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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今夜作法为太子驱病,满宫都是灯火通明,前殿更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自天黑至天明,任何人不得踏进前殿一步。太子殿下最心腹的中人冯恩亲自站在殿门口,三十二名侍卫分立各扇窗前,就算一只苍蝇也休想飞得进去。
敬安帝也亲自来看了一眼,知白一身月白道袍,含笑在殿外向他解释了一下只是一场小法术,可令太子身体立刻康健,以便可以在万寿节承欢膝下云云。
叶贵妃自然也来了。如今仗着二皇子妃那个越来越大的肚子,还有御医们口口声声说怀的是男胎,两仪殿和武英殿的日子比上元节时要好过了许多,但她毕竟是没有从前那么得宠了,敬安帝不大去她宫里,就是现下,敬安帝身边伺候的也是选入宫不久的孟婕妤。
“装神弄鬼……”叶贵妃站在暗影里,看着知白翩翩转身入殿,冯恩随即封上了殿门,不由嗤笑,“也好,越是闹得大了越不好收场,倒要看看万寿节那天他们要如何是好!”
相比殿外的严阵以待,殿内却是安安静静。大理石铺就的地面上用朱砂画出一个巨大的图案,中间摆着一张床榻,十坛浸透了美酒的燕炙环着床榻摆好,床前还放着一个青玉香炉,里头燃了安息香。齐峻正僵硬地坐在床榻上,他已经换上了那身纸衣,这会儿一动就唰唰地响,唯恐将纸衣挣破,只得一动不动。
知白看他僵硬得像石头似的模样,嗤地就笑了出来。齐峻不好起身,只得狠狠瞪了他一眼:“还笑!你再画个鬼脸给我蒙上,就能将我拿去坟前烧了。”
知白嗤嗤笑着往床榻上爬:“哪能呢,殿下玩笑了。睡觉,睡觉。”
朱砂画就的符咒再大也有个限度,再加上带要带着十个酒坛,因此那床榻就不够宽大。齐峻生怕纸衣破裂,好不容易才躺下去,僵硬笔直得如同尸体,等躺下才发现自己躺在了床榻正中,留给知白的地方便不够,但又不好挪动,只得装做没看见,将手边的湛卢宝剑握紧,假装睡着。
耳边只听知白压低了声音在笑,接着悉悉索索,知白已经爬到他旁边,挤着躺下了。床榻窄小,两人便是耳鬓厮磨,虽然殿中充溢着酒香肉香和安息香的味道,齐峻却仍闻到知白身上淡淡的青草味儿,顿时心胸为之一爽,干咳了一声道:“可挤着你了?”
知白嘻嘻笑道:“还好。从前我在山里的时候,也在树枝上睡过,比这还窄些呢。”
他说话的时候,呼出的气息就吹拂在齐峻耳边。齐峻只觉得那气息温热,吹得自己耳根连着半张脸都滚烫起来,不大自在地侧了侧头,随口道:“树枝上总还是你一个,又不曾有人与你挤。”
知白却道:“那时师父养了一只豹子,却是时常来与我抢地盘的。”
齐峻吓了一跳:“豹子!”
“是啊——”知白歪着头,充满回忆地道,“师父有驯兽之能,那豹子乖得像小猫也似,只可惜后来师父尸解仙去,我养不住,它便跑了。”
这床榻实在没有多大,齐峻又不敢乱动,纵然把头侧了侧,其实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知白说的每句话都像在他的耳边吹气,那股雨后青草的淡淡清苦味儿直往鼻子里钻,他下意识地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这殿里有些热。”
“关门闭户,自是难免。”知白倒不在意,只是打了个呵欠,“这安息香不错。”
齐峻这会儿却是半丝睡意都没有,直手直脚僵硬地躺着,感觉知白呼吸渐渐均匀,已然睡了过去。因为榻上只放得下一只枕头,知白被他挤在半边,根本枕不到枕头,于是睡意朦胧之中在他肩膀上蹭了蹭,扒着他往上挪,似乎睡得很不舒服。齐峻一面生怕他蹭破了纸衣,一面下意识地抬起手臂,让他枕在自己肩头。随即感觉知白得寸进尺地往他身边又贴了贴,额头已经贴到他脸侧,更有几根细软的头发直接飘到他脸上,弄得人怪痒痒的。
这下齐峻更睡不着了。只觉得这殿里热得人好不难受。知白倒是睡得香,沉沉之中连手带脚都缠到了他身上,脑袋在他肩窝里蹭来蹭去。齐峻心里喃喃暗骂,困难地转头去看。此时天色已黑,大殿中关门闭户,只有殿角四边各燃了一根儿臂长的蜡烛,光线朦胧,齐峻脖子不好转动,只能用眼角余光去看。知白脸埋在他肩窝里,只露出小半张红润的脸,还有微微嘟起的嘴唇。别看他平日里装出超凡脱俗的仙人模样,睡着了倒像个小孩子,粉红的嘴唇噘着,睡得又香又甜。
齐峻瞧了一眼两眼三眼,猛然发觉自己脖子都歪累了,居然是不自不觉就看了半晌。心里暗暗又骂了自己一句,强把目光拉了回来,脑海里翻来覆去却都是知白的这小半张脸,折腾了半天,终于敌不过安息香的安神之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齐峻只觉自己才一闭上眼睛,被人用力晃了晃,朦胧中想到莫非是外头的人进来,顿时一惊,猛地睁开眼睛,便见知白笑嘻嘻的扒在他身上:“殿下怎么才来!”
齐峻怔了一怔,便闻到风中一股海腥气,转头一看,果然已然不是躺在殿中床榻之上,却是躺在海边的沙滩上,身边海浪拍拂,只在咫尺之外。倒是十个酒坛仍旧环绕着摆在身边,还有湛卢宝剑,也紧紧握在他手里。
“我等了殿下半天了。”知白翻身坐起来,“殿下这是怎么了,拖到现在才来?”
齐峻干咳一声:“只是有些担忧,一时睡不着。”生怕知白再问,“现在如何做?”
知白也收了笑容,肃然道:“引出骊龙不难,”将手向周围酒坛一比,“这十坛百年陈酒,也能教它半醉,只是能不能取珠,就要看殿下了。”
齐峻紧了紧手中的剑,转头看看黑沉沉的大海:“好,将骊龙引出来罢!”
沙滩上点起小小一堆篝火,一串洗剥好的燕子架在火上,没片刻就冒起焦香的气息。齐峻和知白挤在礁石后面,半边身子都浸在水里,低声道:“这便能将骊龙引出来?”他还当知白要做什么法呢。
“龙嗜烧燕。”知白压低声音轻笑,“我只怕引来的不只是骊龙呢。”
两人正说话,便听海面上哗啦一声大响,一条银龙冲出水面,劈波踏浪地向沙滩上冲过来。知白喃喃道:“果然糟了,若叫这家伙先吃了,只怕就灌不醉骊龙。”
齐峻二话不说,拔剑就冲了出去。那桑皮纸裁剪的纸衣在水中一浸,便紧紧贴在了他身上,又柔又韧仿佛多了一层皮,比宫里特制的夜行衣还要行动自如。本来人在水中行动难免滞涩,但这套纸衣穿在身上,却是滑溜如鱼,举手投足全无影响。
银龙身长七八丈有余,被燕炙的香气吸引只管往前冲,哪里注意到水中还有个人?待到发现之时,齐峻已经挥起湛卢宝剑刺了过来。这么身长七尺的一个人,也就是平日里银龙吞食的鱼虾那般大小,自然是毫不放在眼中,随便一摆尾巴就想将对方打飞出去。岂知湛卢宝剑陡然间光华大盛,一道淡青色剑芒自剑上疾射而出,咝地一声,银龙有龙鳞层层护住的尾部已破开长长一道伤口,鲜血淋漓,倒是湛卢宝剑饮了龙血,越发的光华灿灿,远远望去,竟似是齐峻手中握了一束月光一般。
银龙大意之下竟受了这样的伤,又痛又怒,仰头长啸,啸声过处,海面上波涛层层而起,仿佛响应一般。银龙盘旋而起,硕大的一对眼睛狠狠瞪着齐峻,正要俯冲下来将这胆敢刺伤它的东西一口吞下,就听远处轰地一声闷响,仿佛巨浪拍岸一般,小山般的水浪冲天而起,一条巨大的黑影自水中冲出,低沉的啸叫震得人耳膜嗡响,将银龙响亮的长啸硬生生压了下去。
月光明亮,照着那巨大的黑影,竟是一条身长足在十丈以外的玄色巨龙。银龙与之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顾不得再吞噬齐峻,尾巴一摆,一头扎进海中便消失不见了。冲出海面的骊龙巨头一摆,也不见如何动作,就已经到了沙滩上。巨大的头颅垂下,鼻孔里喷了一下,海滩上的篝火就被吹灭,串成一串的燕炙被吹得飞了起来,骊龙将头一摆,燕炙便进了那血盆大口。
一串燕炙到了如此巨龙口中连牙缝都填不满,骊龙被燕炙香气引得心痒难搔,如何能满足于这小小一串肉,口中呜呜咆哮,大头便在沙滩上来回寻找,片刻便发现酒坛之中传出的香味,顿时低头下去,张口一吸,酒坛中浸透了陈酒的燕炙连着那些残余的酒液就都吸入了口中。
转眼之间,十个酒坛已然空空如也,骊龙饱餐一顿,只觉心满意足。这十坛酒都是百年陈酿,又兑了烈性的新酒,其醉人之效远胜同等的二十坛酒。骊龙吞食之时只觉痛快,此刻吃得饱了,那酒劲儿却是慢慢反上来,渐渐觉得目饧骨酥,摇摇晃晃在沙滩上打了个滚,便懒洋洋扎进了海中。
齐峻不敢怠慢,紧握湛卢宝剑,跟着也潜入了水底。这龙工之衣连着一顶兜帽,前面还有类似女子面幕的东西,入水之后便紧紧贴在面上。也不知是个什么道理,竟能让他呼吸无碍,仿佛不在水中,却在陆上一般。齐峻初时还不敢呼吸,后来发现竟有这等妙用,便放下心来,大胆随着骊龙游去。
骊龙身躯庞大,只一摆尾便在水中蹿出去极远,齐峻自然跟不上,但他胆子极大,竟是扯住了龙尾,紧紧附身其上,由骊龙带着他向海底游去。骊龙一则吃醉了,二则也是身躯太大,齐峻附在其上也未察觉,摇摇晃晃游了不知多久,终于见前方黑黝黝一处洞穴,骊龙游进去,便将身躯一蟠,倒头便睡。
此地已是极深的海底,伸手不见五指,齐峻若不是附身龙尾,早已被甩丢了。此时喘息略定,便见一团莹莹银光自骊龙颔下透出来,因骊龙歪头沉睡,便看得清清楚楚——这莹光乃是一颗青杏大小的珠子,夹在两片鳞片之间,色做深黑,与龙身同样颜色,但其莹光之盛,却足将这处洞穴都照亮了。只是借着这莹光便可看到,珠子旁边径尺之地的鳞片比常鳞不同,片片都只有指甲大小,薄而色淡,果然都是逆生的,若是取珠时稍有不慎,便会触碰到这些逆鳞。
齐峻到了此时才明白知白的用意。若是骊龙不曾醉而沉睡,无论如何小心灵巧,都难以在取珠时避开这些逆鳞,而这些逆鳞如此软薄,必是要害之处且极其敏感,因此只消稍稍一碰,骊龙便要怒而杀人。
一路游来,龙工之衣已然被水浸透,其上绘制的墨龙也渐渐有些洇染开来。齐峻虽不懂,却也猜想得到若是衣上龙不成龙必有妨碍,不敢再耽搁,当即游上前去,伸手将珠子自两片鳞片之间取了下来。他胆大心细,手法轻巧,骊龙沉醉之中只觉得颔下仿佛有水草蹭了一蹭,随意地将头一摆,鼻子里呼了口气,又复睡去。
这一口气呼出来便是一道水流,将齐峻直冲到了洞穴边上,险些撞到礁石之上。不过骊珠已到手,倒正好送了他一程,齐峻将珠子放进系在颈中的纱袋之内,借着珠光照明,游出了洞穴。
虽则珠子到手,但要回到岸上还有好些路程,齐峻不敢懈怠,双足一蹬就直往海面上而去。忽然间脚腕上一紧,齐峻低头一瞧,却是七八根小指粗细的软绵绵的东西缠在他脚上,将他直往下扯。这些东西看着柔软,却是粘腻如胶,且力量极大,硬是扯着齐峻往下坠去。齐峻将湛卢一挥,以湛卢之利,切在这些触手样的东西上却是全不着力,也只是切断了一半,随即便有更多的触手缠了上来。齐峻借着珠光往下一瞧,发现脚下方圆丈许都是这些半透明的触手,只是越往中心越短小,如今扯住他的只是边缘上最长的一圈儿,但若是任由这些东西将他扯下去,那时只怕所有的触手都要缠到他身上来了。这种东西齐峻曾在蓬莱海边见过,乃是一株海葵。只是寻常海葵充其量不过拳头大小,这一株伸展开来却似皇宫内的汤池一般大小。那中心无数幼小的触手之下,有一块地方隐隐发着亮光,照着周围的触手缓缓鼓动,像是在呼吸一般。
海葵无数的触手都在攀上来,齐峻弯身下去挥剑狠斩,但斩断了十根还有二十根在缠上来。在珠光映照下,他发现这些触手上还伸缩着一根根透明的毒刺,虽然有龙工衣的保护,这些毒刺暂时还不能刺到他身上,但可想而知,再这样不停地纠缠下去,迟早都是他吃亏。
齐峻的目光落在海葵中心的那块亮斑上,一株海葵不可能长得如此之大,只怕蹊跷就在于此!齐峻下海之时唯恐丢了湛卢宝剑,早就用一根牛筋绳将剑柄系在了自己腕上,此时索性不去斩那些触手,将湛卢提起,猛地对着那亮斑投了过去,湛卢划出一道寒光,断金切玉的剑身直刺进了无数触手之中,而淡青色的剑芒犹在剑刃之前,就将海葵中心剖开了一道裂口。
顿时海水仿佛开了锅一般,无数触手都疯狂地舞动起来,巨大无比的海葵从边缘开始向中间收缩,只是因为块头实在太大,一时不能像普通海葵那样马上就缩成一团。
缠住齐峻的触手全部松开了,齐峻扯着牛筋绳收回湛卢,正要转身浮上去,忽然看见海葵中心的裂口处,一块黑黝黝的东西正因海葵的收缩被挤出来。这东西看起来毫不起眼,可是黑沉之中却泛着点点淡金色的光,齐峻心里猛地一动——这看起来不是很像在西南山中寻到的那块星铁吗?即使不是星铁,这株海葵能长到如此之大,这也必然是块灵物!
触手似乎也知道这是块宝贝,纷纷伸过来想把它覆盖住。齐峻不假思索地双足一蹬,俯冲下去一把捞起了那块拳头大小的黑东西,入手沉甸甸的,重量远超金石,果然不是凡物!
裂口两边的触手立刻缠卷了上来,死死缠住齐峻的手腕,无数透明的毒刺拼命往他手臂上扎,隔着龙工衣,齐峻都感觉到了尖锐的戳刺。海葵卷缩的速度加快,四周那些更粗更长的触手,也疯狂地向着齐峻伸过来。只要等这些触手全部缠过来,齐峻就休想再脱身。他会被巨大的海葵紧紧裹住直到窒息而死,变成这巨大怪物的食料。
湛卢宝剑划出一道寒光,海葵的中心又出现了一道更大的裂口。被划开身体的伤害令触手们放开了齐峻,转而去抚摸那巨大的伤口,齐峻趁机转身上浮,巨大的海葵在他脚下缩成了一团,最长的几根触手还试图缠住齐峻的脚踝,不过最终都只是擦着齐峻的脚底划过去,最终蜷缩起来,变成了石头般的一大块。
齐峻手腕上一阵阵麻痒,龙工衣到底是被那些疯狂的毒刺刺破了几处。桑皮纸在海水中浸泡太久烂,而纸上的墨龙更是被浸得渐渐泅开,快要不成龙形了。,渐渐开始软齐峻拼命地上浮,一手紧紧握住那块非金非石的东西,这东西比星铁还重,拖得他游不快。可是他也不舍得放手,这东西绝对不是凡物,有好处!臂上腿上仿佛挂了铅块一般,呼吸也困难起来,珠的珠光也似乎在渐渐离他远去……说不定就对知白增洲摩为大齐峻眼前渐渐发黑,就连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