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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茫里,陆玦清冷的声音响起:“两日后我再来这里,如果你还是不肯……”他顿了一顿,“那我就不要玺令了。”
“那你要什么?”凌钰声音一紧。
“你的命。”
她的身影一颤,安静了好久,渐渐笑出声。她回身看他,他沉默地立在原地,目光清绝冷漠。她的泪水在这笑声里落出,“好啊,至少我不孤单,有双亲,有儿子与女儿陪我,还有一百万护甲兵陪我,我不孤单。”她望着他笑,“等你死了没有人陪你,你孤零零被我的故国折磨至死,或许连全尸都不会有。”如果方才还剩一点犹豫,那么此刻她已经没有那些犹豫了,她不会将玺令给他,哪怕她真的因此而亡,她也不会给他。
大殿安静了,陆玦已经走了,他连日赶赴回来取玺令,却还是落空而归。
凌钰坐在照不进一点日光的大殿,她的手缓缓滑向小腹,平坦一片,孩子没有了。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她丝毫忘不掉这份痛。最无能为力的事就是眼睁睁看着孩子从她身体里一点点流失,她没有办法挽留住,一切都是他,他不配为孩子的亲生父亲。
一日的时间安安静静过去,再过一日就是她的死期,她想他会让她怎么死呢,是一杯毒酒,还是三尺白绫?如果他再狠心一点,全尸都不留一个给她,或是赐她那些酷刑,他会不会如此做。
这样的猜测里时间又流逝了,夜幕降临,白昼又起,凌钰坐在殿中弹琴。她想临死前再弹一首曲子好了。她想弹得欢快一点,不过手指落下的每一个音色都变得沉重,或许如她的心情。
她不知自己弹了多长时间,只记得手指都已经磨出了水泡,磨掉了皮。抬眸时窗外一片暗色,有轻微的昏黄灯光,原来又是一个夜晚了。
今夜他会来吗。来结束她的性命。
陆玦归来的这两日都在忙碌于整编军队,调动不了护甲兵上阵,他便只能让他们镇守边境几座城邦,将王城余下的十万兵马整编,准备让这唯一的十万兵马上战。护甲兵在王城,如果他真的战败,魏军来攻,他不信护甲兵不会反抗。他的计划里,调动不了。就安他用。
白日忙于军政,夜晚,他不见后.宫任何女人,只诏纪元淸侍寝。同样是纪氏,身下这个女人却温柔小心,生怕惹他不快。当然将身心所有沉重都施加于身下女人身体中时。他累得瘫倒在她身上。
她抱紧了他,喘息着说道:“天子,妾想求您一件事。”
他未出声。不过在等她开口。
“……妾想见见夫人。”
身形一滞,他阴沉着开口:“什么都可以,唯次不可。”
“天子……”
“把药喝了。”他冷声打断,起身穿戴好便走出了宫殿。
喝药,所有女人侍寝后都要喝下他御赐的药,他已经不想再有子嗣。或许他潜意识里是在愧疚,是想要凌钰的孩子,不过……他笑了一笑,七月晚风吹过,他的思绪渐渐平静。他知道这一生他都不会再有与她的孩子。
这一晚他没有入睡,他走在安静的长巷里,宫墙外是摘星台高耸入天的轮廓。他静静望了一夜,直至清晨的太阳温和现出云层才迈开僵硬的脚步回宫。
而凌钰也在窗前坐了一夜,她一点睡意都没有,只望着满空繁星发怔,只望着近在咫尺的摘星台游神。
一片天空,两处爱恨,情牵纠缠里,谁都已经回不去了。
清晨的第一缕日光照进窗台时,凌钰有些发怔,他没有来,说好的两日之期已经到了,不过他没有来。
她像往日一样泛出书本来读,又如往日一样在没有人陪伴的日子里对着小绿树擦过唇角的手绢发呆,她时不时轻声在说:“小绿树,你过得好吗,有人欺负你吗?”她也会不时地低低唤起“女儿”,她叫这个没福出生的孩子丫头,她轻轻地说,丫头,娘好无能。
她是无能,失去双亲,失去亲子,她想杀掉仇人报仇,却屡次都是溃不成军。
殿门忽然敞开了,没有再关上过,凌钰这才回过神,她望向窗外,已经天黑了,庭院中的守卫都已经不见了。
没有回身,她听着再熟悉不过的脚步声淡声道:“你来了。”这脚步声她听了六年,从今夜起再也不会听到了。
陆玦安静地走到她身前,他拖出一把椅子,上面铺满了灰尘,他淡淡扫了一眼,移开目光望着凌钰,安然端坐着。
他说着:“你吃过了么?”
“还没有。”
“晚膳想吃什么?”
“魏国的禾花鱼。”
“哦,可惜没有。”
她笑了笑。
他又问:“寡人记得你穿那件月色的长裙很好看,去再穿一次吧。”
她身上穿了一件青色的长裙,单一的颜色,没有任何绣花样式,头上也只绾了一支木簪,简洁朴素到了极致。然而她只静静端坐着,周身却有让人移不开目光的美。
“我烧掉了。”她说,“在女儿走后。”
“你穿那件长裙,像是寡人的宫殿落入了一个仙子,那一刻寡人很想拥住这美好,觉得这应该是自己的。”
她只是淡笑。
“你想回到魏国吗?”
她一愣,望住他:“你想放我走?”
“当然不是。”他笑出了声,“如果你想,寡人可以将你安葬在魏国。”
“多谢了。”她移开目光。
他们都很平静,夜色也都静好,殿中的烛火安静地燃烧,他们临窗望着殿外满空的星辰。
“那我是喝一杯毒酒,还是三尺白绫,或者你还有别的法子先让我痛不欲生?”
他说:“你还看得到那颗宸星吗?”
“看不到。它被云层遮盖,我只看到明亮如月的太微星。”
“可是寡人看到了,它于正空,太微在下,只是它的光没有太微强。”
“它于正空,但它不久即陨矣。”
他笑了。
“寡人才发觉自己已过了而立之年,竟然已经有三十一了。你比寡人年轻太多。其实当初寡人不该要了你,你应该只是寡人的义妹。”
她低喃:“当初……”当初她爱他,他也动心于她。是他忍不住要了她的身,占了她的心,既然爱过就不要后悔,若要后悔就不配爱了。
“你其实一点都没有变,还是十六岁的样子,而寡人至今大业未成,也不堪辜负你这么多年。”
“你知道对我辜负……呵呵。”她轻轻笑了。
“不过寡人不知道自己欠缺了什么。竟然给不了你想要的,也不知道你要什么。梁肇启给了你什么,寡人真的一点都猜不透,或许寡人在情爱上是失败的。”
他还是深信她与梁肇启有染,深信她怀的是梁肇启的孩子。她不想再听下去,移开目光望着不远处的摘星台。“说吧,我该怎么死才能让你满意。”
“你还是不肯将玺令给寡人么。”
“不肯。”
“纪凌钰。”他安安静静地唤了她的名字,“将玺令还给寡人吧。它在你手里没有半点用处。”
“怎么没有用处?至少可以让你发疯让你战败让你下地狱,这就是玺令最大的用处。”她冷漠而决绝,毫不留情地吐出冰冷的字句,视他如敌。
他的心已经死了,用尽办法都不能让她交出玺令,他想他的国也该亡了。
“这样对寡人,你心中很痛快吗。”
“不痛快,这样对你还不能解了我的恨,你做什么都无法弥补我心口的痛,都不能还回我的双亲和孩子。”
“孩子?”他冷笑。“除了陆未然,那个女儿是寡人的吗!”
已经到此一步,她没力气与他争执。
“你看。你都不敢说话。”
她沉默,因为不屑再与他讲。
“寡人只要玺令。”
“不可能。”
“用玺令换你的命也不可能?”
“是的,宁愿我死了,我都不会让你如愿。”
“纪凌钰——”这一刻,他已经暴跳如雷。他起身狠狠扼住了她修长的颈项,用满了他所有的力气,“我哪里对不起你,我哪里没有照顾好你,为什么你要这样对寡人,要这样对我。你知道我一生最大的夙愿就是一统江山,我用信任把玺令给你,为什么到最后你却这样回报我!”
“信任?”她艰难地吐出话,窒息的感觉让她满脸都失了血色,“这就是你给我的信任吗,你亲手杀死我父亲,这就是对得起我吗。你害死我的孩子,我怎么可能不这样对你……”她几乎快要眩晕,双目渐渐翻白,原来她是这样死的。
倏然之间,他松开了手。
空气重新灌进她口中,被她狼吞虎咽吞入腹腔,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纪凌钰……”他无力地唤着她的名字,声音无助而彷徨。
凝眸望来,她愣住了。
他硬朗的面庞不复冷漠,是深深的倦意;他的唇轻轻张着,却说不出话来;他的一双深眸倒映着她发怔的样子,眼眶中一颗莹亮的东西悄无声息滑出。
——他落泪了。
他在流泪,只是一颗泪,却被她清楚地望进了眼中。
他彷徨而无措,像迷失方向的孩子等待母亲来救赎,他的一双黑眸里只有她的容颜。
眨眼,那颗泪水已经不见,他又恢复了恨色,周身皆是王者的凛然。他起身拉她走出大殿,脚步飞快。
凌钰不住地喘着气,还没有从刚刚的震惊里回过神。他真的哭了,他怎么会哭,他是男人,是半壁江山的统治者,是想驰骋天下的男子汉。他真的哭了吗,是不是她看错了。那颗晶莹的亮珠清晰地刻在她心中,她没有看错,怎么骗得了自己,那他是在为她掉泪么?
她怔怔侧眸望去。他紧抿着唇,月光静洒他的轮廓,他是冷漠决绝的。他走得太快,她几次踉跄得险些倒地,他紧紧拽着她的手往摘星台上走。因为他出征已经半年,这里已经没有宫人值守,天梯都已经没有人在底下操作了。
他一步都没有听。一点都不知道累,拉着她的手徒步登上楼梯。
红毯已经撤走了,但是她是害怕的,她每走一步满心都是恐惧,都想起她从最高一层跌下来的绝望。但是他不容她退缩,他的手拽得太紧,登上这十八层楼梯一点都没有喘息。
终于上了最顶层,满空繁星在头顶闪烁,晚风不住吹来。她觉得冷。他将她扔在地面,她才感觉到后背撞得生疼,他沉沉的身躯已经压来。毫无防备,她爬完这十八层楼梯已经再没有一丝力气,在他的大力之下只是弱小的羔羊。
“你滚——”
他的气息粗重,没有回答她的话。
“不要碰我!”她愤怒却无力招架。
身体一凉。再无任何衣物遮蔽,他抵开她的双腿,毫无前奏直接挺身而入。
“啊——”她疼得倒抽一口气。“陆玦,我恨你,我恨你,啊……”
他已经疯了,每一个挺身都用尽了力气,在她紧致的温软里肆无忌惮,他知道她很疼,那么长时间里他没有再碰过她,一点前奏都没有的进入,她不会有半分好受。但是他的心更疼。他闷得快要喘不过气,明明是她在受罪,可是他受的苦受的罪却比她多。他从来没有这样难受过。双亲离世他会痛,但他只将泪藏在心里。自懂事起,二十一年,他怎么会因为一个女人落泪。
好可笑,身下的炙热膨胀得难受,他狠狠撞击在这紧致的温柔里,或许只有此刻他们才能够探进彼此的身体,或许这会是最后一次。
“我宁愿死。”她断断续续说着,痛苦地挣扎,却只败在他轻而易举的钳制里。
她好像在咬自己的舌。
他冷笑:“怎么死,咬舌自尽?那只会变成哑巴,死没那么容易。”话落,他的舌滑进她温热的口腔中,占据了她的主动。她没有一处是可以还手,可以招架的。
他将所有都挺身倾泻进她的身体里,最后紧紧搂住她纤细如蛇的腰,不让她扭动躲闪。
她以为就要结束了,终于结束了,“你放手!”
他只是趴在她身上喘息。
七月的风并不那么凉,她却一直在颤抖,“让我从这里跳下去,你不是要我死吗。”
她以为的结束不是结束,而是再一个开始,他直驱而入,半分温柔都没有。
“啊……”忍不住的伸吟逸出口,她猛地咬住了他的肩,血腥之气蔓延唇齿,她的恨有多深,唇齿的力道就有多重。
夜空星辰在头顶望着他们,她不住地在说恨他,“你欠我的太多,陆玦,你欠我的太多,下一世做牛做马你都要还回来,还我的双亲,还我的儿子和女儿……”
话落,凌钰缓缓闭上双目,一手揽住他的脊背,一手拔下发中的木簪。她颤抖着握紧了簪子,只是木簪,不会有多锋利,然而狠狠扎进人身体里却是致命的。
她颤抖地一点一点挪到他背后,那是心脏的位置,她握紧了簪子。缓缓睁眼,他炙热的气息吐在她耳中,温热的舌吻着她侧脸。她的手猛一抬高——
时间在这一刻凝结,她一动不动望着夜空中的星辰,北中.央的宸星最最明亮,它折射的光足矣盖过满满一片夜空的所有星辰。她的手缓缓落下,却又停住,她一直在颤抖,不住颤抖。
缓缓闭眼,她的手再无力气,木簪从手中掉落,落在了地面。
他在她耳侧吐着炙热的气息:“纪凌钰,我也恨你。”
历经那么多的伤害,原来她到了最后还是下不了手。这个生命里唯一爱过的男人夺走了她所爱至亲的生命,可是她还是软弱地下不了手。
这一夜她像躺在冰冷的地狱,周身骨头都快散架,黎明终于来了,晨曦微光照亮了夜空,他也终于停下了。
他抱她去小屋中。因为许久不来,这里已经有了尘埃。他将她放在床榻上,盖过被子,披了衣物转身离去。
“你是想让我自己从这里跳下去吗。”不是想要她的命吗,那么此刻是时候了吧。
他的背影一顿,“等我战败的消息传来,你再从这里跳下去。”他走了。
他走了。背影只剩寂寥,没有爱恨。
她下不了手杀他,而他同样如此。
泪水缓缓滑出眼角,闭上眼,她的心每跳一下都是疼的。
她苦笑:“玺令在庭院中的相思树下埋着,不过我知道你不会想到那里。”因为他不再信她对他的爱。不过他已经走了,听不到她的话了。
顺远二年八月,陆天子只领十万援军参战,而魏比顺远多了四十万精兵。两军悬殊已经明显。惶惶百姓悉数逃窜至魏国偏远之地躲避,只待魏军取得胜利的时刻。
卞耶王宫,纪元淸对前来找她的陈郢惊讶说道:“你也知道凤华宫是空的,夫人没有住在哪里?”
陈郢小脸沉重,点了点头:“小臣守在那里一个月了,没有宫人往里面送饭。”
“我也是啊。我也观察了十几日,惊讶怎么没有人给夫人送饭。”
陈郢垂眸沉思一瞬:“小臣应该知道夫人在哪里。”
“在哪里?”纪元淸脱口问道。
“摘星台。”
“不可能。”她马上否认,“那里根本没有人镇守。只有几个平常看楼的宫人。”
“可是天子离开前一日,那里突然多出一些工人,他们说是加固楼层,但你不觉得可疑么。战事在即,天子怎么会有心思先管这里。况且小臣试探了好几日想走通往摘星台的那一条道都被守卫拦截,他们只道危楼出了问题,不得接近,却又没有再派人来修理。”
纪元淸双眸一亮:“是了,我记得夫人曾经说过想去摘星台看一看!”
两人对视一眼,谋略已在心中。他们没有权势。只有小小的把戏。
九月的夜空亮起了无数盏天灯,纪元淸道用这些天灯可以给天子祈福,虽然后.宫中的女子都不喜与她为近。但却都同意她这样方法。纪元淸引她们到凤华宫附近放灯,当数盏天灯飞入宫殿上空时,她们都闭着眼,合上十指许愿。
夜空中倏然窜出箭羽,数盏天灯被射得急急坠落。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凤华宫忽然失火,红光火苗直窜夜空,照亮了这半座王宫。
纪元淸大惊失色与众女眷跑去,急声命令那些侍卫扑火。
所有人都在急着救火,纪元淸退出人群,行去了摘星台,陈郢等在那里,他们二人对着眼神往摘星台的方向跑去,大呼走水救火。
摘星台只留了五六个宫人在看守,他们一听走水脸色一急,正想去救火,却又停了脚步,“已经有人了,奴们还是守着楼吧。”
“守着这里做什么,这是危楼,又没有人住没有人进来!凤华宫只离你们近,他们赶到不知还要什么时候,都快去救火!”纪元淸沉声命令。
陈郢道:“那里住着夫人啊!。”守楼的宫人自然知道那里不可能住着凌钰,陈郢又道,“还有夫人与天子的物件,他们这般恩爱,哪怕小吵小闹都和好过,若夫人出事,天子知道了该是何等难过与震怒。”
纪元淸急得跺脚:“快点去救火,再犹豫就来不及了!”
宫人不再踟蹰,只吩咐一个少年留在这里就马上跑去了火光冲天处。
纪元淸与陈郢对视一眼,两人悄悄拿过茶壶,从身后打晕了毫无防备的少年。
“你真的确定夫人就在这里吗,若不在我们岂不是犯了大错了。”一面跑上楼,纪元淸一面急问。
“就在这里,不会错的,夫人开心不开心都喜欢来这里,她也带我来过。”
累得快要断气,他们终于爬上了楼,但到最顶层却傻了眼,楼梯口架起了一道铁门,上面的大锁赫然挂着,他们没有钥匙,推不开门。
陈郢灵光一现:“我知道了,那个被我们打晕的少年身上有钥匙,不然他不会留在这里!”他猛然转身冲下楼,小小的人儿跑得飞快。
隔着一扇铁门。纪元淸隐约听到一声清浅的声音。
“什么都没有了,灰飞烟灭了……”
“夫人,是你吗!”她急声呼喊,
安静了一瞬,铁门内传来一声不确定的回答:“元清?”
纪元淸激动得险些落泪,她不住拍打着铁门:“夫人,奴来救你出去。奴与候人来救你出去……”
陈郢终于拿了钥匙回来,这机智的人儿料想得一点都没有错。铁门打开,凌钰一身月色长裙立在他们身前。她没有变化,没有他们所想的那样受尽折磨与凄苦,但是她的双目冷清,沐浴一身月光,宛若不似尘世人。
“夫人……”纪元淸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凌钰很诧异,却也感动:“你们来救我?”
他们都落了泪,使劲地点头。
“不过我在等陆玦的死讯。我也离不了这里,林淙坐镇王宫,我怎么走得出去。”
纪元淸急着解释:“不会的夫人,您瞧,凤华宫的火就是我们放的,大家都在救火。我们有机会逃开的!”
凌钰心中一动,不过她经历的太多了,成功怎么会这么容易:“你们回去吧。就算我下得了这座楼,我也不可能离开王宫。”
“夫人啊,您怎么不试试呢,凤华宫可以起火,摘星台也可以起火啊!”
凌钰双眸一亮,“你们……”
陈郢道:“夫人出了这楼就去采办的马车里躲着,等明日一早宫人出宫采办就能够离开王宫。夫人,您与天子之间发生的事情我们不知道,但是我们只知道您不快乐,夫人腹中的胎儿绝对不是染疾流掉的。夫人身体健朗,怎么可能轻易染上重病需要隔离,需要拿掉孩子。”
凌钰望着这聪慧的人。庆幸她当初选了陈郢进宫,不过她还是摇头:“其实我出不出去都已没有意思,我在等陆玦的死讯,他肯定会战败,魏军兵重,他单打独斗怎么胜得了。终归没有生恋,我再牵连你们做什么。”
纪元淸突然跪了地:“夫人,当初是您救了奴,那时让手足无措的奴顿时看到了希望。奴承恩于天子非奴的本意,奴只想用自己的力量救夫人。夫人说天子会战败,夫人说生无可恋,那夫人的意思是天子伤害您至深,让您再也不牵挂他,甚至恨死了他么。”
凌钰哑然,她的心思全都被纪元淸说中。
“既然是一个伤害自己的人,那夫人何不为了自己好好活下去,夫人才二十二岁啊——”
是的,她才二十二岁,还没有做过母亲,也还未替父母尽子女的责任。她可以回到虎丘村,她多想再为双亲上一炷香。
“夫人,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天子如果真的战败,您沦落在魏国手里更堪为辱。”
她担心的不是受辱,而是若她真的跳下这十八层楼,她到黄泉都要再与这个夺她至亲的人相见。她不想了。
望着火光冲天的凤华宫,望着这夜色下的重重宫阙,她从来没有在这里收获过快乐,每一次的希望都变成绝望。她果真是不适合这里,她想她还是做回一个农女更自由自在。放眼望去,这九重宫阙好像变成了一片青色的田野,四处鸟语花香,还有勤劳耕种的邻里。
“元清,你等一等我。”折回小屋,凌钰执笔写了一封信。
“若天子活着回来,你替我将这封信转交给他。”她笑了一笑,“不过他肯定不会再回来了,这信多半是看不到的。”
顺远二年九月,王宫两处失火,天子侧妻葬身火海,举世高楼摘星台也毁于火中。
陆天子于战场惊闻恶讯,发狂如魔斩杀魏军六名将领。
魏军营帐,魏庭震怒不已,策马冲进战场:“黄毛小儿,被寡人几句戏言唬得团团转,你杀我爱将肖擎天,又杀我六名将领,那些谣言怎么不让你宠若至宝的那个女人死得更可怜一点!”
兵戈之中,陆玦惊怒:“你说什么?”戏言,谣言,这些是什么?
魏庭虽然已过五十,却硬朗矫健,拉弓一箭射中了惊愕中陆玦的膝盖。
云初九在旁嘶吼:“大哥。快退回来!”他顷刻下令军队调转掩护陆玦。
疼痛更让陆玦恢复了理智:“寡人能以谣言灭你的爱将,这是你自己的多疑与不信任,是你咎由自取。”
“还不知道是谁咎由自取呢!”魏庭不屑慢笑,络腮胡子一横,“咎由自取的更是你吧,寡人猜你那爱妾不是染了什么疾,而是你对外公布的话。只为了名声好听点!寡人的一句慢语能让你失去一个孩子,这比寡人损失爱将更爽了。”
心中的震惊久久不能平复,陆玦愕然发怵,膝盖血流不止,他却不觉一丝疼痛,“阿钰……”他喃喃着。
“亲手杀死自己的孩子总比寡人失去一个爱将痛苦,陆玦,你的道行还是深不过寡人。”
嘲笑声不住在耳边响起,陆玦满目通红。如发狂的野兽,“左翼军攻天门,二军领南下围堵,云帅掩护,寡人势必与你决一死战。”
两军相争的动乱里,南面这一处小城却是相安无事。一辆马车驶进了街道。停在一处并不起眼的小饭馆前。
撩开车帘,凌钰探出头,她始终都是警惕的。哪怕这里已经远离了卞耶,远离两军战场。她与车夫道:“辛苦了,您也先进去吃点东西吧。”
“夫人就在这里停吗?”年老的车夫与她一道进了饭馆。
“是,这里就是我的夫家,您用过饭就回去吧,不用再送我了。”
她选择了这里定居,绮国一处小城,听闻这里有出名的花海,城中一年四季都能开出各种各样的花朵。她想她喜欢这样的环境,不必再是王宫四四方方的天空。
用过了饭。凌钰将车夫的钱结了,临走车夫还回身嘱咐她:“夫人的身子不太好,一路老是头晕。夫人回了夫家还是让夫婿带着去看一看。”
凌钰感激一笑。或许是因为路途颠簸,她几乎每一日醒来都感到眩晕。她叫来店家结了账,起身,眼前却是一黑,什么都再无知觉。
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这梦里陆玦浴血奋战,双目通红地厮杀在战场里。他很久都没有睡过觉,领三万兵马冲进魏军七八精军队伍里,她担心他,怎么喊他他都不听。猛然间睁眼,视线里是泛黄的帷帐。
身边有个小童惊喜地喊:“师傅,那个有孕的小娘子醒了。”
有孕?
凌钰呆呆睁着眼,痴住。
花甲老人走上前来,替她诊了脉后点头道:“小娘子,子陆是你的亲人吗?”
凌钰警惕地看他:“先生为何这样问?”
“你在昏迷时一直喊子陆这两个字,应该是你的亲人吧。”
凌钰怔住,垂眸:“哦,原来如此。”她急声问起,“我为什么会晕倒,我……”她紧张而有些期待地望着老人。
“你有了三个月的身孕,你竟然一点都不知道吗?”
凌钰呆住,她不知道,一点都不知道,她的心都快要死了,赶路的途中也只恐遇到熟人被人认出,她一路胆战心惊逃到这里,她哪里还会再顾忌自己身体的事情。
“开些药调理调理就好了,不过她好像流过产,得注意才是,不可多加走动,否则不易保胎。”
她有了身孕,再一次有了身孕,以为就到绝路了,不想她的绝路多出一条岔道。她是高兴的,她恨陆玦,恨那一夜他的伤害,但是她却开心她可以有一个属于自己血脉的孩子。这是她的亲人,她在这世上不会再是孤身一人了!她开始感激纪元淸与陈郢,恨之前怎么不多对他们好一点,她太感激他们救她出宫了!
凌钰找了一处农家小院居住,这旁边有一户人家最喜欢养花,听闻城中很多地方的花都是他培育出来的。她虽然不想有什么邻居,但是一个人在外也该有防备,这人爱养花,可见品性应是善类,与这样的人为邻她多少会放下担心。
院中也有好几颗桃树,不过此刻都结了果,兴许春日开花会很好看。旁晚,院外虫鸣蛙吟此起彼伏,凌钰摘了几个桃洗尽削皮,院外忽然响起一道大嗓门,“文远娘子。你要不要几株玉兰?”
凌钰一听便知是邻居杨嫂去了那养花人家家里要的,她起身去开门,“这玉兰好漂亮,是那位邻居送的吗?”
“是啊,是我与几个姐妹一起去要的。”杨嫂已生有一子,还年轻着,一直说那养花的邻居是美男子。最爱喊上镇里一些年轻的妇人往那户人家跑,“文远娘子,你怎么不去那家走走?”
凌钰改了名字,她起了娘亲的姓,取了一个“远”为名,这是她的心底所愿,她希望一切前尘往事都远得不要再回来了,“我挺了大肚子怎好去人家家里。”凌钰笑了笑。
杨嫂是热心肠,爱逮着话题没完没了地说。她此刻开始拉着凌钰的手说起来:“你一个寡妇应该可以和那玉公子凑合着过啊!”
凌钰瞪大眼。
“玉公子也是天仙似的人,你也是,虽然你大着肚子,不过他为人实在是好,兴许也不会介意。”
凌钰啼笑皆非,连忙道:“我怎能连累人家。你们口中的大好人当然不可能看上我。”
杨嫂来了兴致:“赶明儿我就撮合你们俩见见,这整座城的花花草草都是他养出来,真不知道有什么法宝。一年四季都能让花儿开出来。”杨嫂还欲拉着凌钰不休不止地说话,最后凌钰只得借口怀了身孕太困终止了这个话题。
第二日杨嫂还真的赶来拉她去见邻居玉公子,她忙借口腹中不适躲开。
不过静下心来,凌钰也是一笑带过,她有这么热情的邻里真是福气,至少以后孩子不会受人轻视,不会是没有父亲的孩子。想到这里,凌钰心中沉重,空气有些压迫,逼人呼吸难受。她推开院门走出小院。外面有清新的空气,还散着清浅花香,她一路闻着花香走去了。停在一处墙院外。
有不知名的花开出了墙,这里花香四溢,是杨嫂说的玉公子家吧。看来她果真应该拜访拜访,至少可以多看看美景,让心不再那么难受。
她站在墙外望着溢出的美景,昂首微微一笑。
夜晚的虫鸣像是轻快的乐曲,此刻她心中倒没有了什么不愉快。
宁静里响起一串脚步声,这脚步又倏然停了。
应该是邻里过路的人吧,凌钰踮起脚尖想去摘那一朵开出墙的花,不过她因为怀着四个月的身孕而不敢妄动,伸手够不到便气馁了。垂头,眼前突然多出那朵花来,凌钰一喜,笑着接过,“谢谢……”她转眸望去,笑容凝滞。
花墙之下宛若落下一轮明月,皎洁的月光罩在身前,她几乎眩晕,张唇却发不出声音。
“阿钰。”清朗的一道声线轻轻唤着她的名字,这久违的熟悉震醒了她。
“你在这里。”她喃喃道。
“我在这里,你也在。”
梁肇启在这里,他是玉公子,是她的邻居。世间万事这么巧,他们竟然还会相遇,再次重逢。
坐在开满花朵的院子里,凌钰平静地诉说着发生的事情,她说得云淡风轻,心却还是会痛。梁肇启来握她的手,“是我连累了你。”
她抽回了手,起身往院门走去:“你就在这里吧,我离开。”
“为什么要离开,你一个怀了身孕的孤身女子该去哪里?留在这里,至少我可以照顾你,不要躲着我。”
“我已不再需要男女之爱。”她如何不知道他的心思呢,他还是没有变,对她的那份情没有望过。
“我不会以男女之爱的关系陪在你身边,我只是你的故友,是你的亲人,你的邻里。”他只有这个方法可以留住她,他是庆幸的,只要守在她身边,不管什么身份他都可以接受。
她怀中身孕,不能多动,不可能再经受任何颠簸的。
凌钰留在了这里,她是真心喜欢梁肇启院中的花海,她时常爱来院中静坐,他会做好了饭菜端给她,她不想提及的东西他从不问起。他很幽默,会说轻松的语言让她心情愉悦。他会用横笛伴她的琴声,让前来的杨嫂惊叹不已。
“我早说你们可以过成一对了!”
梁肇启笑之以礼:“我们只是难得有缘的朋友,杨嫂不要再取笑文远了。”
“哪里哪里,我就是觉得你们很般配啊,现在时局也安稳了,你们都是大人,也该有自己的家庭啊!”
凌钰瞬间一怔:“时局安稳了?”
“妹子不知道?天下就要统一了,你们都不知道吗,两军胜负已决,很快就要宣布统一了!”
心跳剧烈,凌钰周身发冷,她全身止不住地颤抖,“谁胜了,谁败了,天子是谁的?”
“妹子怎么一脸发白,你肚子不舒服?”杨嫂关切地来扶她。
梁肇启双眸闪过担忧,起身握住凌钰的双肩,俯首在她耳侧安慰:“慢慢听杨嫂说话,你不要紧张。”
杨嫂笑嘻嘻道:“瞧,你们还真适合凑一对!”
凌钰脸色发白,沉喝道:“谁胜了,快告诉我!”
杨嫂一愣,半天缓不过神,她从没见过凌钰发怒的样子,冷得吓人。
梁肇启笑对杨嫂:“她有一个弟弟在参军,杨嫂快说魏与顺远到底谁胜。”
“原来如此,当然是,当然是……”一口唾沫呛了喉咙,杨嫂半天缓过神来,“当然是咱们胜了!”
凌钰紧绷的神经在瞬间放松,长长吐出一口气,有劫后余生的惊惧,她还是担忧的,她还是替陆玦担忧。他没死,他胜了,以弱军胜魏精兵,他怎么能够办到!
“不过咱们这天子好像要死了,他杀完魏庭就倒在了战场,听说二十日里从来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
凌钰几近晕厥,死死握住杨嫂的手:“天子要死了?”她感觉有人抓住了她的喉咙,嗓子 都已嘶哑。
“是啊,我也是听我虎子说起的,他们教书先生说了,天子二十日里每天只睡一个时辰,亲自在战场杀杀打打的,虽然赢了魏军,但却是被将领抬回来的,好像一条腿已经废了。”
ps:
妈蛋的,熬不住了,写到这会儿实在写不下去了,好困眼睛睁不开了,大结局晚上再来补上,白天要去走亲戚。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