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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礼前三天,谭央忽然打电话给毕庆堂,说是她有嫁妆,叫毕庆堂找人来搬。“不用,我这儿什么都齐全了,就差个新娘子。”“大哥,你让人来搬嘛!”“到底是什么啊?”“家俱,当年表叔给我打的红木家俱。”“家俱都已经有了,摆不下了。”“不,这是表叔给我准备的嫁妆,我嫁人一定要带着!”“那不是他准备把你嫁给别人的时候准备的吗?”……
本来不是多大的事儿,两个人说着说着就争执起来了,毕庆堂说家俱已经不需要了,更何况是谭央准备嫁给别人的家俱,他不想往家里摆。谭央却执意要将表叔为她准备的红木家俱带进自己的新生活。这期间,谭央不见平常的温柔乖巧,毕庆堂不见平常的豁达包容,谁都不肯让一步。后来毕庆堂见软硬兼施谭央还是死活都不肯松口,他气急败坏的指责谭央不懂事,挂断了电话。
吵了一架后,毕庆堂胡乱吃了几口饭,抽根烟,平静了一下情绪,又给谭央挂了电话,接通之后,他一面笑,一面亲热的唤着,“是毕太太吗?”那头也不搭话,毕庆堂将听筒换到另一边,很有耐性的哄着,“小妹,你真小气啊,吵了几句就不理人了,那大哥以后的日子可就苦了,”稍停了半刻,他又说,“小妹,要不这样吧,你看准备婚事这么忙,等咱们结完婚以后,哪天有空了,大哥再叫人去抬那些家俱吧?”
电话那头传来了抽噎的声音,也许谭央哭了很久,嗓子都有些哑了,她用这样的声音说话,听得毕庆堂的心都是一阵抽搐,“大哥,我要结婚了,可是我的父亲母亲都过世了,连表叔都在去年离开了我,你就让我在以后的家里摆上那些家俱吧,最起码,看到它们我就会觉得,还是有亲人疼爱挂念我的,即便,即便他们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毕庆堂的嘴张了张又合上了,他悄无声息的撂了电话。半个小时后,一辆卡车停在了谭央家的弄堂口,
当天晚上,毕庆堂把谭央接到了自己家,二楼是新房,而一楼的客房和小起居室都已经搬空,摆进了谭央的红木家俱。冯康为表侄女打的家俱的确是好东西,物有所值,摆在毕庆堂这样阔绰豪华的家中,照样一点儿也不逊色。
看见谭央满意的笑,毕庆堂点着烟,淡淡的问,“高兴了?”谭央点了点头,随即又笑着埋怨,“怎么不放在楼上?”毕庆堂使劲的在谭央的脑门上一弹,“得寸进尺!”
一九二八年的九月八日,上海的秋天是浸在桐油里的宣纸画,再浓墨重彩都能被滞住凝住,对比极鲜明的景物也能被调和到一块儿去,人物的活动也都柔和了起来,太阳不刺目,风不刺脸,是温润与摩登妥协的产物。这样的季节,这样的情境也是最容易被人留在记忆中的,更何况,还是一个十八岁姑娘的婚礼。
因为在上海特殊的地位和势力,毕庆堂的婚礼惊动了京沪两地众多的达官显贵、名流豪商。毕庆堂既是因为爱重谭央,也是出于结交权贵的考虑,婚礼刻意的大操大办起来。婚礼分上下两场,上午是西式的,在圣三一堂由牧师主持,观礼的人黑压压一片,近百辆小汽车排出了几条街去,人声车沸全在悠扬的风琴声中成了渲染喜气的背景。下午是在戈登路大华饭店举行的中式宴席,楼上楼下,放眼望去,红锦缎的桌面上满是珍馐佳肴。
总之,毕庆堂给了她一个奢华世俗却不失浪漫气息的结婚典礼,繁花似锦的婚礼令身为主角的谭央都觉得眼花缭乱,她对自己的婚礼最深刻的记忆却停留在与嫁衣有关的两个细节上。
婚纱是量了尺码从英国运来的,奶白色的花冠婚纱镶着层叠薄透的蕾丝,镶宝石的丝花头箍固定了长达十几米的头纱,婚纱是结婚前一天才拿到的,也没时间演习,如此逶迤的长纱拖在地上,一不小心就会惹来麻烦,一路上,毕庆堂至始至终小心为谭央扯着,尤其转弯的时候,唯恐绊到她,到了教堂一下车,他又叮嘱两个年龄稍大的花童替谭央拉好头纱,说是拉得好了,下周毕叔叔请你们吃起士林。
喜宴上穿的旗袍,面料是有“一寸黄金一寸纱”之称的香云纱,面料娇贵,怕出皱,连坐都不敢坐,摇摇欲坠的高跟鞋更叫谭央苦不堪言,应酬宾客的空隙毕庆堂就把谭央拉到休息室,叫她脱了旗袍和鞋在沙发上好好歇一歇,他自己去外面和人拼酒。
无论怎样的时代,能叫一个女人铭记一生的永远不是婚礼的形式,而是幸福的内涵。她的辛苦和不适他都惦记着,还当成大事去解决。谁不是寻常夫妻?幸福,也是细节上点滴的积攒。
参加婚宴的宾客直到十点多钟才算是散尽,谭央早被毕庆堂打发到休息室歇着了,还拜托方雅和赵绫陪她,赵绫急着回家看孩子,一早就走了。毕庆堂站在大华饭店的门口送宾客们离去后,终于来到了休息室门口,他收拾好疲惫的神色,笑着敲门,“小妹,穿好衣服,我要进去了”。方雅在里面嘻嘻哈哈的说,“假正经什么,你直接进来好了!”毕庆堂不理她,她却走过来打开门将毕庆堂拽进屋里去,嘴里念叨着,“你看你多有眼福啊!来的正是时候。”方雅边说,边晃悠着手里还剩半杯酒的高脚杯。
屋里,谭央倚在沙发上熟睡,鬓发凌乱,脸色醺红,一派娇媚之气。旗袍搭在扶手上,身上盖着毕庆堂宽大的西服外套,她蜷在衣服里,一只衣袖滑落下来,看见她好看的玉臂和琵琶骨,以及胸衣的浅粉色带子,女人诱人□的体态和孩子不谙世事的神情揉捏在一起,再铜墙铁壁的男人心也会被消磨,更何况,还是一个爱她的男人,毕庆堂瞪大眼睛怔在那里。
方雅放下酒杯,趁毕庆堂不备,从后面使尽气力一推,笑着说,“你还不快去!”毕庆堂毫无防范的向沙发上倒去,快贴在谭央身上的时候,他右臂一发力,撑住了沙发扶手,随即重新站起,扶了扶衬衫的领口,毕庆堂回身质问,“这是怎么回事儿?”方雅摆出天真的样子眨了眨眼睛,“没想到我儿媳妇的酒量这么差,没灌几杯就醉得不省人事了,庆堂啊,你打算怎么谢我啊?啧啧,等一下子你想怎么样便能怎么样喽!”毕庆堂登时气得脸都白了,怒气冲冲的大声说道,“我想怎么样?我想怎么样都天经地义、合情合理,又不是要逼良为娼!你把她灌成这个样子做什么?”
方雅撇了撇嘴,自讨没趣一样,转身要走,“得了,好心也讨不得一个谢字,我走了,交给你了!”毕庆堂不耐烦的把她拽回来,“谢谢你,帮她把衣服穿上!”说完,毕庆堂出去关上了门。方雅在屋里一脸不解,随即大惊小怪的喊道,“你不是好几年前就同谭小姐好了吗?现在还没碰过她啊?毕庆堂,你也窝囊废了一回呀!”门口的毕庆堂往死里砸门,“你就不能小声点儿?整天跟我们摆长辈的谱,可你还没我们小妹一半儿懂事!”方雅边替谭央穿衣服,边撒泼的用更大的声音喊,“庆堂,娶了媳妇,你了不起了?”
用外衣裹住谭央,毕庆堂把她打横抱出了饭店,秋晚风微凉,谭央躺在毕庆堂的怀里,外面路灯橙色的光透过车窗照在谭央醉红的脸上,她一味熟睡,像一只小兽,毫无戒备的把自己交给充满险恶的世界。刚刚被冷风一吹,毕庆堂的酒劲儿也上来了,头觉得晕,抱紧谭央伏在她耳边深吸一口气,沁人心脾的馨香。他觉得自己醉得更深了,喃喃自语,“睡得这样死,真可恨啊!”
第二天一早,谭央睁开眼时,天已大亮,曙光从大红的窗帘透进来,将原本满是新婚喜气的房间映出一派甜腻的氛围。宿醉后,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她发现自己还是穿着那件香云纱的红旗袍,上面盖了被子。一个人躺在宽大的床上,余光落在台灯罩上的红喜字上,谭央腾的一下子坐了起来,就听旁边的毕庆堂也笑开了!谭央转头看,就见毕庆堂靠在沙发上,白衬衫敞着口,身上搭了个毯子,他头靠在沙发背上,眯着眼看着谭央笑。
“大哥,我,”谭央愧疚的看了一眼窗外的朝阳一片,嘀咕着,“怎么都这时候了?怎么不叫醒我啊?”毕庆堂来到床边坐下,抬手去摆弄谭央的耳坠,懒洋洋的说,“叫醒你?想让我昨晚叫醒你啊?那你想醒来后干什么,嗯?”被他一问,谭央红着脸,有些负气的揪着被角。毕庆堂抓过谭央的手轻嗅着,“小妹,你昨晚真是醉了,会什么都不记得的,”他边说,边蹬掉了脚上的皮鞋,“现在也不晚。”
谭央无意间瞄到对面墙上的挂钟,正指到六点一刻,她猛地掀被下了床,“今天是周一,我要去上课!”毕庆堂一把没抓住,她就光着脚在地毯上噔噔跑了几步打开了房门大喊,“吴妈,我要去学校!书包放哪儿了!”毕庆堂怕外面的仆人听见,只得压低声音,气呼呼的说,“你给我回来!小妹,今天不许去学校!”
作者有话要说:合久必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