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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件大氅安静地摆放在凌钰的衣柜里,青色的厚实锦缎绣纹繁复,可见手工之精湛。凌钰死死握在手心脸色惨白得不成样子。
她第一次遇见陆?时,他口中喊着“玉儿”,那是他亡妻的名字,而她却误当成了是在唤她。
玉夫人……他们之间相爱么,他们之间还有过孩子,他曾为了救他的妻子而让自己受伤,他心口那一道长长的伤疤让人触目惊心。凌钰猛地放下手中大氅,脑中忽然闪过一份疑惑:瑞夫人为什么要这样说,难道她知道自己对陆?的喜欢,所以才这样刺激她?
瑞夫人是温婉的女子,怎会如她所想的这样有心计。凌钰琢磨不透,更觉烦躁。
这一日匆匆而过,转眼第二日便已到了中秋佳节,只是王宫并没有大肆操办着过,依旧只是如往常一样的一场家宴,之后便去庭中赏月。
晚风中,盏盏宫灯摇曳。游廊檐下,迤逦而来群群宫婢,她们将糕点摆放妥当,又悄声翩翩退下。月正当空,八月桂花香满园,这一次的家宴让凌钰见清了陆?王宫里所有的女人。其实真正算来,统共不过十二三个,比起其他王侯将相,这已算是再平常不过。但是凌钰心口却是闷得慌,她们都是千姿百媚的女人,而她不过只是一个不经人事的丫头。
陆?只道这是家宴,难得一聚,希望后/宫和气。楼夫人与瑞夫人率先放开拘谨,她们笑谈起近日趣事,大家渐渐忘记这身份拘束。
年轻活泼的安妾说道:“今夜月明,楼夫人才艺俱佳,可愿对月吟诵一曲?”
楼夫人掩嘴低笑:“这有何难。”她与瑞夫人坐在陆?右手下方,转头问向陆?,“君上,您想听妾诵诗,还是想听妾奏曲?”
陆?昂首饮下杯中的酒,道:“皆可。”
楼夫人笑得妩媚多姿,她昂首望了望夜空明月,又低头冥思片刻,“吟诗一首吧!秋空明月悬,光彩露沾湿。飞萤卷帘入,悠思近咫尺。”吟诵完尾句,她朝陆?投来一瞥,送去秋波频频。
在座连连叫好,拍手称赞,陆?也抿唇一笑,颔首道:“你的才艺又进步了。”
“多谢君上夸赞。”楼夫人目光闪过一抹得意,她朝陆?盈盈行了一礼,起身时,忽然朝凌钰这边扫来一眼,“魏女,你是君上的义妹,不如也来做一首诗?”
觥筹之声一时停住,众人脸色皆有凝重。谁都知凌钰乃农女出生,又怎会作这诗词。楼夫人笑道:“这是魏女来卞耶过的第一个中秋,魏女可不要介意呀!”
凌钰未言语,只安静望着楼夫人目露得逞的样子,她已知楼夫人是在为难自己。
陆?低沉浑厚的声音响起:“不如命人来奏曲吧。”他在替她解围。
“义兄,阿钰在想该做什么诗呢。”凌钰起身,朝楼夫人笑言,“凌钰粗陋所作,楼夫人可不要见笑。”她低低冥思着,望着杯中那轮圆月微漾,轻轻开口,“庭槐寒影疏,溪侧夜声急。佳期旷何许,望望空伫立!”
庭槐寒影疏,望望空伫立!她所作之诗正是与陆?相遇的场景,也正是她心底此刻的情绪。多孤寂,多落寞,也多逞能!
这其中感情,他又能否懂得?
此诗一作,在场之人皆是惊讶,她们自然不想一个农女也会吟诗,自然诧异。
连陆?都不由微怔,他凝眸直望凌钰,目光里有着探究。凌钰只将目光移开,安静落座:他能知道她这一份心思么?
楼夫人干涩笑了几声,“魏女原也精通诗赋,只是这诗未免太凄凉了些,今日佳节,这文风似乎有些难合。”
陆?未开口,楼夫人更觉尴尬。然而凌钰这诗一作,也没有听到陆?的赞叹。他只吩咐身侧秦全:“招乐师作曲吧。”
歌舞升平,觥筹交错,凌钰似觉一道目光罩在自己头顶,她抬眸暗扫,却又不知是谁在看向自己。目光掠过陆?身上,他的手指轻轻在案上敲击,似是在凝思着什么。
待亥时一过,这一场家宴也就此落幕,各人躬身告退,凌钰也准备回澄华殿。她转身迈出几步,身后却传来一声尖细的嗓音,“魏女留步。”
凌钰回身去望,正是秦全。他人已中年,是陆?父王身侧留下的宦官,因而陆?待他也十分看重。他微有些发福,小跑着上前来,有些气喘,“魏女,君上有诏。”
“义兄有说是什么事情么?”凌钰心中一动。
“奴也不知呢。”
凌钰转身往宫宴之处走,她忽然又停下脚步对身后辛乔道:“你先回去收拾一下,我稍后回来。”不知为何,她喜欢单独与他在一起。
再次回到宫宴的地方时,陆?依旧坐在空荡的庭院。他头顶上方有一轮圆月,这让他周身皆氤氲着月光的清辉,只是这层淡淡的银色微光也让他的身影透出无尽的落寞之感。凌钰蓦然停在脚,秦全带她来了这里,已悄声退了下去。这空荡的深庭只有他们二人,他依旧在把酒独酌,凌钰怔怔望了好久,缓步走近陆?身侧,拿过他即将入口的酒杯。
“还我。”陆?沉沉一喝,不悦皱眉。他显然已是生怒,已忘记说“孤”这个称谓。
“义兄,不可再饮了。”
见凌钰不还酒杯,陆?不由伸手抓住了凌钰的手。凌钰微惊,忙将酒杯拿得更远,“义兄,你不能再喝……”话未说完,陆?竟一把扯住她的手腕,将她狠狠一带,她便已扑入他怀中。
他闷哼一声,她的额头将他下颔撞疼,“阿钰,陪我喝一杯。”
“你……”凌钰抬起头来,却已失了神。他黑色的一双眸子全是落寞,硬朗的轮廓在此刻覆上柔色,他也怔怔望着她,完全已抛开往日那些身份距离。
“子陆,不要喝了,你醉了。”
“我没有醉,我只是借此节日多饮了几杯。”
“你醉了。”
“说了我没有醉。”他的声音含怒,越沉,“阿钰,你为什么要作那样一首诗?”
“我……”凌钰哑然。
“佳期旷何许,望望空伫立!你可知,这世间并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在空望空守。”他也是这样空影孑立,他孤寂了二十五年,因为肩头重担,他不可轻易动心,不可轻易容许任何走入他的内心。
垂眸,陆?安静凝视着怀中的人,她在发怔地看他,他缓缓道:“今日也是我亡妻的忌日,她死在三年前的这一天。”
凌钰愣住,好久,她问:“她怎么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