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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御医的背景来历,在他跟在圣上身边后,就鲜少听人提起。这位御医不仅是深受圣上倚重,更是只给圣上一人看诊,就连太后和皇后也要预先问过圣上,才能请得动这位御医。
总之,但凡明眼人都瞧得出圣上与孙御医君臣情分极其不一般,而孙御医为人和气,又毫不倨傲,但却像是个孤臣一般,与谁都不远不近,也曾有人不知深浅,把这位御医惹恼了,可孙御医得罪起来倒也全无犹豫,更不含糊。这家人没过多久便灰溜溜地被赶离了京城。
当时,元春在宫中虽贵为贤德妃,却并不受宠,并且这个封号也很是尴尬,因此她平素并不怎么和其余妃嫔闲聊,却也不耽误她闲时听上这位御医的几耳朵轶事。
其中,有一件事元春至今仍记忆犹新,据说孙御医初入京城时,因为在关外——当时正是北狄频繁犯边的时候,糟了劫难,仆从散失大半,身上也没多少银两,偏偏女儿还小,扛不住风餐露宿,害了急病,夫妻俩只得向寻了最近的一家庄子求助,却被人奚落了几句还赶了出来,这么一耽误,女儿竟至不治。
此时正是孙御医生平大恨。
而自家这个庄子……偏偏就在从北面大关前往京城的必经之路上……元春那“想和石家姐姐多多亲近”大半倒是亲来悄悄,甚至仔细验证一番的借口。
元春还是王夫人的亲女儿,庄子里的王婆子还能跳出来拿捏她一番:只为自己给这个老虔婆添了不少活计,还害得她少了些进项。这样的人定是狗眼看人低,觉得孙御医一家子此时十分落魄,莫说雪中送炭,落井下石都是寻常事。
这王婆子不过是周瑞家的亲戚,抖起威风来可比她这个正经的姑娘都足。如何除了这起子小人,还不伤了太太的颜面,元春自知还得好好思量。
重生至今,元春仍时不时有身在梦中之感,而且前世也是这个年纪便离家进宫,十来年过去,连太太的模样都有些模糊了。她如今记得清楚的人,除了前世的圣上,如今的七皇子,就是弟弟宝玉了。
李大家的此时出声,打断了元春的思绪,“姑娘,人就等在外面。”
元春的眼前早已架起了屏风。
贾珠自然也在座:和这陌生男子说话本就该是他的事。
妹妹执意要见此人一面,贾珠虽有不解,却也没多想,再说他一向都很疼爱妹妹,在听了妹妹的解释之后,也想着不如试一试,好歹让柳家兄弟撑过这一晚上:这时候都入了夜,没法儿回京请大夫再来天早该亮了,而离庄子最近的镇上大夫……真是不提也罢。
贾珠见着前来自家借住的这家男人,虽然难掩憔悴疲惫之色,可怎么看都是个读书人——读书人通医理之人也不在少数。
此人果然是个举人,不仅礼数周全,落了座几句寒暄过后,便真诚地道谢,“小女全赖恩公才得以保全,若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定然不敢推辞。”
李大家的已经告诉了他媳妇:真正发了善心,收留他们,还肯开了库房让他去挑选药材之人正是他家姑娘。
贾珠倒微微有些尴尬,这会儿提要求,还真有些挟恩以报的意思。
元春在听说此人当真姓孙,心中大定:果然找对了人! 只是这会儿便把人拢住,算不算截“翌日”的胡?这般一想,她心里忽然升起来股不能言说的兴奋之意。
不只是对父母,元春对前世的丈夫也同样存了些怨恨。当年那入宫之后唯一的一次省亲,她那句“既送我去了那见不得人的去处”确是肺腑之言,道尽了多年的辛酸苦楚。
这一世,就算不得不重走“旧路”,她也得提前做足了准备,最起码给自己拉上几个靠得住的同路人,再换上双合脚的好鞋……
舅舅王子腾与姑父林海,究竟改选哪一个,元春自然早有主意,只是一旁的哥哥却不曾说话——哥哥能和柳桓这样的人物处得来,便是因为哥哥真正是个端方人,又不肯偏听偏信,这在自家也算是独一份儿了。
可惜……总是好人不长命。
元春便道:“令爱便是先生自行施治,这会儿还好?”
孙先生笑道:“睡足了便淘气得很。”顿了顿,又问,“听说府上有人身子不大自在?若不嫌弃,不如让在下过去瞧一瞧。”
庄子毕竟不比京中的国公府,这一家子正在客房里安置,距离库房可不远,仆妇们往来说话取药,也瞒不住人家就是。
尤其是这位孙先生言语间十分坦荡,也不担心有人挑剔他窥视阴私之罪。
元春干脆道:“有劳先生。”你待我以诚,我也不和你虚情假意了,“不怕您笑话,大家吃得一样,我们兄妹安然无事,唯独柳家哥哥不舒服……柳家哥哥弓马娴熟,身子骨远比我们兄妹康健。您只要帮着柳家哥哥安稳睡上一晚便是。”
大宅门中谁家没点腌臜事儿?事先说个明白,省得事后落埋怨。
理国公柳家,如今当家的便是理国公的孙子柳芳,长子柳栋次子柳桓皆是柳芳原配所生,如今的柳芳之妻可是填房了,这位继室十分貌美,又会奉承人,还有儿子,也不止一个,自然极受柳芳宠爱:要星星不给月亮似的宠啊宠的,继室的心自然就大了。
她好歹都得试一试不再让原配嫡子挡在她亲儿子的前面。
却说柳芳的长子柳栋性格沉静,性喜读书,并不得他那个霸道的武夫老子喜欢,既然如此,这位长子便带着家小在外做官去了,正所谓山高皇帝远,继室鞭长莫及,这阴狠的心思便大多落在了柳桓身上。
前世,这位继室的结局就是终老于自家佛堂了,可元春自己临近咽气那会儿,却也听说柳家哥哥身子也不好了。
元春便把能说的都告诉了孙先生,可人家听完还平静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虽然隔着屏风,对方看不见自己的神情,元春仍正色道:“先生高义。”
孙先生笑了笑,便跟着贾珠到柳桓跟前,替他细细诊治起来——这会儿柳桓疼得脸都白了。
过了不到半刻钟,孙先生双眉微蹙,柳桓毫不犹豫道,“先生但讲无妨。此事保证不会牵连先生。”他的身体自己知道,自从继母生了儿子,他的身子时不时地不自在一回……他又不傻,怎么猜不到继母的心思?可他也暗中寻了些大夫,瞧过他后却无定论,只是开了些温养的药慢慢吃着。
孙先生点了点头,凝重道,“不是毒,却也相差不多。公子平时饮食之中常有冲克之物,原本并不算太碍事,吃上几剂药发散发散也就罢了,可公子若是在骑射后,发汗又疲惫之际,多用些酒肉,长此以往就要病痛加剧,且与寿数有碍了。”
闻言,贾珠和元春兄妹不由面面相觑:真毒啊!
柳桓饶是经得住事,此时脸色……难看得都不想让人多瞧一眼了。只是他心中如何煎熬,却也说不出“请先生救我”这类话,须知柳桓继母的娘家很不一般,其父如今还是天子眼前的红人。孙先生虽有功名在身,得罪了继母娘家,怕是得不着好处。
而且他还有言在先,不肯牵连人家。
房中一片默然,孙先生又笑了笑,“若是公子信我,我便开个方子,公子吃吃看。”顿了顿,又补充道,“可不易察觉到。”
贾珠他们三个也是闻弦歌而知雅意,贾珠亲自请孙先生到外间书案上写下方子,而房中只剩柳桓,元春和她的心腹大丫头傲梅……
元春此时道:“哥哥不怪我多事吧。”
柳桓道:“正是应有之义。妹妹的恩情,哥哥记下了。我若不死……”
元春连忙打断道:“不许说这样的丧气话!”
柳桓勉强笑了笑,深吸口气道,“这位孙先生是个人物。”
元春轻声应道:“我猜他怕是惹了些麻烦……不如何至于如何落魄?若是他愿意,我想送他去南边。”
柳桓想了想,赞同道,“你姑父姑妈那儿极是稳妥。”
没过多久,贾珠去而复返,由衷赞道,“孙先生方子里用的药材,咱们库里都有,汤药一会儿就得。”
什么呀!孙先生本就进过咱家库房,人家是特意这么安排的。
元春低头撇了撇嘴,又小声问,“哥哥不嫌我多嘴多事吧。”你可千万别回家之后跟父母多嘴啊。
贾珠眨了眨眼,“放心,这事儿就烂在哥哥肚子里了。”
一夜过去,柳桓睡得十分安稳,可清早用了早饭……他一个上午没干别的,光忙着从茅厕进进出出了。
别人都是越拉越憔悴,他却是越拉越精神。
元春夸完孙先生神乎其技,便是大大方方地嘲笑柳桓,“哥哥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柳桓也不生气,笑道,“哥哥回头猎些小东西给你玩。”
贾珠听着好友与妹妹斗嘴,只笑却不插嘴:在庄子里度日不知比在家中轻松悠闲多少。
可惜这无忧无虑的日子总是十分短暂,当晚,青竹便气呼呼地跟元春禀报道,“那王婆子不知怎么告的密,太太竟打发了个妈妈来,问姑娘怎么回事。”
傲梅一努嘴儿,“这人在外面院子里呢,正让大爷的人教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