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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长是个好心人,在他的指挥下,几个壮汉冲进火苗窜起老高的破屋里将我和小六子给扛了出来。
我躺在二婶家的牛棚里,看着二婶扭着粗壮的腰身在熬着菜糊糊,她嘴里嘟囔着什么我听不明白,心里想着小六子不知道被拉出去埋了还是怎样。
拼命救我的人却会因此离我而去么?
我想起最后一眼院长的脸。
也想起不久前小六子诚挚地对我说:喝了药就躲出去。
外面稀稀拉拉的雨声入耳。
我摸了摸手上被蛇咬后留下的印子,昏昏沉沉的又睡了过去。
……
……
一阵惊呼声将我唤醒,我发现自己身处在被雷火点燃前的破屋里。
发出惊呼的是今天刚刚下葬不久的岑晶。
也就是我这一世的母亲。
她挣扎着从稻草床上爬起,跌跌撞撞往门口跑去。
在她身后,中年男人从地上捡起了一根藤棍,拄着藤棍跟在她的身后。
他的一只脚有些跛,像是被钝器砸伤的痕迹。
他是我这一世的父亲,秦大用。
我转过身,看向门口。
小六子吃力地扶着我,刚往里走了没几步,便被绊倒在地。
她跑到旁边伸手去拉,却因为脚下泥土湿滑,自己也倒在了地上。
看着自己儿子嘴唇青紫面容憔悴的模样,回头又看到丈夫一瘸一拐的走着,忍不住小声啜泣起来。
他缓缓走过去,将藤棍狠狠地插入土里,向已经泪眼婆娑的母亲伸出手。
“来,起来。”他说道。
声音很坚定。
母亲停止了哭泣,她慢慢蹲起来,伸出沾满泥巴的手。
我试着去拉起小六子,我的手却触碰不到他。
眼前一切像是一段记忆。
这记忆是谁的呢?
三个人将我连拖带抬搬到屋里,这时天色已晚,外面的光线像是突然被人给捂住了一样,屋里暗了下来,只有微弱的火光在闪烁着。
小六子抹了把脸上的泥水,我看到他的眼睛很亮。
小六子从怀里摸出一把草药来,草药的根部像是一块块的黄土疙瘩,好像放地上一摔就能粉粉碎,他说道:“叔,婶子,这是纵哥从山里采到的衔灵根,放草灰里焖熟后服下,对叔婶的病很好。”
秦大用摇了摇头,“现在,这药对我们没什么作用了。我和你婶子中诡毒太深,衔灵根只能让我苟延残喘几日,况且,那诡物不会放过我们的。”
他好像很了解诡物。
“我在军中时,与诡物打过交道,这种东西往往都是不死不休。”秦大用咳了几声,继续说道:“这东西是我去年见过它,在北山曾将它打伤,它侥幸没死,反而成了势。”
看来,这所谓的诡物,还是个记仇的家伙。
秦大用拨了拨火堆,让屋子里亮堂了些,他拄着藤棍朝屋子角落走去,没多大一会儿,他手中拿着一油纸包,递给小六子。
然后他看向秦纵。
就这么拄着,看了很久。
我站在他的背后,看着他宽厚的脊背,虽然腿上的伤让他肩膀不在平直。
有一股暖意从我心里升起。
我曾问过院长,什么是感情。
院长说:喜与哀,就是最基本的感情。
我不知道,这一刻的我,是喜还是哀。
我就这么旁观着,直到一阵迷雾袭来……
……
……
牛棚里有人在笑,笑声越来越大,憨憨傻傻地笑着,直到被呛到咳嗽不止。
我从梦中醒来,穿过老牛的肚皮底,我看到了小六子。
他正躺在地上打滚,嘴里吱哇怪叫着,嘴里往外翻出血沫来。
我来到他的身边,想把他扶起来。
小六子脸上流露着疯狂的神色,他冲我阴恻恻地笑着,血水和涎
水从他的嘴里流下来,像是一只长舌的鬼。
这时我心中一颤,胸口被诡物留下那个的印迹,化作一团乳白色的雾气,将小六子的脑袋笼罩了进去。
我能看到雾气像是头盔一样将小六子的头包裹着,像是呼吸似的一张一合。
大部分雾气集中在小六子的头顶百会穴,少部分雾气化作一缕轻烟在小六子的七窍中穿行。
没多大一会儿,乳白色的雾气变得蓬大了几分,重新变成一团浓雾。
我看到中间还夹杂着一些蓝灰色的雾气在盘旋着,依稀可以看到是一个陌生人的模样。
雾气回归胸口位置,还是变成一滩不规则的形状。
我感到心中胀胀地,闷闷地,像是又多了一些东西一样。
有些恶心,就像又看到那个诡物一般。
接着就觉得脑袋一沉,又开始昏昏然……
不会又进入一段记忆吧?
我扶着牛棚里的木柱坐了下来,靠在柱子底部的石座上,感受着身体的变化。
这时,我看到地上有个油布包。
小六子闭着眼睛躺在地上,应该是昏睡了过去。
我咬牙忍着心中的不适感,爬过去,将油布包揽在怀里。
打开一看,是一本泛黄的小册子。
上面用炭笔画着简单的图画,线条勾勒很简洁。
却是我熟悉的图画。
葫芦娃,哆啦A梦。
还有一只骑着摩托的黑猫,拿着枪。
看到这里,我的脑子嗡的一声,像是接受到了某种信号一般,时间组成一幕幕的画面从我的眼前掠过……
有我的,洁白的墙壁,洁白的床单。
有诡物的,阴森的墓室,诡异的青灯阵法血海滔天,扭曲的人脸和扑朔不清的雾气。
还有小时候的我,也就是这个世界的秦纵。
他一笔一笔地画着,也承受着四周人的指点与嘲笑。
原来,他也曾是穿越而来。
当我想看他画画时,画面便慢速播放了起来,我能看到他认认真真地攥着炭头,在泛黄的纸张上小心翼翼的涂抹着。
我看清了他的脸,和我小时候一样。
画面又开始飞快拨动起来,诡物的画面越来越多,它好像要覆盖住我的记忆,飞快地侵蚀着一副副画面。
我的心越来越痛,我看着曾经的点滴如同一张张照片,被顽劣的孩童滴上了漆黑的浓墨,将画面遮去,涂抹得乱七八糟。
虽然我以前的生活很单调,每天最期盼的去就是楼下花园里看别的小朋友在父母的陪同下玩耍。
由于病情的原因,在孤儿院我自己住一间,也没有一个朋友。
只有院长每天陪着我聊天,后来我走不动了,院长和夫人推着我下楼去转转,他们俩在我身后说说笑笑,阳光照在我的头顶,暖洋洋地,像是院长宽厚的手掌,摩挲着。
我看着这幅画面,被滴上了一滴浓墨,很快晕染开一大片,几乎要遮盖住他俩慈祥的笑容……
“够了!”我大声吼着,伸手想去抹掉这些泛着黑光的墨迹。
越抹越黑,越抹越多,我的手上也被墨色所沾染。
渐渐地,我的小臂上也如同墨染。
我没有停下来去管我的手,我只想把那天的阳光留下。
“滚开!”我嘶吼着,像是被人踢到下水道的土狗,只想守住自己的骨头。
直到墨色晕染,覆盖到我的心口。
我看着这些属于我的画面,被弄成了一帧一帧的漆黑。
抱着这些画面,我嚎哭着,歇斯底里。
这就是院长说的哀是吗?
痛到极致,便是哀。
我好像懂了,最后他送我离开时,那平静的眼眸中,蕴藏至深的那种情感。
……
……
哀,但还没到心死。
院长,你还好吗?
好好活着。
我在这里,也要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