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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旁边的电话铃响,和任何人一样,谭央的第一反应就是去接电话。可是听筒还没放到耳边,她的心一下子顿住了,这部电话,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号码的,这世上,只有他会打进来。
谭央心里说不尽的酸涩难过,把听筒贴在耳边,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甚至于潜意识里,她也怕那一头的他会说出什么话来。
庆幸的是,电话线那边的他也对于这通有人接听的电话正诧异得反应不过来,此时,也是一语不发的呆在了原地。
记得当初安这部电话时,他们在感情上刚有了进展,她年纪小,面皮薄又怕羞;而他呢,本本分分做了好几年她的大哥,摆惯了稳妥正经的谱,一时回转不过来,更加之怕吓到她,总要把握着度,不敢越雷池半步。所以,好在有这部电话机,他们隔着细细的电话线,诉说出了平日里不敢说、不好说的绵绵情话。
记得有一次,深夜里,刚与朋友喝了酒回来的毕庆堂拨通电话便与谭央亲亲热热的聊着天,他说,她便笑着听,偶尔插一句嘴。因酒精的兴奋作用,毕庆堂兴致很高的和她说着笑,逗着乐,过了好些时候。谭央看钟表上的时间,小心翼翼的说,“大哥,这么晚了,该休息了。你累了一天了,我也要明天早起上课。”毕庆堂听了她的话,也不吭声。电话上看不见表情,可是谭央明显感觉到毕庆堂在电话那头不出声的笑,带着促狭的意思,她犹犹豫豫的又唤了一声,“大哥!”
毕庆堂清了清喉咙,清过喉咙后,嗓音没有清透,再开口时却带上了浓浓的醉意,“小妹啊,我要说句话,怕说得声音大了吓到你,你把听筒从耳朵挪开些,放到脸上。”谭央不明就里的皱着眉,慢慢把话筒滑到脸颊上,片刻后,听筒里他啵的一声,重重吻了下去,随即从容的挂断了电话。只留臊得一脸通红的谭央拎着听筒呆立在桌旁。
那一夜,谭央蜷在被窝里辗转反侧,羞涩甜蜜忐忑的种种滋味,折腾得她一宿无眠。
次日的晚间,他去接她下学,她坐进车里便深深低下头,不敢看他。他却坦然坐在她旁边,有一搭没一搭的问着她学校里的事,他眼神平静,语调和缓,就好像前一天晚上他只是醉得失了理智与记忆,就好像那个隔着长长电话线的吻不过是月色下的一个旖旎的梦。他这样坦然,倒叫谭央不敢多想,所以没过多久,她便摆脱了羞怯,照常与他说起话来。到了地方要下车,毕庆堂去开车门,背过身去时,他狐狸似的笑了。
电话机,便是这样有魔力的东西罢。
这时,电话机里传来当的一声,十点半钟,毕公馆里电话机旁的大钟的一声响,敲醒了电话两边的人。
谭央听见电话里他难以置信的声音,激动又急切的呼唤,“小妹,小妹是你吗?小妹!”万般辛酸涌上心头,谭央强稳了稳心神,语气和缓的说,“是我,今天临时路过,进来看看,你怎么知道我回来?”毕庆堂一时语塞,半晌后才无奈又委屈的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这电话会有人听,更不知道你会回来!只不过,我每天都打啊!小妹,自你走后,这部电话便是个念想,想你时会打,睡不着觉时会打,一肚子话找不到人说,也会打!因为,”毕庆堂长舒一口气,满含深情的说,“因为我只记得那些年里,拨了这个号码,你便会开开心心的拎起电话来,亲亲热热的叫我大哥。所以我等,我等着那么一天,你能再拎起电话,再喊我一声大哥啊!”
他的话一说完,谭央便再也管不住自己的眼泪了,毕庆堂颤着声,喊了起来,“小妹!”泪眼模糊的谭央连忙咬住了自己拿听筒的手,那声大哥险些没脱口而出。谭央不敢再听下去,她怕管不住自己的嘴,看不住自己的心,在他的深情诉说中糊里糊涂的沉沦迷失。下了决心,谭央便抹干了眼泪去挂电话,就在电话机行将挂断的那一瞬,她听见话筒里他大声喊着,“我错了,我错了!小妹,我错了!”谭央手忙脚乱的将电话又贴到了耳边,原来,潜意识里,她等他这句话,竟等得这样久,这样苦。
毕庆堂叹了气,哀绝的说,“小妹,我做错了,可是我没办法啊,你表叔不死,我就娶不到你,许飞虎和老马不死,你也不会在我身边呆满一个十年!我不该杀人,更何况,那些人都是你的亲人故交。可是,那也是因为爱,我爱你,我更要那个爱你的权利,爱你的机会啊!”
因他的这番话,原本因为激动,手抖得不听使唤的谭央忽然间安静下来了。她凄楚一笑,心道,这人呢,果然是秉性难改,夺了财不觉得错,杀了人不觉得错,失了他的权利与机会,他倒是晓得错了,还把这错冠上了冠冕堂皇的理由——爱,竟是因为爱!
谭央绝望的说,“原来你是因为爱我才杀了他们的,我从前竟不知道,其实我也是共犯。若说是为了娶我和爱我才杀的人,那我倒要请教毕老板了,这世上那么多的新郎,他们都要为了娶新娘而杀了新娘所有的家人吗?你杀人是因为爱我,那你诱骗表叔抽大烟,劫了许叔叔的儿子,得手之后你还杀了那孩子,将许叔叔关在监狱里,这些也是因为爱我?还有,你厚颜无耻的将我父亲给我的苦难佛从我这里骗走,那也是因为爱我吗?你这是爱吗?你是要的太多了,金钱权势、爱情真心,你全都要!你以为这世界都是你的,所以的东西都围着你转!”
“毕庆堂,这么久了,你怎么还想不到根本上,你非要我来告诉你吗?你的错与爱有关,却错不在爱,你错在贪婪,错在狠毒了!你什么时候才能想明白啊?我,我实在不愿意再一次次的失望了!”说罢这些,谭央紧握着话筒,失声痛哭起来。毕庆堂一听就慌了神,他语无伦次的说,“不,不,小妹,你说的我明白,我现在知道了很多,小妹,你听我说,如今我知道了,知道不能要的太多,老天爷不给。我也知道了,做事情不该总算计着自己的得失利害。小妹我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执迷不悟的,你没发现吗?”
谭央一面抽噎,一面听着,毕庆堂见她不再吭声,便紧攥着电话线,孤注一掷的大喊,“小妹,我错了,我会一步步的彻底改掉的,你就没错吗?我们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还有了孩子,可是你一点机会都不给我!这是一个口口声声说爱我的女人该做的事情吗?”说到这里,毕庆堂适时的收了收声,转而带着可怜的口吻哀求着,“小妹,你一向是个心肠软心地善的女人,我真的错了,求你,给我个机会,怎么惩罚我都好,只要你回来,我们一家人在一起,我只要这样一个机会。”
谭央无力的坐在椅子上,好半天后才有气无力的说,“我给过,给过你这样的机会。”“你说什么?”毕庆堂惊诧无比的问。“我虽然拿不准枪里是不是有子弹,可是我拿得准那一枪打在哪里你肯定不会有事!”说罢,谭央轻轻的挂断了电话。
电话那边的毕庆堂愣了一愣后,肝胆俱裂的痛吼起来……
生平第一次,毕庆堂觉得自己曾经沾沾自喜的那些成算心机,竟是那般的可笑可叹。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谭央坐在徐治中的车中往家走,走到表叔家房子附近时,徐治中忽然想起了什么事,“对了央央,前天你叫我查查那所房子里的电话是什么号码,我查到了!”谭央闻言,转过头去看他,徐治中倒是皱着眉头问了下去,“那房子里住的是什么人?”谭央微微笑了,“那是表叔以前的房子。”“也就是说,现在里面不住人,没人用那部电话了?那我把那部电话拆掉,装到我新买的房子里行吗?”徐治中一本正经的问。
谭央不解的看着徐治中,“那是做什么?”徐治中一脸的难以置信,稀罕道,“央央,那部电话的号码竟然是你的生日,幺二二七!”
谭央将头微微转开,看着车窗外昏暗的街道,转瞬间泪盈双目……
在晨曦中,毕庆堂一个人站在薄纱帘后,一部深绿色的小汽车缓缓开进了医院的大门,谭央从车上下来,走进了医院。毕庆堂微微叹了口气,摸出了兜里的烟匣子。陈叔无奈的问,“少爷,你这些天又是怎么了?少夫人周末来接送孩子,你就躲起来,然后天天眼巴巴的站在这里看她!你们这又是闹的什么别扭?”
毕庆堂低着头,轻声说,“哪儿还有脸去见。陈叔,你尝过后悔的滋味吗?”陈叔摇头,“后悔有什么用,你自己从前不是最看不起说后悔的人吗?”毕庆堂苦笑,涩涩的说,“我大概是再也没什么机会了,”说到最后几个字,毕庆堂鼻头一酸,声音都颤了起来。
陈叔心疼的看着他,劝道,“没有机会,就死了心吧,这世上的好姑娘多的是,良家女子,心地善良,能一心对你的,只要你愿意,就会有!少爷,不要认那个死理了!”毕庆堂微闭着眼靠在窗旁,幽幽的说,“人这一辈子,只要抽过一口鸦片,就再也放不下,忘不掉了。最贵最好的洋烟和它相比,也都没有滋味了。没试过,你就不会明白!”说完,他将烟匣子随手扔在了地上。