇晃着酒杯,张口缓吟,“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先生,”史艳文摸了摸鼻尖,环视四周,确定除了他们并无他人,“这习惯该改改了。”
“哦?什么习惯?”
“……受伤就别喝太烈的酒了。”
竞日孤鸣听罢,端详了他一会,抬手为他满上一杯,“艳文想说的是这个?”
“不然你以为是什么?”史艳文拿起酒杯。
“那艳文觉得,我以为是什么?”竞日孤鸣反问。
史艳文斜睨他一眼,“呵呵,先生的文字游戏就像迷宫,艳文可不想被绕进去……这是什么酒?好清凉。”
“不是烈酒,”竞日孤鸣笑笑,“我想你应该会喜欢这味道,便叫人从酒窖挖出来的。”
史艳文有些惊讶,他还记得自己曾在庙里尝过的酒类,出去药老特制的那瓶,俱是辛辣灼人,便道,“我还以为先生只喜欢烈酒。”
竞日孤鸣无奈的叹口气,“如果我真的拿出了烈酒,艳文这次是不是准备去浇花?”
“琅琊居一草一木都是金贵,艳文哪敢再祸害花?”史艳文眨了一下眼睛,调笑道,“再拿回去就是。”
竞日孤鸣微微摇头,“我这酒窖你若有武功还下的去,若没有……在下可不敢让艳文涉险。”
“……”史艳文想了想,“先生连个酒窖都要设下匆匆机关?”
史艳文表情微沉,竞日孤鸣几乎立马就猜中了他在想什么,笑道,“非是怕人下毒,昔日王府试毒之人、看病之人何曾少过?而是担心有人偷酒。”
“哈,”史艳文怔了怔,倒也马上反应了过来,“可是千雪王爷?”
竞日孤鸣点头,“你要是想去看看,明日我带你去。”
“好啊,”史艳文道,“那先生明天得早起了。”
“那恐怕不行。”
“啊?”
“这酒,十分醉人。”
竞日孤鸣话不虚言——
这酒,果然很醉人。
酒过三巡,月影出头,史艳文已经连意识都有些混乱了,头重脚轻的刚刚起身,就跌入了竞日孤鸣的怀抱,两人搀扶着回了房,只是那酒余劲太大,直至第二日醒来,都依旧有些不适。
特别是在看见身旁睡着的、衣衫不整的、嘴角带伤的、容色暧昧的、压在自己身上的似笑非笑的竞日孤鸣时,心下一团血气上涌,那份不适直接转化成了惊愕,脑中一闪而过许多奇奇怪怪的疑惑。
他酒品自认不差,明明记得自己是一个人进了书房,之前还特地向竞日孤鸣道了谢,还没忘关上房间,怎么多了一个人。
还有竞日孤鸣身上的衣服怎么换了一套,自己……也换了一套?!
以及这个人为什么会压在自己身上……
疑惑太多,史艳文怔楞的来不及梳理,那人已经在他下巴上轻轻一咬,柔声道,“早。”
“早……等等,”史艳文撑着手肘惊醒,“你怎么会在这里?”
竞日孤鸣失笑,他的嗓音还带有晨起时的慵懒沙哑,格外有魅力,“这是我的房间,我不在这里,要在哪里?”
史艳文侧头四处看了看,越看嘴角越抽搐,他醉酒时的记忆一般都记得较为清楚,这样说来……
昨晚恐怕是鸠占鹊巢了。
“抱歉,”史艳文尴尬的笑笑,强做镇定,“艳文失礼……先生可否先起来?”
“起来?”竞日孤鸣叹口气,“艳文折腾了我一夜,在下才刚刚睡着,现在起来有些太早了吧?”
“……”史艳文倒吸一口凉气,身体想往后退,“先生,中苗有一句通用的话,叫做‘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
“可我这声衣服是你扯破的,身上沾了你的味道,这里,”他点了点唇角,“不是你咬伤的?”
史艳文一瞬间恍惚了,昨晚,他好像是觉得热了所以脱了衣服,但他记得明明脱的是自己的才对;至于味道……睡了一夜,谁身上没个酒味;至于咬伤……
好像是因为梦到竞日孤鸣,或许是昨天白日发生的事情太深刻,他梦见竞日孤鸣又在咬他,所以他一时魔怔了才回击,不过,既然是梦,他怎么会真的有伤痕?史艳文晃了晃脑袋,又继续想了想,倏尔脸色一变,奇怪又赧然地看他一眼,手肘使力后退。
竞日孤鸣一把将人拖了回来,锦缎棉被被掀开,双手压在两边,一只腿也强势的插入了他中间,危险的哦了一声,“艳文,想赖账?”
“先生,明明是你趁人之危——啊!你怎么又……恩……”
“艳文刚刚是到了什么?告诉我好不好?”竞日孤鸣手指微动,好整以暇道。
“我没……放手啊哈哈……”
“撒谎,”竞日孤鸣看着他绯红的脸颊,眼角似有晶莹闪动,手指又控制不住的在腰间一挠,“说出来听听,叫在下长长见识也好。”
“恩……”史艳文头仍旧有些晕,哪里避的开他的手指,左支右绌,手脚并用的想阻止他幼稚的举动,“先生别挠……哈哈……”
竞日孤鸣见他乐不可支,偏又压抑着自己不肯露出过多失态,躲不过的时候就想缩在一起,膝盖也不经意的在他腰间磨蹭,眉眼几不可见的散出一丝狡诈得逞。
史艳文上气不接下气喘着,他想用右手按住竞日孤鸣的左手,但那力道就想蚍蜉撼树,无奈情急之下连右手也用上了,但却给了竞日孤鸣右手十分的空余,腰间又是躲不过的攻伐。
“别闹了……”他忍不住蓄力喝了一句,“先生!”
他也是急的气力不支才最后吼了一声,若在以前是万万不敢超过分寸的,却没想到竞日孤鸣还真的不闹了。
史艳文终于缓了一口气,一大早上就被人挠痒痒,这醒脑的方式虽然太过年轻幼稚,却比之方才还要令人惊悚,“竞日孤鸣——”
“嘘,”他意味深长地动了动膝盖,深吸口气,“艳文再动下去,就真的不妙了。”
史艳文霎时僵住,一口放下的气瞬间又提到了胸口。
满脸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